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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夜色如墨,千宫万阙被裹进无边黑暗。
各宫朱门早已紧闭,整座皇宫寂寥无声。只偶有值守禁卫沿巷巡逻,甲胄碰撞,在空荡的甬道里撞出细碎回响。
与别宫不同,此刻乾清宫内烛火通明。幔帐上的金丝龙纹被烛火映衬得闪着光晕,折到李怀月的眉尖。只见她眉头紧蹙,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
她身边并肩躺着的朱由检则是一脸平静,看不出情绪。二人中间隔着一拳的空隙,整个室内无半分旖旎。
“嘶~”李怀月暗暗咂舌,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她原本是来侍寝的。谁成想一时脑抽犯了蠢,忘了自身处境做了那触犯龙颜之事。
她本以为她会被贬入冷宫,再不济也得挨顿板子。偏偏朱由检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既未罚她,也未说饶恕的话,甚至没让她继续侍寝。
也是,出了此等事体,怕是他也没了兴致。
按理说,妃嫔侍寝是有着严格的规章制度。几时来,何时回,敬事房都会候在宫外询问记录。正常来说,鲜少有妃嫔能留在龙榻上过夜的。
偏偏这次朱由检不按规矩来,惹得李怀月心急如焚,不知道朱由检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毕竟史书中记载朱由检生性多疑,她不信朱由检就这么放过她。
“你父今年六十了吧。”
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将李怀月的思绪拉了回来。侧过头,正撞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看不清喜怒,却带沉沉的审视,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
大难不死的李怀月现下无比珍惜小命,谨记着宫规,欲起身行礼,却被朱由检伸手按住肩。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锦被突然滑落,露出她肩头细白的肌肤。
场面有些香艳。
难道,他要来?
李怀月抿了抿唇,又做好英勇就义的准备,不想朱由检却松开了手:“当初你父巡按浙江时弹劾宦官勾结作奸,三次上书不避权贵。”
“任职泾县知县时,兴农桑整吏治。福王就藩时逆鳞力谏,掌兵部清京营积弊,省饷二十二万石。守南京固江防数十年,屡遭构陷仍初心不改,实乃大明柱石。”
……
李怀月听得一头雾水。
她不是来侍寝的吗?怎么跟她说起了她爹的政绩?
难道朱由检还要治她罪?因她爹年纪大了,政绩又卓越,所以只罚她一人而不牵连李家?
这样的话……也行吧。
起码不会连累李家。
李怀月正猜测着自己会受到何种惩罚,就见朱由检侧过头看着她:“你倒是像极了李卿,直言不讳。”
说到此处,朱由检唇角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后宫嫔妃虽不足三千,三十还是有余。那些女人们若是被翻了牌爬到龙榻上,哪个不是铆足了力气献媚讨好。也偶有那胆子小的,怯怯懦懦的,身子抖如筛糠。
侍寝时大哭不止的,直言想家的,李家女还是头一个。
比起那些明争暗斗的女人,这李家女倒是个真性情。
想起白日里她所言的“国之不存,家将焉附”,又想到她将大半身家都捐作军饷,不由得赞道:“李卿养了个好女儿。”
听到这里,李怀月总算是明白过来。
想来应是白日里她捐款的事被皇帝知晓了。当时她虽表示不想被别人知道也不想被表功。可皇帝乃一国之君,此事皇后必然会上报。
今夜让她来侍寝,许是对她捐款一事的嘉奖。毕竟她捐了大半身家,就算不表功昭告天下,私底下总得奖励一下。在他们的认知里,对于后宫的女人们而言,最大的奖励无疑就是被陛下宠幸一回吧。
李怀月甚至猜测,这是周皇后的主意。
捋清了原委,一颗紧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狗命得已保住,李怀月感恩戴德的应道:“臣妾……臣妾谢过陛下夸奖。”
“夜深了,朕乏了,睡吧!”
啊?这就睡了?
在这睡?
刚平复下的心,又剧烈起伏起来。可碍于身份,又不敢张口询问,只得乖乖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听在李怀月的耳里尤为煎熬。
她认床,更不习惯与一个陌生男人同床,她想回钟翠宫。但君令如山,皇帝未发话之前,她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张床上。
时间流逝,已是二更天。
眼睛酸胀肿痛的李怀月实在熬不住,边数着绵羊边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辰时,李怀月觉得喉咙发干,迷迷糊糊的坐起来唤着柳儿倒水。待看清闻声而来的陌生宫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慌忙躲进锦被里。再看身侧,早已空空如也。
李怀月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钟翠宫的。
一回宫,又倒头睡起了回笼觉。
她不知,因着她侍寝一事在后宫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临近午时,李怀月终于补足了觉,悠然醒来。
守在一旁的柳儿递过水,喜道:“主子,您可醒了。夫人在偏厅都侯了您一个时辰了。您若是再不醒,夫人都要出宫去了。”
“夫人?什么夫人?”
“夫人啊!咱们夫人。”
“咱们哪来的夫人?”李怀月有点摸不着头脑。钟翠宫可就住了她一位主子,哪来的夫人美人。
“主子,您莫不是睡糊涂了。”
看着柳儿一脸怪异的神色,李怀月这才恍然,试探性的问道:“你口中的夫人,是我娘?”
“是啊主子,夫人一早就进宫来探望您了。见您睡得香,便没让奴婢通禀。”
这下李怀月算是彻底清醒过来,赶忙起床洗漱。
一切准备就绪,李怀月内心倒愈发不安起来。她占了原主的身子,皮囊上看不出端倪,可性格上却有着不小的差异。
柳儿虽自小就服侍她,但她是仆,性子又纯真,即便李怀月有变化,她也只当是因了深宫这地方。
至于宫里头的其他人,与李怀月根本没有交集,自然不会发现李怀月有何不妥。可今日要见的,是原主的亲娘。
原主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在身边养了一十七年。李怀月生怕一个不慎漏了马脚,叫原主娘拿她当作妖怪。
去偏厅的路上,李怀月一个劲的回想着原主在家时的记忆。争取不漏出破绽,叫原主亲娘瞧出破绽。
这一回忆,发现这李家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家。
原主的爹乃是兵部右侍郎李邦华,娶妻周氏,育有两子一女。那一女,自然是李怀月。另外府中还有两房妾室,朱氏与李氏。
周氏算得上是贤妻。李邦华因刚正品行时常身陷险境,周氏从未怨惧,还常以忠义勉励丈夫。至于两房妾室,对周氏也极为尊敬,从未闹过什么幺蛾子。
原主的两个亲哥哥,继承了老爹品行,也是刚正之人。一个同在朝为官,一个从了军。另外两个庶出兄长也有一番建树,李府上下一片和谐。
李怀月是李邦华的老来女,那正正是当眼珠子疼的。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原主入宫的前一夜,一向威严的李邦华老泪纵横。有这样的家人,原主真的很幸福。
感慨间,李怀月已到了偏厅。
堂上端坐着一位妇人,一身青色褙子,挽着圆髻,发间仅插一支素玉簪。
这妇人,便是原主亲娘周氏。
听到脚步声,周氏抬眸看来,原本温和的眼里瞬间被染红,克制着声音道:“臣妇见过昭仪娘娘。”
李怀月突然心头一紧,穿越者的陌生惶惑与原主残留的孺慕之情交织,脚步下意识放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主与周氏血脉相连,在周氏同她行礼,唤她昭仪娘娘时,心中发酸。脚步不自觉的抬起,走到周氏跟前唤了声“娘。”
一声娘,让思女心切的周氏再也克制不住,握住李怀月的手,眼泪翻涌:“我儿瘦了。”
李怀月低头瞧了瞧自个儿身上,哪里瘦了。不但没瘦,比起原主入宫时还圆润了不少呢。
一番唏嘘,母女二人挨着坐下。李怀月的手,被周氏一直攥在手心里。
“陛下仁善,知你爹思你心切,一早便命人往府中递了信,允为娘入宫探望。”
周氏得以入宫,是陛下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昨儿个夜里她哭着说想家,朱由检当了真,所以才让周氏入宫?
这不能吧……
“后宫不似寻常人家,需处处谨慎。即便得了陛下恩宠,也不可张扬行事。”周氏别着李怀月鬓边的碎发,温声叮嘱。
“女儿知晓。”李怀月心虚的应着。
李怀月知道周氏是误会了。昨夜她被安排去侍寝,今日周氏就得以入宫探望,想来周氏,甚至是旁人都以为她入了陛下的眼,得了恩宠。
可事实上,她根本没侍寝成功,还出了大糗。但这事又不能张扬,实在太过丢人,只能含泪认下。
见女儿懂事的让人心疼,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自你入了宫,你爹消怠了好一阵子。他也怪自己,没早早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入了这深宫。”
“可是月儿,你莫要怪你爹。他不过是爱女心切,想着多留你几年,哪成想……”
说罢,周氏的声音又哽咽起来。
周氏的眼泪,让李怀月一阵心疼,喉头微哽。原主的记忆涌上来,幼时的李怀月时常骑在父亲肩头,手持树枝,呼吼着冲向前方,像个霸气的女将军。
那个威严的父亲,在面对她时,总是一副温柔笑脸。父亲说,等到了年岁,定会为她觅得如意郎君。还说若是没那如意的,便留着家中,他养得起。
可是天不遂人愿,原主被迫入了宫。入宫不到三月,便香消玉殒。若是父亲知道原主已不在人间,会作何想。
许是许久未见,周氏思女心切,满心满眼都是女儿过得好不好,交代着日后的为人处事,竟未察觉李怀月与以往有所不同。
母女二人说着体己话,柳儿从膳房取来饭食。李怀月留了周氏用膳。
用过午膳,周氏起身告辞。临出宫前掏出一叠银票递了过来:“你爹为官清廉,这些年并未攒下什么家业。好在公爹在世时,置办了些田产,前些日子你爹卖了一处庄子换了些银子。本打算借着中秋宫宴时拿与你,正好今日得了机会,便让我一并带了过来。”
“这里头有一千两是你二哥哥二嫂嫂给你体己用的。你大哥大嫂出了五百两。另外你两个姨娘与庶兄各出了二百两。”
李怀月捏着厚厚的银票,心中不是滋味。
李父为官清廉,家中产业也不多,所有钱财并不丰厚。她爹怕她在宫中钱不趁手,竟卖了庄子。
二嫂娘家是江南富商,嫁妆算得上是丰厚。在这个时候,嫁妆是女子私有财产,婆家与丈夫不得动用。此番二哥二嫂拿出一千两,定是二嫂动用了嫁妆。
至于大哥大嫂,靠着那点俸禄,五百两他们定是攒了很久。最让她想不到的是,朱氏与李氏,还有两位庶兄都各出了二百两。
他们给她钱非是想讨好她,等着有朝一日她得了宠好跟她沾光。他们给她钱,是怕她钱不趁手,他们只想她过得好。
自认为理性的李怀月在这一刻也无比触动,眼眶湿润,拉着周氏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李怀月喊得真心实意。
仿佛她就是原主李怀月,眼前的妇人就是她亲娘。而李府中那群惦记着她的,是她真正的家人。
见女儿挂了泪,周氏心疼不已,拉过李怀月的手,“月儿,你嫁进的是皇家,咱们李家势弱,能给予你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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