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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像张晔辰能做的事?
街是无法再逛了,伤了脚又兴师动众的。
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疑惑目光中,宣神秀主动提出进汪田家讨杯茶喝。因为汪田住处正是在街市里的一个巷子中,离得很近。
“寒舍简陋,望公主不弃。”汪田忙地端来一杯热茶,闻着很香。
“有劳。”宣神秀喝了一口,发现张晔辰正盯着自己看,她正要眼神询问他干什么,他又立即扭头看别处。
“你不是进宫了吗?为何在这?”
张晔辰:“陛下听闻公主在街上遇到了麻烦,便让臣回来了。”
宣神秀想说你回来又能如何。
张晔辰接过汪田夫人刘兰竹端来的水,笑着谢道:“谢阿嫂。”他也没坐下,端着茶杯站在宣神秀右前方。
宣神秀看着面前四人都拘谨地站着,转头与如意对视了一眼,好笑道:“都坐啊,我是在审犯人吗?”
汪田连忙致谢:“多谢公主替臣的夫人解围。”他拉着刘兰竹和女儿上前一步,三个人高低错落,各行各的礼。
宣神秀抬手笑说:“汪大人客气了。君臣父子,你是陛下的臣子,我亦是,您再这样拘礼,我这茶喝得都不安心。”
刘兰竹轻轻拽了一下汪田的衣袖,无声询问:是否要做饭。看这架势,不一起坐下来吃顿饭感觉过意不去。
汪田哪里知晓,若换成旁的客人,他肯定要留人吃饭。但现在是紫安公主,礼制规矩尚且不谈,听闻公主的吃食烹煮程序严谨,食材珍贵,菜肴多样,他实在是惶恐。
于是汪田拍拍她手背安抚,又看向立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张晔辰。
真是难得,宣神秀竟然觉察到一丝尴尬气氛。
恰好,外头来了人,说是官府的,为尚书令家公子在街上寻衅滋事一事来,按理说要走个流程好服众。
宣神秀对汪田说:“大人是亲属,自然要避嫌,去了也无益,我那两个侍卫已经在那边了,你不用担心,让你夫人和女儿大胆去,不会有人为难她们。”
她想了想,对张晔辰说:“你陪着阿嫂去吧。”
都是聪明人,知道宣神秀有话要对汪田说。
只剩宣神秀、如意和汪田在厅里坐着,如意见到院子里栽满了花草,好奇地说了一句:“养得真好,花花草草点缀,整个院子都是生气,让人看了心情都好了起来。”
汪田:“姑姑谬赞,若公主和姑姑喜欢,挑些回去养着也好。”
如意便起身:“多谢大人,奴婢去观赏一下。”
宣神秀开门见山说:“大人不必担心,今日过去,必无人敢找你家人麻烦。说起来,不过是一只蝈蝈引的祸,倒叫大人和阿嫂烦心许久。不过,大人如今也算是有了出路,年后可是要启程前往定州县?”
“是。”
汪田是三甲进士,将任定州的知县。宣神秀有些疑惑地问:“那阿嫂为何还如此辛劳,她不通言语,买卖不便,风吹日晒的也赚不到什么钱。”
汪田:“臣也曾劝过她一回,她不肯留在家中,执意要出街卖花。”他看了看满院的绿色,笑道:“她既然喜欢,臣也不想阻拦。有了爱做的事,日子才有盼头,过得自在惬意。”
然而汪田人微言轻,在京城里没有人脉,刘兰竹也从没对他说过摆摊时遇到的麻烦事。
宣神秀本不理解,还以为是汪田对刘兰竹不好,但是看到刘兰竹侍弄花草时的开心模样不像假的,又听见他说刘兰竹以卖花赚钱为爱好,便理解了。
她也有喜欢做的事,要是突然不许她做,她可能会发疯。
宣神秀扫视了汪田的房子,比张晔辰家的地儿小了一点,杂物堆的多,种的绿植更多,厅里除了供奉着文昌帝君的画像,还摆了一个瓷盆,里头有灰,内壁发灰,想来是拿来烤火的。
但是偏偏放在这么醒目的地方,宣神秀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汪田发现了,端下来给宣神秀看个仔细。
里头居然有纸张,还有烧到一半的书册,书卷。
宣神秀不解地问:“这是做何?”
“不怕公主笑话,这是当初臣颓废之际的转机。”
“?”
什么?烧书当转机?宣神秀还是第一次听。
“说来不怕公主笑话,臣今四十又六,从秀才,举人,贡士到进士,考了败,败了又考,家中穷困潦倒,功名无望,臣有段时间很是沮丧消沉,一蹶不振。饭吃不进,觉也睡不好。”
宣神秀捡起盆里的只烧了一角的纸,抖落上头的灰,边听边看上面的内容。这字看着有点眼熟,不过看着很潇洒,带着几分潦草。
汪田:“后来臣病了,那时臣的夫人怀着孩子,还以为臣要死了,哭着让臣别死,咱们家买不起棺材。”
宣神秀闻言立即抬眼,见汪田笑了于是也跟着扯开嘴唇笑了笑。
“月归来了,找了好几个大夫来给臣治病,他也困难,一个馒头分好几顿吃。听见大夫说臣是心病难医,月归就气急了。狠狠地骂了臣,臣当时已经心如死灰了,他看不过眼,没拿臣的书稿,反而是将他半数手抄的程墨行卷放进盆里烧。”
宣神秀放下手上的窗稿纸张,“然后呢?”
“他把盆摆到臣的床头边,不停地往里头扔纸稿,什么话也没说。臣当然不忍心,若是烧的是臣的书纸那便罢了,但那是月归寒窗苦读所习所写的珍宝。臣知晓,他已熟读于心。他就是要逼臣爬起来。”
这像张晔辰能做的事?
宣神秀:“你到底是被气得爬起来,还是被焚纸的烟熏得不行才起来的?”
汪田:“都有都有,月归还在纸上洒了水,的确呛人。”
宣神秀被逗乐了,低声念了“月归”二字,这是张晔辰的字。
“听闻你二人相识已久,他不过才二十出头,你与他如何成为忘年之交的?”
汪田想了想,有些感慨:“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臣的老家与驸马的离得并不远,曾有缘在同一处书院听讲学,那时他才华横溢,小有名气。”
“臣当时在准备会试,无心与之攀谈,驸马也不是多话的人。臣会试落第,不得已回家准备再战春闱。驸马那时在攻举业,日子过得很苦,食不果腹,臣和夫人兰竹都懂得,会赠些吃食布衣给他。”
“一回生二回熟,驸马面冷心热,底子里是个体贴的人,帮兰竹侍奉花草,与臣问疑析难,臣听他言论豁然开朗。然而,臣实在愚笨,第二次会试依旧落第,驸马就拿火盆熏臣了。”
宣神秀笑出声来:“大人不必妄自菲薄,能中进士实属不易。您与驸马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她又说:“大家皆传你二人是来京认识的,想不到渊源颇深。”
“两年前,驸马提议可到京中待考,避免赶考劳累。臣的妻女便随同臣和驸马一同来京,多亏了驸马的帮助,臣一家才可在此地寻得生计。”
宣神秀:“驸马对友人挺好。”
汪田:“驸马是个木讷的人,不会说漂亮的话,轻而易举得罪人。”
宣神秀:“你这话说得好,我还没见过驸马呢,他就得罪了我,接二连三。”
汪田惊得快步站起来行礼:“公主息怒。”
宣神秀压手让他赶快坐下继续讲,她听得可有滋味了。
汪田蹙眉,在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情况下还是说了:“公主诗文堪称一绝,格局之大,偶露峥嵘气魄,文人墨客无一不赞不绝口。驸马也常读,从中学习,还言公主涉猎广,见解深刻,灵气毕露,字字珠玑。”
宣神秀半信半疑,她不认为她写的东西能到这样的境界,如果真是这样,那状元让她来当才是。她也不信张晔辰能夸张地褒扬她:“他说错人了吧,咏絮之才谢道韫和巾帼宰相上官婉儿才可担得起。”
她继续说:“只赞不批,是奉承。只批不赞,是规谏。但,若主观臆断偏听偏信,便是傲慢自大。”
汪田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笑笑表示认同。“驸马是个直肠子,说话不大会拐弯,有回他当着臣的面说了丞相大人几句不是,吓得臣一夜没睡。”
宣神秀来劲儿了,追问:“他说丞相什么?”
汪田看了看门口,道:“驸马说丞相有时过于自负,明明是小事小功却总是挂在嘴边唠叨,他都听烦了。”
宣神秀:“自负?他还会说人家自负?”她哈哈大笑,拍案叫绝,声音之大,张晔辰刚跨进门槛就听得一清二楚。
张晔辰脚步愣住,见汪田有些慌张但见宣神秀无甚所谓的神态,便提着菜篮子继续走进去。
刘兰竹拉着女儿进来,很是轻松愉悦。
宣神秀撑着脑袋盯着张晔辰看。汪田说了张晔辰许多过往的事有些心虚,他自知是个无法守口如瓶的人,便夺过菜篮子先刘兰竹一步进了厨房。
如意和汪田的女儿在院子里研究花草,两个人交朋友似的自我介绍:
“我叫如意,你叫什么?”
“汪俪儿。”
“……”
厅里只剩下宣神秀和张晔辰两人,张晔辰被盯得上下发毛,动都不敢动,奈何宣神秀总拿猫盯老鼠的眼神看他。
张晔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瓷瓶,轻放在桌上:“如意说公主脚伤着了,臣到药堂买了跌打药酒,涂抹后会缓解一二,很快便能好。”
宣神秀后知后觉脚有些痛,如意也伤到了肩膀,她的嫁妆里多的是名贵的药膏,本想着回去再看看,没想到张晔辰居然给她买了药。
她拿起药,说:“我还不想它好呢。”
张晔辰皱了皱眉,却没听到下文,“公主千金之躯,要保重身体。”
宣神秀:“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这和你无关,没人会怪罪你,也不会牵连到你友人一家。”
“你站在这里,挡住本宫看院子里的花了,而且,本宫总抬头同你讲话脖子很不舒服!”
张晔辰退后坐在宣神秀斜对面那张椅子上,她本就坐在客位,他甚至坐在客位再下一位。
“幸好本宫没有没有落枕。”
过了好一会儿张晔辰才问:“公主怎么这样说?”
“因为本宫是个体面人,同你讲话自然要看着你的眼睛,但是不知道你是困了哭了还是觉得本宫丑,总低着个头,还坐在犄角旮旯处让本宫不得不歪着头看你。”
“是。”张晔辰起身换了个位置,装作自然模样抬头与宣神秀对视。
宣神秀语滞,没再说话。
如意走进来说:“公主,时候不早了,得回去了。”
汪俪儿眼含不舍地跟着她。
宣神秀起身:“也不好再叨扰,打声招呼便回去。”
烟囱上炊烟袅袅,厨房里头有香气钻出,里头锅碗瓢盆交响着。
汪俪儿:“公主不留下吃饭吗?”她一副期待的表情,又怕被拒绝,有点怯怯的。
“我阿爹阿娘做的饭菜可好吃了,是人间美味呢,吃完晚上能做好梦!”
宣神秀:“这么神奇?”她没试过在别人家吃饭,对于礼貌一窍不通,她还是拒绝道:“姐姐得回去了,天快黑了。”
汪俪儿看向张晔辰,张晔辰摸摸她的脑袋安慰。
刘兰竹跑出来,比划着,宣神秀看了一眼张晔辰,又看了看汪俪儿。
汪俪儿:“阿娘问公主留下来吗?饭菜已经快好了……有鱼汤。”
宣神秀有些不自在:“阿嫂不用客气,您做生意本就辛苦,还得张罗着做饭招呼我……”
刘兰竹摆摆手,笑着鞠躬,又比划两下。
张晔辰上前一步:“阿嫂要谢谢你,官府公平帮她讨了公道,给了赔偿。她说公主伤了脚,喝点汤易于痊愈。”
张晔辰思索一番,说:“嬷嬷还不知公主伤了脚,备下的饭菜恐有发物,再重新做耗时耗力,不如公主就在阿嫂家用了晚膳再走。臣回去和嬷嬷说一声,让侍卫们吃了免得浪费。”
如意举起手自告奋勇:“驸马不必,让奴婢回去就好,奴婢想起来还有事同嬷嬷商量,就先退下了。”
宣神秀觉得尴尬,如意觉得更尴尬。
在宣神秀眼神询问中,如意一脸豁出去地说:“公主,奴婢先走了。”您保重。如意哒哒哒就跑了。
宣神秀:这算什么事?他们都是熟人,就我一个外人,这顿饭吃得能开心吗?
张晔辰抬手引路:“公主,请。”
汪俪儿也学他这样:“公主姐姐,请!”
刘兰竹更开心了,抬起双手请。
宣神秀伸出手,她的脚踝扭一扭都痛,避免伤上加伤,最好有人搀扶好让她借力。
张晔辰不解,她恨铁不成钢地低声说:“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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