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红妆

作者:清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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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铜镜前映着温念云那张清丽的脸。

      她微微垂眸,指尖轻抚过发间的珠钗,神色淡然,却掩不住眼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落寞。

      小桃站在她身后,手持木梳,细细梳理着她如瀑的青丝,动作轻柔,却藏不住话里的试探:“小姐,真的不打算和王爷说吗?”

      温念云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淡淡道:“说什么?王爷这几日连人影都不见,怕是连沈王府的门朝哪边开都忘了。”

      小桃闻言,忍不住“噗嗤”一笑,又怕惹恼了她,连忙抿唇压下笑意,只低声道:“小姐这话若是让王爷听见,怕是要生气了。”

      温念云轻哼一声,指尖拨弄着妆台上的胭脂盒,语气慵懒:“他爱回不回,我还省得应付。”

      温念云换了身衣服站在铜镜前,轻轻转了一圈,裙摆如水波般漾开,衬得她身姿婀娜。

      她指尖抚过衣袖上精致的绣纹,眼底浮起一丝满意,唇角微翘:“这衣裳倒是不错。”

      小桃立在一旁,眉眼含笑,轻声道:“小姐忘了?这是前些日子王爷特意差人送来的,说是江南新到的云锦料子,全京城就这一匹呢。”

      温念云指尖一顿,眸光微闪,随即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傲娇:“算他还有点眼光。”

      小桃瞧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抿唇偷笑,故意道:“那小姐要不要穿这身去前院转转?说不准王爷今日突然回府,正好能瞧见。”

      温念云斜睨她一眼,故作淡然:“我穿什么,与他何干?”

      可话音刚落,却还是不自觉得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裙。

      小桃利落地替温念云拢好披风,笑吟吟地催促道:“小姐,我们快走吧,早去早回,省得天黑路滑。”

      温念云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口的暗纹,目光在院门处短暂停留了一瞬,才抬步向外走去。

      府门外,青帷马车早已候着,车夫见她们出来,连忙放下脚凳。

      小桃先一步登上马车,转身伸手扶她,温念云搭着她的手腕,裙裾微扬,轻盈地踏上车辕。

      车厢内熏了淡淡的檀香,锦缎软垫铺得厚实,小桃掀开车帘,笑道:“今日天气好,路上定是顺畅。”

      温念云靠坐在窗边,指尖挑开一角纱帘,望着沈王府的朱漆大门渐渐后退,神色平静,唯有眸光微动,似有思绪流转。

      青帷马车在温府门前缓缓停驻,车辕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小桃先跳下车,转身伸手去扶,却见温念云迟迟未动。

      她掀开车帘,只见温念云端坐其中,目光凝在朱漆大门上那方"温府"的匾额上,神色恍惚。

      那匾额金漆已有些斑驳,却仍透着昔日的威严。

      "小姐?"小桃轻声唤道。

      温念云这才回神,搭着小桃的手缓步下车。

      阳光透过门前那株老槐树,在她的裙裾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仰着头,看着府门两侧熟悉的石狮——小时候经常和大姐一起玩游戏。

      "恍惚间竟觉得好几年没回来了。"她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佩。

      小桃见她眼角微红,正要说话,府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老管家福伯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缝里。

      他眯着昏花的眼睛,待看清来人后,突然浑身一震,脱口喊道:"二小姐!"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僵住了。

      枯瘦的手猛地捂住嘴,浑浊的眼里瞬间涌上泪光。

      他慌乱地弓着腰,声音发颤:"老奴糊涂了...是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温念云指尖在袖中微微一颤,面上却依旧平静,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二小姐"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心底最柔软的旧伤。

      福伯却已踉跄着转身往院里跑,蹒跚的脚步踩得青石板咚咚作响。

      他挥舞着枯枝般的手臂,沙哑的嗓音在春风里打着颤:"快禀报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府了!"

      福伯那声沙哑的"大小姐回来了"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温府各处顿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回廊下、月洞门后,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赶来——

      "是大小姐回来了吗?"温如月的小丫鬟提着裙摆跑得钗环散乱。

      "如月小姐可算......"厨娘王婶擦着手上的面粉从灶房探出头。

      随后,庭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众人脸上期待的光芒在看清是温念云后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和尴尬。

      小桃气得眼眶发红,手指死死绞着帕子,压低声音道:"这些人真是......"

      "小桃。"温念云淡淡唤了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桃立刻噤声,咬着唇福了福身:"是。"

      可她仍不甘心地瞪了人群一眼,手指悄悄在袖中掐出了红印。

      温念云却已挺直腰背,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缓步向前。

      正堂的雕花门被猛地推开,温老爷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就急匆匆跨出门槛,温夫人就别说了,更是连绣鞋都穿反了一只。

      两人踉跄着奔到院中,温夫人声音发颤:"是如月回来了吗?"

      当看清站在眼前的是温念云时,温夫人伸出的手突然僵在半空。

      她嘴角的笑意像被风吹散的薄雾,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是...念云啊。"

      温老爷扶住门框的手背青筋暴起,又缓缓松开。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温念云端正地行了个礼,裙摆纹丝不动:"阿爹,阿娘。"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称呼都规矩得挑不出错处。

      温府正厅内,檀木桌椅泛着陈旧的光泽。

      温夫人攥着帕子,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轻声问道:"念云啊,王爷...有没有为难你?"

      温念云端坐在客席,指尖抚过茶盏边缘,水面映着她平静的眉眼:"一切无事。"

      四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块冰,将温夫人虚假的关切都冻在了喉间。

      厅内陷入沉默,只有铜漏滴答作响。

      温老爷坐在主位,目光在女儿身上停留片刻——她穿着华贵的云锦衣裙,发间珠钗精致,可整个人却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没有半分鲜活气。

      他喉头滚动,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温夫人突然轻声开口:"怎么突然回来了?"

      温念云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抬眼时眸色平静如水:"给阿爹阿娘和祖母带了点东西过来。"

      "这种事情吩咐下人去办就好了。"温老爷插了一嘴。

      温念云声音坚定:"女儿想亲自来。"

      话音一落,小桃便已捧着锦盒上前。

      她动作利落地揭开盒盖,露出里头一匹泛着珍珠光泽的云锦料子:"这是王爷特意从江南寻来的软烟罗,二小……大小姐说最适合给夫人做秋裳。"

      温夫人指尖刚触到那流水般的料子,小桃又变戏法似的捧出个紫檀木匣:"老爷请看,这是《洛神》,大小姐记得您最爱收藏了。"

      温老爷的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礼盒,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沉沉道:"放那里吧。"

      小桃轻手轻脚地将锦盒置于案几上,云锦料子在斜照进来的阳光里泛着流水般的光泽。

      温老爷突然又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祖母很想你。"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去陪祖母说说话吧。"

      温念云缓缓起身,裙裾拂过青砖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是。"

      偏院的青石小径上落满银杏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念云在漆色斑驳的月洞门前驻足,望着藤椅里那个佝偻的背影——祖母的白发比记忆中更稀疏了,用一根简朴的木簪松松挽着,在风里微微颤动。

      "祖母。"她轻唤,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藤椅缓缓转过来,温老夫人眯着昏花的眼睛,忽然绽开笑容,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念云回来了。"

      这一声呼唤像打开了什么闸门。

      温念云突然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绣鞋踩碎了满地的金黄。

      她跪倒在祖母膝前,一把抱住那瘦弱的身躯,把脸深深埋进带着药香的衣襟里。

      "瘦了..."祖母枯枝般的手抚上她的发髻。

      小桃连忙捧出个锦囊:"老夫人,这是大小姐特意去求的平安符,住持开了光的。"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锦囊,取出一枚绣着金线梵文的赤色香囊,"里头填了安神的药材,还有..."

      话音未落,温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温念云急忙轻拍祖母的背:"祖母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温老夫人笑了笑,摇头道:"身子老了,不中用了。"

      温念云故意板起脸:"祖母才不老。"

      "你这丫头..."温老夫人笑骂着,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温念云连忙起身给她顺气,触手却是嶙峋的肩胛骨,隔着夏衣都能摸出形状。

      她心头一颤——记忆中祖母的怀抱总是软乎乎的带着暖香,如今却单薄得像张纸。

      温老夫人眼睛忽然一亮,拍了拍温念云的手背:"既然回来了,陪我下下棋如何?"

      温念云抿唇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行,还请祖母下手轻点。"

      "哈哈哈——"温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小滑头,当年输得哭鼻子的事还记得呢?"她转头朝小桃喊,"小桃啊,把那套犀角棋端出来!"

      小桃脆生生应着,小跑着进了内室。

      不一会儿,她捧着个紫檀木棋盘出来,上面星位都磨得发亮。

      黑白两色的犀角棋子盛在青瓷钵里,温润如玉。

      两人一老一少面对面坐着。

      最后一枚白子落下,棋盘上顿时如雪落梅枝。

      温念云指尖还悬在棋盘上方,忽然"扑哧"笑出声来:"祖母,你这完全就是让着我的。"

      温老夫人佯装恼怒地拍了下棋盘,震得几颗棋子跳了起来:"胡说!"她眯着昏花的眼睛数了数目,忽然伸手捏了捏温念云的脸颊,"不是我让你,是你的棋艺长进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纱,将祖孙俩的身影投在墙上。

      温老夫人布满老年斑的手与孙女莹白如玉的手在光影中交叠,一个如枯枝,一个似新芽。

      "记得你小时候,"老夫人慢慢收着棋子,犀角棋在她掌心泛着温润的光,"连吃子都要哭鼻子,非要祖母让着才肯继续下。"

      温念云低头轻笑。

      温老夫人突然攥住温念云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微微发颤:"在王府...有没有被欺负?"

      她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像是要看穿孙女所有的伪装。

      小桃立刻挺直腰板,像只护主的小兽般抢着回答:"老夫人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小姐!"

      温念云却只是轻轻覆上祖母的手背,将老人家的手捧到自己脸颊边蹭了蹭:"祖母您就放心吧,我一切都好。"她垂下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就是想您了。"

      温老夫人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背脊,枯枝般的手指攥成拳头,在案几上重重一捶:"那就好,要是被欺负了就和祖母说,祖母去跟他拼命!"

      温念云先是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来。

      她笑得前仰后合,金步摇的流苏簌簌颤动。

      温老夫人望着渐沉的月色,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吧。"

      温念云指尖一颤,下意识攥紧了祖母的衣袖,又缓缓松开。

      她低头替老人家拢了拢披肩,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这场梦:"嗯,祖母可一定要好好吃药,念云过段时间就回来看您。"

      "好,祖母在家等你。"温老夫人慈祥的说着。

      马车刚在沈王府门前停稳,温念云还未踏下脚凳,便听见府内一片嘈杂。

      仆从们提着灯笼在回廊间慌乱奔走,凌乱的脚步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鸟。

      "站住。"她一把拽住绿衣婢女,"出什么事了?"

      那婢女抬头见是王妃,吓得膝盖一软:"王、王妃恕罪!王爷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管事的厉声催促,小婢女慌慌张张行了个礼,提着药箱跌跌撞撞跑远了。

      温念云的绣鞋踩过青石阶上溅落的血点,在寝殿前的回廊下猛然刹住脚步。

      朱漆殿门大敞着,太医的呵斥声与侍女的啜泣混作一团。

      几个小厮端着铜盆匆匆进出,盆中血水晃荡,在门槛上沥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

      看到这一幕温念云险些站不住脚。

      "小姐?"小桃担忧地扶住她。

      温念云面上平静如水,声音却微微发颤:"无碍。"

      小桃触摸到她冰凉的手,感觉到自家小姐的脉搏跳得又快又急,连忙低声道:"小姐别急,王爷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嘈杂的声音中,为首的管事猛然抬头,目光穿过忙乱的人群,捕捉到了站在廊下的温念云。

      他瞳孔一缩,连忙拨开几个端着血水的仆役,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

      "王妃。"他深深行礼,额头几乎触到沾血的青砖地面。

      他抬首时,花白的鬓角还挂着汗珠,"老奴该死,竟没注意到王妃回府......"

      温念云垂眸看他:"赵管事,王爷伤在何处?"

      赵管事佝偻着腰,声音沙哑:"王爷腹部受了重伤,还不知缘由。"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瞥向内殿,喉结滚动,"太医说那刀口淬了东西,王爷方才呕了血......"

      温念云指尖在袖中猛地掐入掌心,面上却依旧沉静:"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是。"老管事又行了一礼。

      温念云独自坐在凉亭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玉镯。

      她望向不远处的寝殿,仆役们鱼贯出入。

      起初端出的铜盆里,血水晃荡着,将回廊的青砖染成狰狞的暗红。

      后来渐渐变成淡粉色的药汤,最后终于是一盆盆清水,倒映着廊下摇晃的灯笼。

      温念云毫不犹豫提起裙摆走到寝殿门前,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斜斜映在朱漆殿门上。

      她静立片刻,指尖轻轻拂过门框上未干的血迹。

      "王爷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忙碌的太医们同时停下动作。

      为首的太医转身行礼,官袍下摆还沾着药渍:"回王妃,王爷的血是止住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压低声音,"但伤口很深,刀上似淬了毒,虽已解了大半,仍需多加静养。"

      温念云肩头微微一松,像是绷紧的弓弦终于卸了力道。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那便好。"

      三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

      过了半刻,一名年轻太医匆匆走来,在温念云面前恭敬行礼:"王妃,王爷说让您进去。"

      "我?"温念云指尖一颤。

      "是。"太医低着头,"王爷方才醒了,见您在外头......"

      温念云低声道:"知道了。"

      话音落下不久,殿内的太医和仆役们便悄然退去。

      最后一个离开的赵管事轻轻合上殿门,将满室烛火与寂静一并锁在门内。

      温念云站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看着沈既白苍白的面容。

      他半倚在床头,墨发散乱,衬得脸色愈发没有血色。

      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的眸子此刻半阖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王爷叫我来,有何吩咐?"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沈既白忽然笑了,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让他眉心微蹙。

      他微微开口,苍白的唇勾起一抹虚弱的笑意:"让爱妃受惊了。"

      温念云的声音平静如水:"王爷身体最重要,要记得多休息。"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烛火摇曳。

      沈既白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攥紧了锦被。

      温念云下意识上前半步,又生生止住,只有腰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沈既白忽然低笑一声:"爱妃这是心疼本王?"

      温念云静立原地,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屏风上,纹丝不动。

      殿内只听得更漏滴答,混着沈既白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许久,她才缓缓抬眸:"太医说王爷需要静养。"声音清冷似檐下冰凌,"王爷要是没什么吩咐,妾身就先退下了。"

      殿门合上的轻响终于消散后,沈既白才缓缓从枕下抽出那封泛黄的信笺。

      烛火摇曳,照亮信封上"二妹亲启"四个娟秀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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