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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梅白骨·贰
元寄雪闻言,转头看向身后。
巨大的屏风下,虞青潋半张脸隐在黑暗中,手里提着一面铃鼓,冲两人挥了挥:“找到了。”
毕罗的鼓在这里,却不见它踪迹,虞青潋一摇鼓,银色小铃就叮当叮当跟着响。她把鼓扔给小昭,“它不在这里。走了,此地不宜久留。”
小昭捧着烫手山芋,紧张兮兮的问:“这样不会把那个毕罗摇过来吗?”
“找东西包好,不要拍鼓面,鼓声不响,它不会回来。”元寄雪提醒道。
“哦哦哦。”
小昭听话的脱下外衫包住鼓,抱在怀里,准备离开。
帘子掀开,院子里青天白日,起了一股妖风。
偶仙台坐落于城西,城西就人迹罕至,即使聊州有仙门镇守,院里依然是妖魔横行,连带着整座城都不景气。这样煞气冲天的地方,整个中洲还有很多。
统称为......称为什么来着?
元寄雪想不起来了,他也没功夫去想了。
那阵妖风拂过廊下,围着虞青潋绕了一圈,旋即化为一个戴帷帽的白衣人,执剑拦住小昭。
“想走的话,把鼓放下。”
小昭吓了一跳,将鼓又抱紧了些。
白衣人轻叹一口气:“得罪。”
他单手结印,周遭悠悠荡出一缕梅香,虞青潋抬剑指向对方,这一次,她的剑没有出鞘。
白梅花瓣自那人脚下起,一圈一圈向上旋转翻飞,直到将虞青潋和他共同包围起来。
花瓣散去,二人也随之消失,徒留戏台木地板上,一道血红的双层咒阵。
这道阵法,是所有仙门子弟学习阵法的第一课——临境。
可鲜红的颜色,就注定了眼前这道阵法的不同。
而且,就算要开阵,这白衣人凭什么区别对待,只将虞青潋拉入阵中,不顾他和小昭。
他和虞青潋什么关系?
顷刻之间,元寄雪听到四周渐渐充斥起类似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有东西过来了。
“回去!”
元寄雪拉上小昭,退回后台。青铜烛台上的红蜡在他们离开时无人自燃,两排黄橙橙的火苗,在狭窄逼仄的长廊里拖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而空气中的味道已悄然换了一种,不再是白梅丝丝缕缕的冷香,而是温润的,带着淡淡腥气、近乎于无的浅香。
“快,先捧着。”
元寄雪从墙上生掰下两座烛台,一座强硬的塞到小昭手里,一座自己单手端着。
指尖伤口还没有愈合,他又将手掌搭在火上,高温瞬间灼烂皮肤,大颗的血珠滴进翻飞火焰中,与蜡油融为一体。
“把手搭上来,抓我手腕,抓紧了。”元寄雪指挥完小昭,深吸一口气,振振有词道:“生犀有灵……”
“入我梦来。”
“咔哒”一声,小昭偷偷睁开一只眼,见两人还在后台站着,尽头木板墙上出现一道乌黑的裂隙,正无声无息地向两边蔓延。
她想仔细去瞧,整面墙却在顷刻间轰然倒塌,木屑碎渣飞溅,百十只炭黑色的人型生物呼啸着从墙后飞出,数量之多,一时挤作一团,像一只多手多足的黑色肉球,睁着一只只因充血而猩红的双目,从喉咙里挤出此起彼伏的凄厉嚎叫,下一刻,整座肉山解体,向两人的方向砸来,没有了阻挡,那些挤在后方的妖魔鬼怪也喷涌而出,当中不乏残肢断臂、血肉横飞者。
“哎呀,闭眼啊。”
元寄雪挪开烛火上方的手,盖住小昭的双眼,小昭只觉得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眼旁,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等到小昭的世界恢复光明,那些妖魔怨念荡然无存,被撞碎的墙完好如初,后台还是那个后台,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小昭问:“这是哪里?”
“是那个人,或者你师父的记忆。”元寄雪说着,掀开帘子,从后台走了出去。
前方小路上,一个老嬷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路过戏台,当中有男有女,清一色舞勺豆蔻年华。
众人无不是脚步轻快,更有暗暗窃喜者,脸上还带着笑。
元寄雪望着人群道:“看,是你师父。这个阵的中心,是你师父。”
临境阵,顾名思义,身临其境的阵法,以某一人为中心,回到他的过去,但此人往往会在阵中迷失,陷入回忆无法自拔,大多需要靠外力逃脱,能自己醒来的,少之又少。
阵法通常分为两层,正如这道阵法的图腾一样,是一个两层的圆圈。中心人身陷过去,其余人在外层的圈里,中心人感触不到他们,而他们对于阵中人事,同样只能看,不能碰,一旦碰了,就有可能改变中心人的过去,严重的,甚至会让中心人不复存在。
“怎么办呀,我师父她不会......”小昭瞬间红了眼睛,哽咽到说不出话。
元寄雪对她的担心一清二楚,原因无他,临境阵是最初级的阵法,也正因为初级,在实战中几乎用不到,更不会重点去讲应对之策。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临境阵其实是个吸取入阵者的魂魄为养料的邪阵,而元寄雪印象中,少有的几个开临境阵的例子,无一例外,无人生还。
“别哭啊,没事的。”元寄雪把掌心伤口摁在袖子上擦了擦,安慰她道,“我肯定让咱们三个一起全须全尾的从阵里走出去。”
小昭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着。”
是真的等着。
临境阵会重现中心人最难忘的回忆,无论是心花怒放还是肝肠寸断,情感越浓烈,当下那人的心神就越容易受影响。
而那一刻的恍惚,就是唯一能恢复中心人神智的机会。
这时的虞青潋还未受世事磋磨,一身青衣虽洗的有些发白了,少女芳华却叫人以为衣裳本就该是那个颜色。她拉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孩,跟在队伍最后,嬷嬷带他们绕过戏台,看过练功的大院子,就将他们领去了住所。
这群人住的地方就在戏台东后侧,男女都是数十号人的通铺,左右不过一堵墙隔着,毫无隐私可言。但被卖进戏班的,有几个是出生富贵?多的是从小到大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的人,家里人拿了银子,自己还有地方睡,别提多高兴了,是故一个两个都争着探头往里看。
听见外面吵嚷,屋里的人趴到墙头上看开热闹,那些少年年纪更大些,一溜都是神清骨秀的美人,还算对得起偶仙台之“仙”字。
到了男女分开各找各床到时候,虞青潋拉着的小孩不乐意了,这是个极其漂亮的孩子,眉眼精致,白白净净,一开口,声音脆生生的,晃着姐姐的手嗲嗲撒娇:“我不要去那边睡。”
“那你也不能跟姐姐们睡,那不是耍流氓吗?是不是?”虞青潋笑道。
元寄雪这才发现,这小娃娃居然是个男孩子。
漂亮的小男孩见撒娇无望,眼泪就像断线珍珠一样,说落就落下来了 。
“咱们那么远的路都走过来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你和哥哥们待两天,待两天你就习惯了,好不好青沄?”她坐在石凳上,捧着虞青沄的脸揩眼泪。
可无论她如何劝慰,小孩还是不依,虞青潋脸都快绿了,终于有仁义之士来救她于水火。
“小朋友,这么娇气,这一路上不会都是姐姐背过来的吧?”
来人是刚才爬墙头中的一员,头扎方巾,穿着十分朴素,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男男女女,凑成一窝好不热闹。
虞青沄把头从姐姐手里拿开,回头一看,十几双眼睛眨巴眨巴盯着他,还有女孩捂着嘴笑。他脸霎时红成了猴屁股,扭扭捏捏地站直,被姐姐从背后轻轻一推,推到了人群里。
他就这么跟着大伙走了。
虞青潋长舒一口气。
带走虞青沄的少年朗笑着回头:“我叫易为春,你以后呢,可以叫我小春哥,我罩着你俩。”
虞青潋对这个称呼土到了,但也难得放松下来,笑着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你快进来吧,天要黑了。”一个姑娘对着虞青潋柔柔道。
虞青潋随口应了一声,挑了一张角落里没人要的床,躺在床上歇了小半个时辰,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跟她说话:“你在这里呀,好巧呢。”
她睁开眼,看见对床坐着一个米色衣衫的少女,正是刚才招呼她进门的姑娘。
她拿着一个油纸包,递给虞青潋,撕开油纸,里面躺着两块米糕。
“我看你累,晚饭的时候没叫你,也好,她们闹腾,你去了怕也嫌吵。我手慢,不然就再拿两块荷花酥回来了,那个不常见呢。”
这姑娘说话缓缓的,却不会叫人烦,听她说话只觉得舒心,她看虞青潋在吃东西,没接话,尴尬的笑了笑,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
“我姓崔,崔珍珠,你叫我珍珠就好。”
“虞青潋,青松的青,潋滟的潋。”虞青潋有些噎到了,咳嗽几声才答话。
珍珠忙拿水给她,继续笑眯眯道:“真是好名字,可惜我不识字,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我该怎么称呼你?青潋?还是别的?”
虞青潋愣了一会儿,珍珠又疑心自己说错了话,转头去理被子,过了半刻,虞青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可以叫我玉娘。”
“好呀。”珍珠得到回应,又笑起来。
虞青潋眼下乌青,打发了晚餐,又躺下蒙着头睡,直睡到第二日卯时刚过,嬷嬷提着铜锣叫起,她应激似得,一骨碌扭起来,发现珍珠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了。
“你不再躺会儿?嬷嬷也是例行公事,马上就走了。”珍珠道。
“不是学戏?不练功吗?”虞青潋问。
珍珠给她解释起来:“每个月周师父过来挑人,入得了他眼的,才被收进班子,就算进去了,也要考核三轮,选作关门弟子。当上关门弟子,才开始练功呢。”
虞青潋很震惊:“那我们干什么?”
“洗衣烧水打下手。总归也待不了多久,两个月一场戏,演完了就有别的戏院过来买人,大家都指着能有个好下家,免得在这里蹉跎。”
简而言之,在偶仙台里,就是没钱拿、有活干,大家不过是求一口饱饭,自然不会疑心。但虞青潋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
一大群姑娘,没事干的时候除了说话就是绣些荷包手帕赚零花,虞青潋不通女工,反通文墨,阴差阳错给自己找了个新活——起名字。
世道如此,像珍珠和虞青潋这样有名有姓的人不多,多少人都是按家里排行取的名字,光虞青潋知道的,就有三个五娘。虞青潋的要价也不贵,两文钱一个名字,要什么意蕴什么祝福随便挑,一时间积少成多,赚的盆满钵满。
夕阳西下,几个姑娘凑在院里石桌边,一块帮她数铜板,珍珠拿着细麻绳将它们串起来,易为春扛着虞青潋,在旁边瞎晃悠。
“你也给我起个名字呗,啊?你们不是都觉得叫我小春哥太土了吗?”易为春嬉皮笑脸道。
“嗯,给你免费起一个,就叫向阳花好了,”虞青潋往落日的方向一指,“去吧,太阳在那边呢,找太阳去吧。”
众人顿时哄笑着闹作一团。
“诶呀,一群没良心的,枉我对你们这么好,明天采买,别叫我给你们带东西了!”易为春捂着胸口,装作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你再......”虞青潋刚准备怼回去,围墙传来外若有若无的一阵清脆铃声,珍珠闻之色变,把桌上铜板往盒子里一抹,拉着虞青潋就往屋里走。
再一看大家,无一不是神色慌张,也不顾男女有别什么的,连易为春一起拉进了屋里。
“谁来了啊?”虞青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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