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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
明无慈出生在道观的棺材里。
隔着蒙蒙雨幕,元青苏的魂体视若无睹,轻松穿过墙壁,来到那皱成一团的婴孩面前。
宛若死胎。
白发道姑叹气,念了几句元青苏听不懂的话,将棺材合上,轻拍婴孩的背。
许久,婴孩才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声,细细弱弱,如同濒死的幼猫。
但好歹是活了。
道童看了眼破旧棺材,又看向这个婴孩道:“师傅,棺材子真的能活吗?”
白发道姑掐指一算:“他有仙缘,但得过一劫。”
“什么劫?”
“天机不可泄露。”白发道姑把婴孩放好,“但这一劫,难过。”
元青苏想了想,应是个“天雷死劫”,许多有仙缘的人就是这样棋差一招,明明已经半只脚踏入仙门,偏生被雷劫劈得骨头渣都不剩。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这老道还是见识太少。
他悠哉悠哉飘远,抬头一看,“风徐山”三个字赫然在目。
嘶。
其实风徐山这个名字,不仅在凡界享有盛名,在仙界也是如雷贯耳。
只因风徐娘子历劫下凡,恰降生在一座无名山上,后建立道观,引渡世人,百年后回归仙身。
她的弟子数千,有几十人飞升,不可谓不盛观。
但奇怪的是,风徐娘子并不引以为傲,反而前往瑶光星海闭关不出,而本该香火兴盛的风徐山骤然断代,于几百年前没落下来。
所以……
元青苏望向白发道姑额间一点朱砂,分明就是风徐娘子的凡间化身!
啊呸呸呸,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咦?难道还有风徐娘子解决不了的劫么?
带着这份好奇,元青苏飘进房间,风徐娘子正在为明无慈取名字:“你娘既然是明二娘,那你便叫明无慈罢。愿你,莫要为无谓的情感而逗留。”
修道讲究内心清明,极端一点儿的还要断情绝爱,这就是世人常说的“无情道”。显然,风徐娘子就是让明无慈修这条道。
接下来的日子无聊,无非就是养孩子日常,元青苏干脆钻进明无慈屋里的长明灯里睡觉。
一睁一闭间,到了十年后。
明无慈身着雪白道袍,端坐桌前,手捧书卷,一板一眼念书。
哪怕是元青苏也不得不承认,白白净净的小团子,煞是讨人欢喜。
元青苏飘啊飘啊,引来一阵清风,吹动书卷,随着哗啦哗啦声,明无慈平静的表情难得出现裂痕,惊愕地望向四周。
哪来的妖风?
吹了半天,明无慈终究是忍不住,起身关窗户。
元青苏偷笑:“小孩儿真好玩。”
之后的日子也是如此,元青苏终于找到乐子,不是吹乱明无慈的头发,就是“帮”读书的明无慈翻书页。
明无慈以为见了鬼,甚至摆上桃木剑到房间里,做了三天法,可是仍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小道士明无慈深感挫败,跑到师傅那里去求解,而风徐娘子只是摸了摸明无慈的头发,让他好好学习,来日继承她的衣钵。
“为师有时日无多。”风徐娘子目光慈善,“待我归去后,你要好好待你的师门的兄弟姐妹。若有机会,你我还会再见。”
也就是这一天,明无慈的眉间点上一颗朱砂痣,宣告风徐娘子的亲传弟子的身份。而风徐娘子也开始断断续续闭关,把大部分观中事务交给明无慈处理。
恰好是明无慈十五岁生辰。
他跪在大殿中受礼,接过风徐娘子的剑。
天边下起飞雪,明无慈起身,目光祥和,俯瞰山下白茫茫的一片。
元青苏打了个颤,暗骂怎么魂魄还会冷?
明无慈轻轻一笑,收起佩剑,婉拒邀请,往房屋里走去。
屋内暖炉烧得正旺,明无慈关上窗,面色沉静地坐下,并无骄傲之意。
“你很冷吗?”明无慈喃喃,竟然问出和元青苏想的一样的话,“魂魄也会冷?”
“你……”元青苏睁大眼睛,“你看得到我?”
“嗯,挺俊俏。”明无慈捧着脸,“这五年,是你一直跟着我吗?”
“不是五年,是十五年。”
“我之前看不到你。”
“之前是多久?”
“就是在继任大典之前,我都看不到你。”明无慈轻笑,“但你老是在我身边吹风。”
“又没碍着你什么事。”
“你这小鬼,脾气还挺大。”
“你才是鬼。”元青苏默默翻了个白眼,在心里补充:还是个野鬼君,真真是人间第一祸害。
明无慈不知道未来,只当眼前的小鬼在和他拌嘴:“别的鬼对道家避之不及,你怎么还往天下第一道观跑?”
“我乐意,有本事你就收了我。”
元青苏有恃无恐,他本就不是鬼,明无慈是决计收不了他的。
而明无慈也没有这个意思:“我不收你,你又不是害人的鬼,不如陪我过个生辰?”
元青苏迟疑一瞬。
不行,他是来观测明无慈的过往的,明无慈能看到他已经是意外,如果他再做出什么多余的事,扭曲了小世界里原本发展路线,岂不是浪费机会?
元青苏板着脸道:“不陪。”
“为什么?”
“我讨厌你。”
此话一出,明无慈错愕,失笑道:“观里的人都很喜欢我,你为什么讨厌我?”
“他们喜欢你,我就不能讨厌你了?你是什么稀世珍宝人见人爱吗?”元青苏讥讽道,“再说,你确定你的师门都很喜欢你?”
“那是自然,他们对我都很好。”
“呵。”元青苏不欲多言,钻进长明灯里,骂了一句,“白-痴。”
喜欢个鬼。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风徐娘子对明无慈明晃晃的偏爱,甚至还有上天对明无慈多余的关注,哪一点不惹人讨厌?
顺风顺水的白纸天才,当然感受不到师门其他人对他若有若无的恶意,只要有机会,这份恶意就会化作汹涌波涛,将这张白纸扯得稀烂。
元青苏冷冷一笑,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但他不打算和明无慈说这些。
一是影响他的观测计划,二是他也想看看这位纯白的天之骄子,怎么变成传说中的幽冥鬼君的。
一定,一定特别有意思。
如此想着,连烛火都跳得更欢了。
明无慈不知道元青苏在高兴什么,无奈道:“你既然开心,为何不出来?”
“不出来就是不出来。”
“我的生辰,不陪我一起过吗?”
“不陪。”
接下来,任由明无慈怎么呼唤,长明灯再无半点动静。
明无慈就这样呆坐到深夜,直到子时过去。
雪落无声。
元青苏睡得迷迷糊糊,只听到一句:“下次你的生日,我也可以陪你一起过的。”
他没有应。
之后的日子里,元青苏都没有应答明无慈,像是完全消失在明无慈的生活里,于是变成了明无慈在灯前絮絮叨叨,说一些屁话,惹得元青苏终于受不了。
“你很缺人陪吗?”
“不缺。”明无慈诚恳地注视他,“但我一见到你,就心生欢喜,想与你说话。”
元青苏大骇,半天想不出措辞,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你修的无情道啊!你在说什么鬼话?你把这话同你师傅去说,你看她抄不抄家伙揍你?”
“我师傅从不揍我。”明无慈颇为疑惑,“我修无情道,和与你想说话,有什么关系?”
“你想和我说话的前一句是什么?”
“心生欢喜。”
“无情道要断情绝爱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断了什么绝了什么?你对一个魂儿说你心生欢喜?”
“我只是觉得,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明无慈凑近了些,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得元青苏莫名心虚,“原来,这是情爱么?”
明无慈不懂啊!
元青苏有种点破良家男子,将其引入邪道的错觉。
“对,对啊。所以你还不快点儿断情绝爱?”元青苏结结巴巴强调,“不然你这无情道可就修不了了。”
“那我……”明无慈认真地想了想,“不修无情道了。”
“……!”
他是怎么轻飘飘说出这句话的?完蛋,世界线彻底歪了。
元青苏又钻进长明灯里逃跑,可他这次忍不住回看,恰对上明无慈悲伤、无措的眼神。
“你生气了吗?”明无慈轻轻摇晃长明灯。
“别晃……”元青苏有点儿想吐,等摇晃感消失,他决心强行把世界线拉回正轨,算了算梦中小元遇到明无慈的时间,正好是下个月初五,“你帮我办件事,我就原谅你。”
“什么事?”
“青州元家有没有邀请你去府里?”
“你怎么知道?”
“掐指一算。”元青苏故作神秘,“那你答应了吗?”
“我师傅说我该收个弟子,听说元家大公子有仙缘,我想去试试看。”
“嗯,那你就去吧。”
“好。”明无慈应下,“那我从青州回来,你就不生气,就会来见我了,对不对?”
“嗯嗯嗯。”元青苏敷衍道。
才不会,到时候他会彻底不出来,看看能不能挽回世界线。
明无慈听不懂,欣然应下。元青苏睡了一觉,直到长明灯再晃起来,看到笑得开心的明无慈,看来是从青州回来了。
“醒醒。”明无慈轻声唤他。
元青苏装死,没理。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明无慈的笑意淡去,倒有点儿像元青苏认识的幽冥鬼君。
“你果然是在骗我。”明无慈多少也能摸出元青苏的性格,主打一个花言巧语,毫无负担骗人,可他还是不死心晃了晃,“你让我去青州,难道不是让我寻回你的肉身吗?”
这句话让装死的元青苏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从灯里钻出来:“什么肉身?”
这世界线的发展,怎么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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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新奇,青山一夜,对我头先白——宋·辛弃疾《念奴娇·和南涧载酒见过雪楼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