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群星之巅

　　“等等，你在休眠舱里，怎么会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么多事？”审讯室里，警员打断了冷曜的叙述，“你在我这编故事呢？还编得全是逻辑漏洞。”

　　面对警方的质疑，冷曜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椅子上，“不是编故事，这都是我醒来后调取监控看到的。”

　　“看到的，”警员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还能看到霍尔舰长的心理活动，是吗？”

　　冷曜吸了一口烟，侧头吐出烟雾，不疾不徐道：“结婚这么多年，我难道不了解自己的丈夫？警官，你结过婚吗？”

　　“别问这些没用的，老实说，霍尔舰长以及其他星舰军到底是怎么死的？”对面的警员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愠怒神色，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不满。

　　冷曜笑了一下：“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丈夫，怎么？迷恋到哪怕他结婚了，你也愿意一直等？”

　　“你！”那位警员忽然间怒不可遏，瞪圆了眼睛冲过去揪住冷曜的衣领，“嘴巴放干净点！那可是霍尔舰长！我不允许你这么侮辱他！”

　　冷曜被掐着衣领，喘气都变的困难，脸色渐渐涨红，但她依然笑着，眼睛里满是明媚，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几个艰难的呼吸间，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两名警员跑过来架走那位揪着冷曜衣领的警员，紧接着，一位身材高大，气场十足的男人走进来，递给冷曜一杯温水：“不好意思，新人火气大，多担待。”

　　冷曜接过杯子喝了两口，“你就是隔壁的警官？”

　　“是我，莱恩霍桑。”那男人坐下，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冷曜。

　　“多谢，”冷曜揉了下脖子，那上面已经被衣领勒出一圈红痕，仿佛再用力一点就会破皮，她却毫不在意，继续靠坐在椅子上，悠哉地问，“所以现在是换你审讯我了？”

　　“谈不上审讯，就是了解具体情况，毕竟是整个星舰军牺牲，星联那边一定要出具事故报告，我们也只是执行人。”

　　冷曜摁灭烟蒂，眨了一下眼睛：“大名鼎鼎的莱恩霍桑警督何必这么谦逊，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

　　“那就继续说说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个外星生物又是被怎么解决的？”

　　“那就借一下警督的火，”冷曜又拿起一支烟放在嘴边，“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莱恩霍桑没有说话，直接走过去，掏出打火机给冷曜点燃香烟。

　　“多谢，”冷曜垂眼注视着火星一点点攀上香烟，深吸一口，目光再次透过烟雾陷入回忆，“那真是一场殊死搏斗……”

　　·
　　霍尔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形结晶物为什么能在量子炮下逃生，虽然没有亲眼见证它的覆灭，但他确定他一定击中了登陆舱，他也确定人形结晶物被锁在登陆舱里，他还确定量子炮的爆炸范围内不会有任何物质存活。

　　那这个人形结晶物又是怎么出现在“凯旋”号上的？还变得越来越像人了，排除那闪闪发光的皮表，简直和人类一模一样。

　　所以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盘亘在霍尔脑海，但他没时间思考这些，更没精力去探究，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思考如何解决这次危机，因为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那个人形结晶物再次伸出坚硬的如树枝一般的棘刺戳进好几人的身体里，从头到尾，一次贯通，仿佛待烤的人形香肠。

　　现场从安静对峙变得尖叫连连，哭声阵阵，被贯穿扎透的人眼睛里还残留着错愕与惊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来，滴滴答答地铺了满地。

　　其他人有的腿软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后撤；有的人将手里的武器当做最后的救赎，全然忘记了这个人形结晶物是会吸收弹药的；还有的人疯一般跑向登陆舱，不管不顾地驾驶着小型飞船逃离“凯旋”号。

　　场面乱作一团，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在空旷寂寥的宇宙里显得特别吵。

　　霍尔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他大声呵责所有人住嘴，不抱希望地问那个人形结晶物：“你想要什么？”

　　对方歪了一下头，漆黑的瞳孔眨了眨。

　　霍尔屏住了呼吸，这个人形结晶物似乎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他一时不知道应该欣喜还是应该绝望，但恐惧却如影随形，始终伴随着他。

　　一个外星生物，在没有经过任何系统训练的情况下，竟然能够模拟出人类的身体形态，现在似乎还具备了语言能力，这究竟是逆天的进化速度，还是刻意而为之的降维打击？

　　霍尔不清楚，他也想不清楚，如果冷曜在，或许还能理出点头绪，毕竟她是全星联外星生物研究领域的佼佼者，若论对外星生物的了解，冷曜自称第二，没人敢阗居第一。

　　还不等霍尔庆幸他没有唤醒冷曜，下一秒，对面的人形结晶物忽然咧开晶莹璀璨的嘴，露出一排光华绚丽的、类似牙齿一样的东西，以及内里深不见底的黑色。

　　它好像……是在笑，似乎还是……嘲笑？
　　霍尔脑海里赫然冒出这个念头，紧接着，他就看见那个人形结晶物伸出更多的棘刺，毫不留情地刺向那些哭嚎的人，从头贯入，一击必中，人们连逃都来不及。

　　一名又一名星舰军被棘刺贯入，如香肠一样被摆在一边，人们不是没有尝试反抗，只是无论何种反抗都对那个人形结晶物造不成任何伤害，热武器的弹药会成为被它吸收的能源，冷武器还不等接近，就会被它吸入结晶状的身体里，再也不见踪迹。

　　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深深的绝望笼罩着“凯旋”号上的每个人。

　　结晶状的尖锐棘刺冲了过来，危急关头，霍尔与幸存星舰军唯一能做的，就是设法阻止这个人形结晶物抵达能源补给站，阻止它通过“凯旋”号返回星联。

　　但如何阻止一个刀枪不入、能在量子炮底下逃脱的外星生物？唯一的做法就是让它留在无垠的太空自生自灭，但如何才能达成这个目标？利用登陆舱吗？他们已经引诱过一次，它还会再上当吗？

　　等等，这个外星生物真的会死在太空吗？如果会的话，它又是如何出现在控制室的？

　　霍尔忽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他命令星舰AI检查“凯旋”号所有角落，看看从玄墨星上采集回来的能源和标本还有多少，都在哪里。

　　但似乎那个人形结晶物真的能听懂人类的语言，霍尔的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棘刺就扎入控制室所有仪器里，火星霹雳，爆炸声吓得人肩膀颤抖，星舰AI只留下一道余音不止的“滴——”声就被迫下线，电路系统也出现故障，整个星舰陷入一片漆黑，与浩渺的太空融为一体。

　　黑暗中，休眠舱里，窒息感驱使着冷曜睁开双眼，她奋力推开舱门，拖着羸弱的身躯艰难爬出休眠舱，在黑暗中大口呼吸着所剩不多的新鲜空气，还没来得及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滴液体就滴到她脸上。

　　她伸手揩去，却发现那滴“液体”竟然好像固体，还颇有弹性，有点像他们从玄墨星采集回来的液体金属，可这东西怎么会滴在自己脸上？

　　心中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冷曜呼叫星舰AI，让它打开休眠舱的灯，但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

　　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她打起精神，做了几个俯卧撑，让身体恢复机能，而后摸黑走到旁边的休眠舱前，她的丈夫，“凯旋”号的舰长霍尔，此时此刻应该正躺在里面等待自己唤醒他。

　　冷曜在黑暗中摸索，心里倏然一惊——舱盖是打开的，里面没有人！

　　她又查看了其他休眠舱，里面同样是空的，也许是星舰忽然停电，霍尔带星舰军去排查原因了，冷曜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试图让心脏跳动的频率慢下来。

　　她深呼吸了几下，按照记忆里休眠舱的布局摸黑找到通讯器，调频，呼叫：“霍尔舰——”

　　不用她继续说下去，里面的“哔”声就提示她，她一定接受不到对面的回答，通讯器坏了。

　　事已至此，冷曜所有的自我安慰都宣告失效，剧烈的心跳声回荡在浓密的黑暗里，通讯器“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震的人耳朵生疼。

　　冷曜揉了下耳朵，深吸一口气，摸黑走出休眠舱，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也许出去了就一切正常了。

　　但她的潜意识却无比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都太不正常，“凯旋”号里太安静了，虽然平常她也听不见太多声音，但微小的引擎轰鸣声、时断时续的仪器提示声、星舰军的说话声等等，这些声音就仿佛星舰上的白噪音一般，总是萦绕在冷曜耳际。

　　而此刻，即使她走出休眠舱，那些声音依旧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整个星舰都陷入休眠，又或者整个“凯旋”号上只有她一个活人。

　　只有死人才发不出声音，同理，机器也是一样。

　　冷曜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她拍着心口，恼怒于自己的胡思乱想，仔细观察着星舰里的一切。

　　实际上能观察到的东西微乎其微，宇宙是黑的，星舰里也是黑的，宇宙是安静的，星舰里也是安静的，这种静谧和黑暗让冷曜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真相不明之前，缄默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也许是星舰的能源供应系统出问题了，冷曜尽力做着理智的判断，凭借着良好的记性，她摸黑来到走廊上隔几米就设置一个的应急箱前，取出应急背包，里面有应急灯，但她决定走到能源控制室后再用，黑暗中的一点光亮并不会给她提升多少安全感，反而更可能成为危险来源。

　　她在走廊上摸索着前进，忽然，地上有什么东西绊住她的脚，冷曜的心停跳半拍，又开始剧烈跳动，她缓缓蹲下，伸手摸索，是个人，她激动地快要落泪，用气声问那人是谁，“凯旋”号上发生了什么，但没有回音。

　　心跳再次停下，冷曜顺着那人的身体继续摸索，指间忽然触碰到一片湿黏，紧接着嗅觉像是被激活一般，血腥味扑鼻而来，那湿黏之物是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受伤？昏迷？
　　冷曜仿佛盲人一样，双手在那具身体上反复摸索，身上有好多血洞，应该是流血过多，可受伤的原因是什么？

　　她又继续往上摸索，终于触碰到下巴，肤感冰凉，再往上是鼻子，两根手指静置数秒，毫无空气流动的痕迹，明显没有呼吸。

　　事已至此，再危险，她也要死个明白。

　　冷曜从背包里取出应急照明灯打开，微弱的冷光下，他的丈夫，星联最功勋卓著的指挥官，人们心中的大英雄，霍尔舰长睁着惊恐的双眼，嘴角流淌着鲜血，身上被扎出大大小小的孔洞，有的地方只剩下皮肤艰难地连接，仿佛随时都能断开。

　　“咚——唰——啪——”几声，冷曜手里的应急照明灯掉在霍尔身下那滩黑中透红、红中透黑的液体上，涟漪泛起，又倏然恢复平整，她马上联想到滴在自己脸上的，那滴疑似液态金属的东西，霍尔的死会跟这个有关吗？

　　灯光熄灭，冷曜的心也彻底坠入深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