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香

　　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紫铜香炉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林晚照像往常一样，抽出一根粗香，两根细香，就着跳动的火苗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起初是笔直的一缕，随即在空气中舒卷、弥散，变幻出各种难以名状的形态。

　　她凝视着那徐徐扩散的烟痕，目光有些失焦。

　　最近的小说写得异常顺利，灵感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奔涌不息。

　　新连载的故事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迷幻的色彩，大受读者欢迎，评论区和社交账号下满是追捧和惊叹，说她创造了一种“新奇而震撼的阅读体验”。

　　成功本该带来喜悦和充实，但林晚照心底却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虚浮感。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演绎着“幸福”和“成功”，却无法真正触及那份真实的重量。

　　她皱着眉，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最近，这里似乎总有一种妙的饱胀感，不同于生理期的征兆。

　　是因为最近的饮食？

　　香炉里，那根粗香燃烧形成的烟柱，忽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个旋，然后猛地散开，变得杂乱无章。

　　另外两根细香的烟却依旧笔直上升。

　　夜深人静，当又一次的激情褪去，林晚照带着满足的倦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脸颊还残留着情动时的红晕时，沈渊却常常会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怔忡。

　　他搂着怀中温软的身体，指尖感受着她肌肤传来的温热，心里却偶尔会掠过一丝不真实感。

　　沈渊并非不享受妻子的热情。

　　任何一个男人，面对心爱之人毫无保留的依赖和浓烈爱意，恐怕都难以抗拒。

　　林晚照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人，会为他准备可口的饭菜，会窝在沙发里和他分享写作的灵感片段，会温柔地照料家里的猫猫狗狗，眼神清澈，笑容带着天然的纯真。

　　他们之间的交谈、陪伴，一切如常，甚至因为身体上的极致亲密，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

　　只是以前的晚照，羞涩中带着点笨拙的回应，那种生涩的真实感，曾让他觉得无比珍贵。

　　而现在，她的大胆和熟稔，虽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感官享受，却也像一层薄纱，隐约隔开了什么。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深植于多年相处所积累的、对伴侣气息最细微变化的感知。

　　这种感觉如鲠在喉，难以向外人言说。

　　难道他能对朋友说：“我妻子太爱我了，太热情了，我有点受不了？”

　　这听起来像是最拙劣的炫耀。

　　他珍视与晚照之间的一切，无论是过去的含蓄还是现在的热烈，都属于他们最私密的领域，他不愿，也绝不可能与任何人分享细节。

　　最终，在一个林晚照早早睡去的夜晚，沈渊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心情，匿名在一个流量颇大的情感论坛发了个帖子。

　　他斟酌着用词，尽量模糊了地点和具体细节：

　　【求助】妻子回了一趟老家后，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内容大致描述了妻子原本性格温和内敛，夫妻感情很好，但自从一次必要的省亲归来后，变得异常粘人，尤其是在亲密行为上，风格转变很大，更加热情主动。他强调妻子其他方面一切正常，对他关心依旧，但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踏实感。

　　如他所料，帖子下面的评论很快就热闹起来。

　　“凡尔赛，赤裸裸的凡尔赛！”

　　“兄弟，你这是来炫耀的吧？我老婆要是能这么粘我，我做梦都能笑醒！”

　　“求地址！哪个风水宝地？我也带我家那位去沾沾喜气！”

　　“楼主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觉得老婆不对劲？这么好的老婆还不珍惜？”

　　“+1，感觉楼主在无病呻吟，纯粹是秀恩爱的新方式。”

　　各种调侃、羡慕甚至略带嫉妒的评论充斥着页面，沈渊苦笑着滑动屏幕，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确实有些愚蠢。

　　他关掉网页，深吸了一口气。一定是最近工作太忙，加上晚照的变化让他有些适应不良，才会胡思乱想。

　　他站起身，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

　　柔和的夜灯下，林晚照睡得正沉，面容恬静美好，一只手无意识地搭在小腹的位置，呼吸绵长。

　　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躺下，将妻子重新揽入怀中。林晚照在睡梦中仿佛感知到他的气息，无意识地向他怀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呓语。

　　抱着这具温热的身躯，沈渊闭上了眼睛。

　　又这么过了一段日子，林晚照心头渐渐笼上忧虑。

　　她的月事，迟迟没有来。

　　虽然以前也因为压力大或情绪波动，有过连续两三个月不来的先例，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自从和沈渊结婚后，这个男人几乎为她撑起了一片无忧无虑的天空，生活顺遂，精神愉悦，身体也一直调理得不错，生理期向来规律。

　　这次久违的失调，让她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犹豫再三，她还是去了医院。当医生微笑着告诉她结果时，林晚照整个人都怔住了。

　　“恭喜你，林小姐，你怀孕了。”

　　怀孕？

　　她下意识地想，他们从老家回来后的那段时间。

　　那段日子里，他们确实有些……不知节制，仿佛要将之前所有疏离的时光都弥补回来。想到那些缠绵的夜晚，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

　　可这红晕之下，是更多纷乱的心事。她……还没有完全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那种将一个生命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巨大责任，让她本能地感到惶恐。

　　虽然沈渊从未明确催促，甚至总是体贴地说随她心意，但她能感觉到，他或许是期待有一个他们的孩子的。只是她自己内心的怯懦和不确定，让她一直拖延着。

　　这么多年来，他们的保护措施一直做得很好，只有那次……从老家回来后的某个晚上，情到浓时，两人都有些忘情，似乎忘记了。

　　难道就是那一次？

　　怀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林晚照提前回家，做了一桌子沈渊爱吃的菜。等他下班回来，两人像往常一样用餐，只是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她拉着沈渊在沙发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开口：“阿渊，我，我今天去医院了。”

　　沈渊放下手中的水杯，温和地看着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不是。”林晚照摇摇头，抬眼望进他关切的眼眸，鼓起勇气道，“医生说我怀孕了。”

　　她预想过沈渊可能的反应——惊喜、错愕，或者像她一样带着点不知所措的茫然。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沈渊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猛地一愣，随即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问道：“晚晚，你去医院查过了？确定是怀孕了吗？”

　　林晚照被他这反应弄得有些懵，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瘪了下去。

　　她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今天的化验单和病历递给他：“嗯，查了，医生亲口说的。”

　　沈渊接过单子，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数据和诊断结论，脸色愈发沉凝。

　　他放下单子，握住林晚照的手，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晚晚，身体不舒服是大事，不能单凭一家医院的诊断就下定论。明天我再陪你去另一家更权威的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好吗？万一误诊了，乱用药反而会伤害身体。”

　　他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充满了对她健康的关切。林晚照看着他深邃眼眸中不容错辨的担忧，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顺从地应道：“好。”

　　只是，心底那股失落和难以言喻的委屈，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

　　丈夫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似乎不是期待，而是怀疑？这种不被欢迎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也连带被否定了。

　　她不断告诉自己，沈渊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担心她的身体，可那种细微的刺痛感，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第二天，沈渊推掉了所有工作，亲自开车带她去了本市另一家以妇产科闻名的私立医院。他全程陪同，亲力亲为，挂号、缴费、陪她做各项检查，无微不至。

　　只是，他的神情始终带着一种林晚照看不懂的紧绷。

　　当那位面容和蔼的妇产科医生再次微笑着说出“恭喜你们，要当爸爸妈妈了”，并善意地调侃“你们看起来很恩爱啊，郎才女貌，孩子以后也会很优秀的”时，林晚照清楚地看到，站在她身侧的沈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脸色在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消息。

　　他几乎是机械地接过检查报告，道了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林晚照，沉默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安顿好心神不宁的妻子休息后，沈渊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很久没有动弹。窗外的天光渐渐暗淡，将他笼罩在暮色沉沉的阴影里。

　　他脑海中一片混乱。理智在疯狂叫嚣着不可能，情感却像被困在迷宫里的野兽，四处冲撞。

　　最终，他猛地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再次出了门。他驱车来到了几年前为他进行结扎手术的那家私立医院，找到了当时的主治医生。

　　“李医生，”沈渊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我想请问一下，男性结扎手术后……是不是也存在极小的可能性，恢复生育能力？”

　　李医生有些惊讶地推了推眼镜，沉吟片刻，从专业角度解释道：“沈先生，理论上来说，任何手术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绝对成功，结扎手术也存在极低概率的复通可能，或者手术本身存在未被察觉的瑕疵。但这种情况非常非常罕见。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做一个详细的检查和输精管造影复查。”

　　沈渊立刻进行了检测。等待结果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当最终的检测报告呈现在他面前时，沈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报告明确显示，他目前的□□中并未检测到存活的精子，结扎手术是成功的，他依然不具备使女性受孕的能力。

　　李医生看着报告，又看向面色苍白的沈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保持了职业性的沉默。

　　沈渊没有向任何人解释，他拿着那份冰冷的结果，沉默地离开了医院。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将车停在江边，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里，看着窗外流淌的江水和对岸璀璨的灯火，直到夜色深浓。

　　理智告诉他，晚照不是那样的人。

　　她善良、单纯，甚至有些柔弱，依赖他，眼里心里几乎只有他和这个家。她不可能，也没有理由背叛他。

　　可是，那份确凿无疑的医学报告，和妻子腹中那个正在孕育的生命，像两根尖锐的刺，狠狠扎在他的心上，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这超乎寻常的事情，让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几乎崩塌。

　　晚上，沈渊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卧室。林晚照独自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辗转反侧。

　　床头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她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冰凉一片。

　　她不明白丈夫到底怎么了。就算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或者暂时没有准备好，也没必要有这么大的反应吧？甚至晚上都不回房间睡了。

　　一种莫名的委屈和伤心涌上心头，她拉起被子，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繁复的灯饰花纹。

　　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没敢关。

　　她从小就怕黑，不敢一个人待在漆黑的房间里。

　　结婚后，每晚都是沈渊搂着她，在她安心入睡后，才轻轻关掉灯。在他的怀抱里，她总能睡得格外香甜。

　　今晚，没有那个温暖熟悉的怀抱，黑暗仿佛也变得格外具有威胁性。她一直在胡思乱想，想丈夫反常的态度，想那个不被期待的孩子，越想越觉得难过，眼眶又开始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沈渊不知何时已经洗好了澡，穿着柔软的深色浴袍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看着被子下那双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心底那点因怀疑而生的冰冷隔阂，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怜惜和心疼冲散了大半。

　　他俯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温柔：“怎么了？小哭包又要掉金豆子了？说说是怎么了啊？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熟悉的语气和触碰，让林晚照一直强忍的委屈瞬间决堤。泪珠滚落下来，她伸出手抱住丈夫的手臂，带着哭腔抱怨道：“还不是因为你！今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你？难道是因为你不想要我们的宝宝吗？那你直说就好了，我又不是很难说话的人！”

　　沈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俯身将她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没有说不要宝宝，只是事情有点太突然了，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他避重就轻，无法说出心底那个沉重的疑团。

　　随后，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吻去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林晚照被他亲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发烧，下意识地伸手想拦住他作乱的双手，声音细弱蚊蝇：“你，你干什么呢！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可以做这种事情了！”

　　沈渊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要确认什么的急切，手臂收紧，将她更密实地拥在怀中，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耳畔：“没事的，昨天我们不也……”他未尽的话语，被林晚照一声猝不及防的呜咽吞没。

　　沈渊的动作比以往更带着一种近乎侵略性的占有，而林晚照在最初的推拒后，很快便沉溺热情里，将不安暂时抛在了脑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