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战国危机公关手札

　　二人视线中出现的并非丁洪，而是一个老兵，估不出年纪，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垂垂老矣。

　　身形佝偻，一手端着一个粗碗，却止不住的手抖，进来之后步履拖沓沉重。

　　将吃食小心放在地上，生怕撒了漏了，但一个趔趄，手中的一个碗被他狠狠按进了泥地里，还好食物到时没撒，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就四个字——颤颤巍巍。

　　身上还有股奇怪的味道，不同于禁室中的恶臭，有点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是刻意的。”林晚下意识对老兵的行为进行了妙估，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随后，李斯与林晚对视一眼，显然他也发现了老兵的不同寻常。

　　而后老兵的手指在臭泥地上缓缓划过。

　　第一画，缓慢，拖沓，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

　　第二画，与第一画平行。

　　然后，是第三画。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在旁边缓缓画了一个“七”，歪歪斜斜，几乎认不出来，但刻的极深。

　　整个过程，林晚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一下。

　　慢，太慢了！

　　这种缓慢，似乎并非因为老迈，而是一种刻意。

　　像是在刻意的展示，生怕他们看不清每一步的笔画。

　　然后老兵的眼睛极快的瞥了二人一眼，旋即垂下，佝偻者身子，像进来时一样慢慢挪了出去。

　　门轴发出晃悠悠的“吱扭”声，被重重关上，门外的清新也瞬间被隔绝。

　　锁链再次哗啦声响。

　　禁室重归黑暗与寂静，只留下李斯压抑的呼吸声。

　　而后他低头看着地上“三、七”二字，声音虽低却压不住烦躁和困惑，“这是何意？三个时辰？还是七个时辰？还是要价，三金七布？莫名其妙！”

　　林晚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

　　不是思考，更不是妙估，而是回想。

　　从老兵出现在禁室门口开始回想。

　　“双手被占用，放下吃食时打了个趔趄，这恐怕也是刻意为之，那个按到泥地里的碗有古怪；而后开始写字，那三横，间距几乎相等，像被尺子量过一样；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兵，在地上划拉那几下却是工整的近乎刻板。”

　　“离去时的脚步声，落地极轻，与他进来时拖沓沉重的步子完全不同，那种沉重的步子，难不成是刻意为之？不对，沉重的步伐……”林晚边响边在地上重重踏出一步。

　　“你小点声！把门卫惹火了，又要横生枝节。”李斯话音刚落，林晚喜上眉梢。

　　“对，声音……枝节……拖沓沉重步子会有响声……身上那股味道像是，像是枝节，不对不对……不是枝节……那是什么呢？”林晚感觉就要抓住那个感觉了，但是看不清楚，林晚的食指和拇指拢了半个椭圆，下意识去扶脸上的眼镜，却扶了个空。

　　却听李斯压着嗓子，“什么枝节？这里连根草都没有！”

　　“对，就是草，柴草！他身上那股就是常年接触燃烧柴草的味道，而且是烧过的柴草灰的味道，只有长期接触柴草灰的人才有那个味道，而且那种烟熏火燎的味道绝不会是送饭杂役该有的。”此刻的林晚看起来有些疯魔，但浑身上下透着冷意，李斯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他在伪装，这一切的行为动作都是在伪装，只为了传递消息。”

　　“传递的消息就是两个数字？在这种戒备森严的边关戍所，最重要的数字是什么？兵力、班次、时间……”

　　“这里没有滴漏，没有日晷，最原始最普遍的计时工具是什么？”

　　李斯听不太懂，但计时二字他还是听懂了，下意识接了一句——燃香，那东西最为精确。

　　“对，是燃香！你说的对，就是燃香。”林晚嘴角带笑，眼中星光点点，兴奋的厉害。

　　“一个高效的安防体系，岗哨是必然要轮换的，若要保证岗哨时刻都处于清醒状态，小组循环就是必然，轮番值守，昼夜不停……三……七……”

　　林晚的大脑此刻犹如被闪电劈入，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一瞬间在脑海里亮了起来。

　　她猛的睁开眼睛，黑暗中那双眸子亮的惊人，语速快而清晰。

　　“不是三日，更不是七金。”

　　林晚打断李斯的追问，语速快而清晰，像是在复述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是三炷香。门外守卫七人一班，以燃香计时，每三炷香轮换一次。”

　　“他划的线工整得刻板，不是一个真老人能做出来的，那是习惯记录和下令的手，他身上柴草灰的味道比门口守卫还重，他根本不是普通戍卒。”

　　“他冒险进来，就为送出这唯一有价值的信息，下一次换岗的时间和人数。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李斯愕然，脱口而出：“你，你如何……”

　　“还有他身上的柴草灰味道，比门口的守卫更浓，他不是厨房的人，他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戍卒……大约常年出入烽火台反而更加合理。”

　　“他进来不是为了戏弄我们，这两个数字是此刻唯一有价值，能帮助我们，也必须靠我们自己领悟的信息。”

　　“三炷香轮换一人，一日七人轮换，这就是他要告诉我们的——下一次换岗的时间和人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林晚提醒之后，李斯心中再次震惊于林晚心思之深沉，若非自己对此有所了解，即便是出逃之路就在眼前，能否活命亦是未知。
　　林晚知道是李斯有意试探，心中冷笑却不说破，而是直接开口：“三炷香时间，七人轮岗，可保证全天轮守，每人一个半时辰切不会过度劳累，又可保证若有战事随时有体力杀上战场，同时看守之事不会懈怠。”

　　林晚说完，李斯眼中真真切切划过一抹忌惮，那是出自本能的反应。

　　在如此简短时间之内猜测方向如此精准，实非凡俗之人可比，甚至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丝嫉妒，但转念一想，只在心底笑笑罢了，与平头百姓计较这些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而后便是有些兴奋的在心底盘算，不过在地上划拉几下之后，感觉林晚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抬头看去，却见林晚冷冷看着自己，不由发问：“何事？”

　　“李大人，方才你我在此讨论天下大势，离楚路线，甚至仿制竹符，是否觉得可笑？”

　　李斯一怔，随即脸有怒色：“此话何意？若非早做谋划，难不成坐以待毙？”

　　林晚摇摇头开口：“谋划需有根基，你我如今身陷于此，门外有士兵手持利刃，性命悬与丁洪一念之间，方才所谋一切，不过空中楼阁而已，如今这送来的机会，才是这楼阁的第一块砖石。”

　　“此人为何冒险送来消息？所求为何？是救你我，还是害你我？这消息真假难辨，若是陷阱你我又当如何？李大人，现在才是你我真正开始谋划之时！”

　　林晚心思之机敏和时刻保持冷静的特点，让李斯着实是由衷钦佩，方才二人讨论离楚路线之时，李斯甚至一时间忘记了被困禁室之事，心思都落在了仿制“竹符”之上，实有水中捞月之感。

　　丁洪虽承诺三天，若是他反悔，自己也并无丝毫办法，真到了那时丁洪随时能将“细作”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而自己却无法让丁洪上面之人相信自己一个边关小吏之言。

　　若到那时，恐怕自己的鼠命就是丁洪与他人交换的利益所在，而库房失火恐怕最终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想到此处，对林晚作揖开口：“既然林姑娘已有谋划，不妨直说。”

　　“等！”
　　“等什么？”
　　“等他们换岗。”
　　“出了戍所上山最为稳妥。”
　　“戍所本就在山腰，离开禁室，这几个呼吸间若是不能冲到山上，你我必死无疑。”
　　“但我们没有打开禁室的钥匙，有了这些信息也是无能为力，总不能让岗哨开门吧？”说完李斯自己都觉的荒唐。

　　却听林晚说：“若我猜的不错，老兵刚才的按到泥地里的碗很有古怪，你还不明白么？”说着挪过去将泥地里的碗拔了出来。
　　扒开冷臭的泥地之后，果不其然，一把钥匙静静嵌在泥中。

　　此刻的李斯除了佩服再无其他感受。

　　却听门外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逐渐杂乱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心脏同时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