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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
揽月阁的日子像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地流淌。云昭依旧每日服药,在殿内缓慢行走,与青黛之间维持着表面的主仆规矩。她不再提出任何要求,甚至不再多看窗外一眼,仿佛已完全接受了这座华美囚笼的命运。
只是偶尔,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的目光会极其快速地扫过殿内陈设,掠过墙角、梁柱、窗棂的接缝处,像无声的风。她在脑中描摹这座宫殿的每一个细节,宫人轮值的规律,青黛视线偶尔松懈的片刻。
萧绝依旧会不时在夜晚突然出现。有时只是站在远处静静看她片刻,不发一言便离开;有时则会像上次一样,为她梳理长发,说些似是而非、夹杂着威胁与扭曲依恋的话语。云昭的反应始终平淡,如同一个精致的人偶,不抗拒,不迎合,这似乎让萧绝在不满中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
这日清晨,天色阴霾。青黛伺候云昭梳洗时,难得主动开口,语气依旧平板:“陛下吩咐,今日午后,请公主移步御花园‘澄瑞亭’。”
云昭执梳的手微微一顿,从镜中看向身后的青黛。御花园?她早已不再提及此事。
青黛垂着眼,继续道:“陛下说,园中牡丹初绽,请公主前往观赏,散散心。”
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并未让云昭感到丝毫喜悦,反而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层层不安的涟漪。她沉默片刻,只应了一个字:“好。”
午后,果然有两名面生的嬷嬷前来,带来了更为繁复华丽的宫装和首饰。更衣,梳妆,每一步都一丝不苟。云昭如同木偶般任由她们摆布,看着镜中被盛装打扮、颜色却依旧苍白的自己。
青黛随行在侧,两名嬷嬷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搀半架地将她引出了揽月阁。这是她多日来第一次踏出这座宫殿。外面的空气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御花园内春光正好,绿柳含烟,百花争艳。一行人沿着蜿蜒的石子路沉默前行,沿途遇到的宫人无不迅速跪伏在地,头深深低下,不敢窥视。寂静中,只有环佩轻摇和脚步声。
澄瑞亭建在一处小巧的湖泊中央,由九曲回廊相连。亭中已备好茶点软榻,玄色身影负手立于亭边,正望着水中游鱼。
听到脚步声,萧绝转过身。他看到盛装而来的云昭,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惊艳,随即化为浓稠的满意。他走上前,挥退了嬷嬷,只留下青黛在几步外垂手侍立。
他亲自携了云昭的手,引她入亭。他的掌心干燥而冰冷,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力道不容挣脱。
“姐姐看,这湖光山色,可还入眼?”他语气温和,指向亭外,“那边,是朕特意命人从洛阳移来的‘姚黄’‘魏紫’,开得正好。”
云昭顺着他所指望去,不远处花圃中,牡丹确实开得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但她只看了一眼,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更远处、湖边一个正在打理花草的佝偻身影吸引。那是一个老花匠,穿着破旧宫役服饰,动作缓慢。
几乎是瞬间,她认出了那人——是曾在冷宫照顾过她母妃几年的陈内监!母妃去后,他便被调去了别处,没想到还活着,在此处做苦役!
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目光在那老花匠身上停留了半秒都不到,便强行移开,重新落回眼前的牡丹上。心跳却如擂鼓。
这细微的变化,未能逃过萧绝的眼睛。
他嘴角的笑容深了些,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将她拉得更近,几乎是贴在他身侧。“姐姐喜欢牡丹?”他低头,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很美。”云昭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
“是啊,很美。”萧绝赞同,目光却依旧锁在她脸上,仿佛她比那倾城牡丹更值得观赏。“所以,更要小心看顾。”他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若被什么不长眼的东西玷污了,或是……生了异心,想要逃离本该属于它的位置……”
他顿了顿,松开她的手,缓步走到亭边,随手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魏紫,拿在手中把玩。
“……那便只能毁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扬!那枝娇艳欲滴的牡丹并未被扔进湖中,而是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直射向湖边那老花匠!
“咻——噗!”
老花匠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剧烈一颤,随即扑倒在地。那支牡丹的花枝,竟如同一支短镖,深深钉入了他的后心!艳红的花瓣与他背上迅速洇开的暗红血迹混杂在一起,触目惊心。
云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僵在原地,手指死死掐住掌心,指甲深陷进皮肉,才勉强压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和颤抖。
萧绝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柔而残酷的笑意,他走回云昭身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擦过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
“你看,姐姐,”他轻声说,如同恶魔低语,“不听话的,或者……让姐姐分心的,都是这个下场。”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现在,姐姐可以专心赏花了吗?”
湖面的风吹过亭子,带着花香和水汽,却吹不散那浓重的死亡气息。远处的宫人早已将老花匠的尸体无声拖走,连同那枝染血的牡丹,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云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盛装的华服像一层冰冷的铁甲包裹着她。她看着萧绝,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疯狂与占有欲的眸子。
她终于彻底明白,这不是警告,而是演示。他用一条无辜的、她可能在意的人命,清晰地划下了界限——她的目光所及,她的心思所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下,稍有偏移,便是毁灭。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绚烂的牡丹花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很美。”
萧绝满意地笑了,伸手再次揽住她的肩,力道温柔却不容抗拒。
“姐姐喜欢,以后朕常带你来。”
云昭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最后一丝波澜,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那悄然凝结、坚逾寒冰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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