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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互换
周六的商业街人头攒动,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方迟被好友谈肆半拖半拽地拉出来“放松心情”,美其名曰不能把所有青春都耗在习题集上。
“我说方大学霸,你能不能别绷着一张脸了?”谈肆咬着奶茶吸管,含糊不清地抱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绑架你呢。”
方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街边橱窗,却没有真正看进去任何东西。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昨天医务室里,邢嘉言苍白着脸、脚踝红肿的样子。
“喂!看那边!”谈肆突然用力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奋,“那不是你的‘好同桌’吗?”
方迟顺着谈肆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跳。
就在街角那家药店门口,邢嘉言正拄着一副崭新的腋下拐杖,有些笨拙地试图从台阶上下来。他左脚的脚踝处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外面套着宽松的灰色运动裤,但依然能看出肿胀的轮廓。赫忱跟在他身边,手里拎着一个装着药品的塑料袋,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邢嘉言微微蹙着眉,似乎对依靠拐杖行动非常不习惯,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阳光落在他有些凌乱的发梢和略显苍白的脸上,削弱了他平日里的那种锐利和疏离,竟透出几分罕见的……脆弱感。
方迟的脚步顿住了,下意识地想转身避开这种尴尬的碰面。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邢嘉言,尤其是在对方如此狼狈的时刻。
然而,谈肆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已经扯着嗓子喊了出来:“邢嘉言!赫忱!好巧啊!”
邢嘉言和赫忱同时闻声抬头。
赫忱看到他们,眼睛一亮,立刻挥手:“哟!方迟!谈肆!”
邢嘉言的目光则直直地越过赫忱和谈肆,落在了方迟身上。那眼神依旧沉静,但方迟却莫名从中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避无可避。
方迟只好硬着头皮,和谈肆一起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啊嘉言?严不严重?”谈肆关切地问。
“韧带拉伤,骨膜有点损伤,不算太严重,但得静养一阵子。”赫忱抢着回答,晃了晃手里的药袋,“刚复查完,开了一堆药。”
邢嘉言抿着唇,没说话,只是拄着拐杖站在原地,视线低垂,看着地面。
方迟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感觉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他看着邢嘉言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关节,和那只悬空不敢着地的脚,喉咙有些发干。
“那个……医生怎么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地响起。
邢嘉言终于抬起眼看他,眼神复杂:“休息,少动。”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赫忱和谈肆倒是自来熟地聊起了篮球和游戏。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邢嘉言单脚站立似乎有些吃力,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方迟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小步,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他的手并没有真正碰到邢嘉言,只是在他胳膊旁停顿了一下。
但邢嘉言显然察觉到了。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方迟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上,然后又缓缓移到方迟脸上。
那眼神很深,带着探究,让方迟瞬间感到一阵心虚和慌乱,立刻收回了手,插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谢谢。”邢嘉言的声音很低,几乎被风吹散。
方迟没应声,只觉得耳根有点发热。
“诶,嘉言,你这怎么回去啊?打车吗?”赫忱结束了和谈肆的闲聊,回过头来问道。
“嗯。”
“那我们……”谈肆看了看方迟,又看了看邢嘉言,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突然提议,“反正也顺路,一起走一段?方迟,你帮忙扶一下?”
“不用。”这次是邢嘉言和方迟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
赫忱噗嗤一声笑了:“行行行,知道你们俩‘关系好’,不用客气。那我送嘉言去前面打车,你们自便?”
最终,赫忱搀着邢嘉言,慢慢朝着路口走去。方迟和谈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有些蹒跚的背影。
“啧,”谈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怎么觉得,你跟你这死对头,气氛有点怪怪的?”
方迟心里一紧,矢口否认:“你看错了。”
“是吗?”谈肆挑眉,也没深究,拉着他往反方向走,“走吧走吧,看电影要迟到了。”
方迟被拉着往前走,却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
恰好,邢嘉言在上出租车前,也回头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隔着熙攘的人群,再次短暂交汇。
邢嘉言对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出租车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方迟转回头,心里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再也无法平静。那个拄着拐杖、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依旧挺直脊背的身影,清晰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忽然想起,竞赛小组的讨论,可能要暂停了。
周日晚自习的图书馆研讨室,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方迟提前到了十分钟,将竞赛资料在桌面上摊开,目光却不时瞥向门口。
他以为今晚不会有人来了。毕竟昨天才在商业街遇到拄着拐杖的邢嘉言,医生明确嘱咐需要静养。
然而,当时针指向七点整,研讨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邢嘉言单肩背着书包,腋下夹着拐杖,动作有些笨拙地挪了进来。受伤的左脚悬空,仅靠右腿和拐杖支撑,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脸色比昨天看起来好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伤后的疲惫。
方迟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手边的笔。“你……你怎么来了?”
邢嘉言靠着门框喘了口气,抬眼看他,嘴角扯出一个有些无奈的浅弧:“竞赛小组,我能缺席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脚上那厚厚的绷带不存在一样。
方迟看着他艰难地试图关上门,又想过来放书包,动作滞涩,每一步都显得吃力。那个在篮球场上叱咤风云、在考场上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却被最简单的动作难住。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方迟心头,他几步走过去,沉默地帮对方关好门,又接过那个看起来并不沉的书包,放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邢嘉言愣了一下,低声道:“谢谢。”
他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桌边坐下,将受伤的腿小心地伸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灯光下,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
方迟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落在对方僵直的左腿上,喉咙动了动,想说“你应该回去休息”,或者“作业我可以帮你带回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了解邢嘉言的骄傲,这种话无异于同情和施舍。
研讨室里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邢嘉言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过了好一会儿,邢嘉言才拿起笔,翻看桌上的资料。他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眉头微微蹙着,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题目。
他看着白板上周五晚上他们一起写下的未完成的公式,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许久,他才像是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下去一点,目光转向方迟,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方迟从未听过的、近乎挫败的沙哑:
“看来这次……”他顿了顿,唇边泛起一丝苦涩,“是我要拖你后腿了。”
拖后腿。
这个词,曾经是邢嘉言用来“激励”他的利器,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敏感、最在意的刺。如今,却从邢嘉言自己口中说出来,带着如此清晰的无力感。
方迟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着他那条刺眼的绷带,看着他那双握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的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想起了昨天在商业街,邢嘉言拄着拐杖站在阳光下,那份隐忍的倔强。
他想起了更早之前,在论坛上,Yan对他那些“弯路”思路的肯定和引导。
他也想起了,就在几天前,自己还因为对方一句“怕你拖后腿”而暴跳如雷。
此刻,角色互换。
方迟沉默地拿起自己的笔,站起身,走到白板前,将那道未完的公式圈了出来。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邢嘉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道题,你上次提到的规范场论切入点,我周末查了资料。”他拿起马克笔,开始在白板上演算,“但是这里,关于对称性破缺的条件,我觉得你的假设可以再修正一下……”
他没有回应那句“拖后腿”,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他只是自然地接上了上次讨论中断的地方,用一种专业而专注的态度,将两人的思维重新拉回到同一个频道。
邢嘉言有些愕然地抬起头,看着白板前那个神情专注、条理清晰的方迟。灯光勾勒着对方认真的侧脸,那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对问题的探究,以及一种……近乎笨拙的支撑。
方迟一边写,一边解释,偶尔会停下来,转头问邢嘉言:“这个地方,你之前的推导是基于哪个模型?”或者,“如果引入你笔记里提到的那个变换,是不是能简化这一步?”
他没有大包大揽,也没有将邢嘉言排除在外。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对方——你依然是不可或缺的参与者,你的思路和积累,依然是解开难题的关键。
邢嘉言看着这样的方迟,看着他刻意维持的平静下,那份不易察觉的体贴,胸腔里那股因受伤而萦绕不散的郁气,似乎悄然散去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脚踝传来的阵阵钝痛,重新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跟上方迟的思路。
“这里,”邢嘉言指出一个关键点,“你的变换会引入额外的自由度,需要增加约束方程。”
“对,”方迟眼睛一亮,立刻在白板上补充,“就像你上周教我的那样……”
讨论渐渐深入,气氛恢复了往常的专注与激烈,甚至比以往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一个主要负责板演和引导,一个负责在关键处点拨和修正。
当最后一个难题被成功攻克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方迟放下马克笔,回头看向邢嘉言。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褪去了之前的阴霾,重新燃起了熟悉的光彩,只是那光彩深处,似乎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看来,”邢嘉言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有些低,但那份苦涩已经消散,“暂时还拖不了。”
方迟看着他,没有笑,只是很认真地说:“你从来就不是拖累。”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重重地落在了邢嘉言的心上。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方迟默默地帮邢嘉言收拾好书包,递给他拐杖。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研讨室,方迟刻意放慢了脚步。
走廊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天……”方迟犹豫了一下,开口。
“明天我自己能过来。”邢嘉言打断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几分淡然,但不再有距离感。
方迟“嗯”了一声,没再坚持。
走到楼梯口,邢嘉言需要格外小心。方迟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手臂微微抬起,是一个随时准备扶住的姿势,却没有真正碰触到他。
邢嘉言感觉到了,他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一级一级慢慢往下挪,在到达平地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混在夜色里:
“谢了,同桌。”
方迟看着他的背影,夜色掩盖了他微微发烫的耳根。
“不客气。”
这一次的回应,顺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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