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痛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沈珩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别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沈墨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慌乱与自责。他简略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如何被混混围堵，陆谨行如何挺身而出，又如何因为保护他而被卷入麻烦，面临拘留和停职。

　　“……哥，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那几个混混有点背景，说要告他……我……”沈墨的声音低了下去，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他很少这样直接向哥哥求助，尤其是为了一个“朋友”。

　　电话那端的沈珩，听着弟弟难得流露出的、带着无助和焦急的语气，心头一软。他了解沈墨，表面上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实则心肠极软，而且骨子里倔强，很少开口求人。能被这个弟弟称为“朋友”，并且如此上心的，绝对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人。他没有多问关于这个“朋友”的细节，只是沉静地回应：“我知道了。把位置发给我，待在原地别乱跑，我处理完手头这点事就过去。”

　　挂断电话，沈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知道只要哥哥出面，事情总能解决。然而，这股放松很快被更深的自我厌弃所取代。他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面，将脸埋进膝盖。

　　果然，离开了家族，离开了哥哥，他什么都不是，连保护一个帮助了自己的人都做不到，最终还是要依靠哥哥来收拾残局。他这个“废柴”，真是名副其实。

　　他用力揉了揉脸，站起身，走到派出所附近一家还在营业的药店，买了一些消毒用的碘伏棉签、消肿止痛的喷雾和几张创可贴。回到派出所时，陆谨行还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处理结果，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在冷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颧骨和嘴角的淤青与血迹格外刺眼。

　　沈墨走过去，将装着药品的塑料袋轻轻放在陆谨行旁边的空位上。“给你的，”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视线低垂，落在对方沾了灰尘的鞋面上，“……对不起，连累你了。”

　　陆谨行闻声抬起头，看到沈墨和他放在旁边的药，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他连忙摆手，语气甚至带着点急切：“不，不是你的问题。那种情况，任何人看到都不会坐视不理。是我自己冲动了，跟你没关系。”

　　沈墨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固执的沉重：“我哥……他后面会来处理。你……先自己上点药吧。”他说完，甚至没有勇气再看陆谨行一眼，迅速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灰色的发尾在转身时划过一个略显仓促的弧度，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陆谨行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那句“真的不怪你”卡在喉咙里，最终没有说出口。他低头，看着椅子上那个小小的、印着药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心里那种堵着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清晰。一种陌生的、细微的酸涩感，混合着沈墨离开时那自责的眼神，像一根极细的针，在他冰封了三年的心湖上，再次精准地刺下，“咔哒”一声轻响，一道新的裂缝悄然蔓延开来。这一次，似乎不仅仅是涟漪。

　　过了一会儿，沈珩处理完工作，开车先接上了在约定地点等待的沈墨。沈墨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流转的霓虹，一言不发。沈珩看了弟弟一眼，没有多问，只是驱车直接来到了派出所。

　　当沈珩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来时，原本有些嘈杂的办事大厅似乎都安静了几分。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外面套着质感精良的长款大衣，身高接近一米九，气场强大却不逼人，只是那份久居上位的从容与威仪，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陆谨行看到沈珩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他认出了这张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和时政版块的脸——著名企业的CEO，今年风头正劲的政坛新星，沈珩。他万万没想到，沈墨口中那个“哥哥”，竟然是这般举足轻重的人物。除了眉眼间那一点点依稀的神似，沈珩的严谨、沉稳、精英气场，与沈墨那种慵懒、颓废又带着点叛逆艺术气息的风格，简直是两个极端。

　　沈珩先是对着迎上来的负责人表明了身份，简单了解了情况，然后目光转向陆谨行，对他微微颔首。他先是对沈墨说：“小墨，你先去外面车里等我。”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

　　沈墨看了陆谨行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地转身走了出去。

　　只剩下两人时，沈珩才走向陆谨行，伸出右手，语气郑重而真诚：“陆医生，我是沈墨的哥哥，沈珩。首先，非常感谢你今晚挺身而出，保护了我弟弟。”

　　陆谨行与他握了握手，感受到对方掌心的干燥与力度，连忙道：“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珩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歉意：“其次，我要代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向你道歉。因为他，让你卷入这样的麻烦，还影响了你的工作，实在对不起。”他顿了顿，继续道，“后续的事情请你放心，律师我会安排最好的，确保不会留下任何案底，对方那边我也会去沟通，医院这边如果需要解释，我也可以出面。所有的相关费用和损失，都由我来承担。”

　　陆谨行听着沈珩条理清晰、安排周到的话语，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激之情。“沈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您。”他顿了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深思的迫切，补充道，“请您……请不要责怪沈墨。您弟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他抬起眼，目光坦诚地看向沈珩，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三年来，一直饱受失去挚爱的痛苦。是您弟弟，用他……他的方式，让我感觉……好像真的没有以前那么痛了。”他似乎不太擅长表达这样细腻的情感，语句有些断续，但那份真挚却毋庸置疑，“所以，应该是我非常感谢你们兄弟二人。”

　　沈珩深邃的目光在陆谨行脸上停留了几秒，将他提及沈墨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细微波动，以及那句关于“止痛”的话尽收眼底。他没有追问，只是了然地、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陆谨行的肩膀，声音温和了几分：“我明白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说完，他便转身利落地离开了。

　　走出警察局，夜晚的凉风拂面而来。沈墨正靠在车边等着，看到哥哥出来，立刻站直了身体，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安。

　　沈珩走到他面前，看着弟弟那张漂亮却带着倦意的脸，还有那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此刻却写满担忧的狐狸眼，心头一软。他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带着几分无奈和十足的宠溺，揉了揉沈墨柔软蓬松的灰发：“你啊……真是让我不省心。”

　　沈墨微微怔住，感受着哥哥掌心熟悉的温度，鼻尖有点发酸，低低地喊了一声：“哥……”

　　“上车吧，回家。”沈珩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晚的车流中，车厢内一片安静。沈珩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放着刚才在派出所的情景——陆谨行提到沈墨时，那异常认真的眼神和语气；那句“是您弟弟让我感觉没有那么痛了”；还有沈墨今晚异于寻常的焦虑和自责……

　　这些细节像零散的拼图，在他脑中慢慢组合。

　　他早就隐约察觉到，自己这个弟弟对男女之情似乎都缺乏兴趣，但又并非完全排斥，或许是有双性恋的倾向，只是从未挑明，他也尊重弟弟的隐私，从未点破。作为一个开明的兄长，他觉得沈墨二十六岁了，谈个恋爱再正常不过，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只要人品端正，对沈墨好，他都不会反对。

　　但是……

　　那个陆医生，长得确实是英俊耐看，气质清冷干净，职业也体面，而且听起来，他似乎对沈墨有着特殊的意义，甚至能触及到他内心最深处的伤痛……

　　想到这里，沈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

　　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自家精心养护了多年的、娇贵又带刺的玫瑰，可能要被连盆端走的不爽感，开始隐隐约约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尊重弟弟的选择，但这并不妨碍他作为亲哥哥，心里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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