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溺

　　正如贺穗所预料的那样，风波并未平息。

　　第二天一到学校，一种异样的氛围就笼罩着他。课间去接水时，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带着审视和窃窃私语。从他身边经过的同学，会刻意拉开一点距离，或者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听说他偷家里的钱……”

　　“真看不出来啊，长得挺老实……”

　　“他爸都找到学校来了，还能有假？”

　　“怪不得谢知奕跟他走得近，物以类聚？”

　　恶意的揣测和流言，像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过来。贺穗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角落的座位，把自己藏起来。

　　而关于谢知奕和贺穗关系的议论，也变得更加露骨和难听。

　　“两个男的，天天形影不离，恶不恶心？”

　　“谢知奕是不是眼神不好？跟那种人混在一起。”

　　“说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这些话语，自然也传到了谢知奕的耳朵里。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但当有男生在他面前，用猥琐的语气调侃他和贺穗时，他会抬起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盯过去，直到对方讪讪地闭嘴，狼狈离开。

　　他用行动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将贺穗护在了身后。他不再只是默默递过去早餐，而是会直接在课间，走到贺穗座位旁，把牛奶或面包放在他桌上，无视周围所有探究的目光。放学后，他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等贺穗一起离开。

　　他的态度明确而强硬：我就是要和他一起，你们能怎样？

　　这种近乎挑衅的维护，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但也将他们两人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推到了风口浪尖。

　　贺穗感受到了这份沉重的保护。他既感激，又深深不安。他看到谢知奕因为他而承受的非议，这比他自己被指责更让他难受。

　　“谢知奕……”一次在天台，贺穗忍不住再次开口，“其实……你可以不用这样。他们说我，我没关系的……”

　　“我有关系。”谢知奕打断他，他背对着贺穗，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我听着烦。”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们不敢当我面说什么。”

　　他的自信源于他的底气和不在乎。贺穗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酸涩又柔软。他知道，谢知奕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他：别怕，我在这里，没人能真正伤害你。

　　然而，外界的压力可以抵御，内心的阴影却难以驱散。贺穗变得更加敏感和警惕。他害怕在校园里遇到陌生的、可能是他父亲派来的人，害怕放学路上那个男人会突然出现。晚上回到家，哪怕那个男人不在，他也无法安心入睡，任何一点声响都能让他惊坐起来。

　　他的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黑眼圈加重，人也更加消瘦。谢知奕看在眼里，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问题的根源不解决，贺穗永远无法真正安心。
　　一个周六的下午，谢知奕没有像往常一样约贺穗去图书馆或者天台。他给贺穗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出来，带你去个地方。”

　　贺穗有些疑惑，但还是按照约定地点，来到了离学校几站地外的一个街心公园。这个公园不大，但绿树成荫，相对僻静。

　　谢知奕已经等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两罐热咖啡。他递给贺穗一罐。

　　“来这里……做什么？”贺穗接过温热的咖啡罐，不解地问。

　　谢知奕没有直接回答，他示意贺穗在一条长椅上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开。

　　那是一张本市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地方。

　　“这里，”谢知奕指着其中一个红圈，那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附近，“有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店长人不错，我打听过，晚上需要人看店，时薪还可以。”

　　他又指向另一个圈，“这里是区图书馆的自习室，开到晚上十点，环境安静，而且有保安。”

　　“还有这里，是一家通宵营业的书咖，消费不高，可以坐很久。”

　　他一连指了好几个地方，有可以临时打工的，有可以长时间停留学习的，甚至还有一家夜间开放的社区健身房。

　　“如果……我是说如果，”谢知奕收起地图，目光认真地看着贺穗，“你以后晚上不想回家，或者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可以去这些地方。至少……有个安全的落脚点。”

　　贺穗彻底愣住了。他看着谢知奕，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他这几天神神秘秘，是在做这个？他在为自己寻找后路，在规划可能需要的避难所。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感动席卷了他。他从未想过，会有人为他考虑到如此细致的地步。这不仅仅是一时的维护，而是切切实实地在为他的未来和安全着想。

　　“这些地方的地址和电话，我回头抄一份给你。”谢知奕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记住，任何时候，安全第一。不要硬碰硬。”

　　贺穗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一遍遍地点头。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不是出于悲伤，而是因为这种被珍视、被小心翼翼保护着的感觉，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

　　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谢知奕的手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带着强烈情绪地触碰谢知奕。

　　“谢知奕……”他哽咽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最朴素的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的维护，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谢知奕看着他被泪水濡湿的眼睛，看着那里面全然的依赖和信任，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攥得有些发疼，但那温度却一直熨帖到了心里。他反手，握住了贺穗冰凉的手指，轻轻收拢。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未来的风雨或许无法预测，但此刻，他们手握彼此给予的微光，仿佛就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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