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一个小时后，盛景行垮着脸，委屈地站在林晟座位旁：“这次可是你邀请我一起来的，晟哥，你忍心让我站两个半小时吗？”
　　林晟淡定地从包里掏出一本白色装帧的书，封面赫然印着四个红色大字：《我与地坛》。
　　“那你现在下车？”
　　林晟刚说完，关门的警报声就“嘟嘟”地响了起来。
　　“嗯，现在只能站着了。”
　　盛景行：……
　　无情的男人。
　　盛景行甩下背包，毫不客气地放到了林晟面前的小桌板上：“那帮我拿一下包吧，晟哥，总不能忍心让我背一路吧……”
　　“嗯。”林晟这下同意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林晟。
　　盛景行的票还是两人打车去高铁站的路上临时买的，这趟车的座位都已售罄，后面几趟也只剩下了商务座，林晟毫不犹豫地帮盛景行买下了仅剩的无座票，忽视了身边那人哀怨的小眼神。

　　盛景行把包放在林晟座位上后，就乖乖拉着行李箱，慢吞吞挪到了车厢连接处站定，放弃了站在林晟旁边挡路。

　　列车缓缓启动，站台的阴影被抛在身后，载着形色不一的旅客，开始奔赴下一场旅程。

　　盛景行这节车厢内只有他一个无座票的旅客，他站在车门内，透过那一个小小的窗户和外面匆匆掠过的世界对视。
　　今天的昆明是个阴天，大地灰蒙蒙的一片，沉闷无声。
　　盛景行职业病作祟，又开始在脑子里构思出一副黑白灰三色的城市景象。
　　在他的设想中，只有林立的摩天大厦，和凋零的枯枝败叶，最好能在高楼遮蔽的缝隙中，勾画出一缕阳光，刺破这种压抑的感觉。

　　盛景行这么琢磨着，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导师何大教授的话：艺术，是人的艺术。
　　人……
　　怎么表现人呢？
　　盛景行试图在想象的画面中加入几个形单影只的落寞身影，却总是觉得人的加入，整幅画面不太协调。
　　他脑海中的人物皆是游离于画面一般的存在。
　　盛景行知道绝不是画面里出现人物就能成为“人的艺术”，他跟答案之间好像总是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触摸不及。

　　但是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给林晟画的第二幅画。
　　赤色与橙色交织的背景之下，是开阔的湖面。一个孤傲的背影立于浅摊，伸出一只手，托住了那只离群的鸥。黑色的背影与藏蓝色渲染的湖面融为一体，几株破碎的枯木伫立在湖面之上，墨色的阴影遥相呼应。
　　盛景行很满意这幅画的氛围，那种寂寥，那种广阔，以及那个与画面异常和谐的身影。

　　“去歇会儿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在盛景行的耳边，让他回了神。
　　盛景行转头，眼里笑意渐盛：“怎么啦晟哥，心疼我了吗？”
　　对方深邃的眉眼里，平静得没有掀起一丝涟漪，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久坐伤身。”
　　盛景行撇撇嘴，他才不信。

　　“去吧。”林晟微微扬了扬下巴，朝着座位的方向。
　　盛景行没动：“要不你陪我一起在这里站着吧，看看风景，顺便还能促进一下感情。”
　　他刚说完，就看到林晟的眉头明显皱了皱。
　　嘁……就这么不想跟他呆在一起吗？
　　林晟的目光牢牢定在了他的脸上，静了几秒，缓缓开口：“你昨晚几点睡的？”
　　也许是他的错觉，盛景行总觉得林晟的声音低了几分，隐隐夹着一些不悦。
　　盛景行沉默了。这问题他真不好答。
　　如实相告吧，他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作画到凌晨，怎么听怎么不合适。
　　睁眼说瞎话吧，他不是不会，只是他懒得去编。毕竟说瞎话这种东西跟滚雪球也差不多了，只会越滚越大，然后啪嗒一声，粉身碎骨。

　　片刻，盛景行终于动了。
　　他在眼前这人越来越低的气压下，向座位那边走去。盛景行甚至怀疑，自己要是再不动作，林晟会直接拎着自己丢到座位上去。

　　走进车厢的前一秒，盛景行回头，丢下了一个嬉笑的眼神：“记得看好我的箱子哦，那可都是我的宝贝。”
　　不等林晟回答，他就扎进了车厢。

　　等到屁股靠到座位的一瞬间，盛景行终于感受到了晚睡早起带来的后遗症。在列车平稳的行驶中，昏昏沉沉的大脑直接带他进入了梦乡。

　　林晟把盛景行赶去休息了之后漫不经心地倚在墙上，掏出了手机，上面还停留在早上他跟他爸对话的页面。

　　Lin.：【分享图片】
　　老头子：？什么情况
　　Lin.：你爱徒送我的
　　老头子：你说谁？盛景行？
　　老头子：说吧，你花了多少钱买通他给你画的
　　Lin.：？
　　Lin.：他自己画的

　　何骁那边有足足三分钟没有回复，也不知道是这个消息震惊到他老人家了，还是北欧的国际漫游掉线了。

　　终于，何骁的消息传了过来。
　　老头子：行。
　　老头子：你俩现在还在一块儿？
　　Lin.：嗯
　　老头子：交给你个任务

　　随后何骁那边接连发了几条语音，林晟早上还没来得及点开，这会儿才想起这话。
　　林晟点开那长长的语音条，何骁的声音夹杂着北欧寒风，灌进他的耳朵。
　　“儿砸！我知道你是出去散心的，你要是不介意就带着小盛一起吧，你俩相互有个照应。”
　　林晟：……

　　“小盛他以前画画吧，画得虽然很好，但是很难感受到情感流动，冷冰冰的。但是他给你画的这幅吧，啧，难得有点长进，说不定你能打通他的任督二脉，为师很欣慰啊。”
　　林晟：…………

　　“而且小盛这孩子，对周围人都很热情的，说不定能帮你散散心。哎呀简直两全其美，你说咋样？”
　　林晟心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唉，但是话又说回来，他都把人带上高铁了……算了，大理这几天就一起吧，估计等他启程去往丽江的时候，盛景行的新鲜劲儿也就过去了。

　　两个多小时的行程结束时，林晟站在门口，拖着盛景行的行李箱，等着它的主人前来认领，左等右等，旅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也不见盛景行的身影。
　　林晟低头看看手中白色的行李箱，认真思考了一下盛景行在两个小时内已经过了对他的新鲜劲儿，弃箱逃跑的可能。
　　嗯，应该基本为零。
　　于是提溜着他的行李箱回到车厢内，看看盛景行怎么还不出来。

　　林晟走到座位旁边，才发现这小子居然还在睡。
　　昨晚这是画到了几点啊。
　　林晟叹了口气，轻声叫他：“盛景行？”
　　盛景行没动。
　　林晟又叫了他两声，依然没醒。
　　不愧是大学生，睡眠质量真好。
　　忍无可忍的林晟终于在列车员前来整理座位的前一刻，摊开巴掌拍上了盛景行的肩：“盛景行！”

　　盛景行终于悠悠转醒。
　　与平日里的他不同，盛景行刚醒的时候眼里还带着一丝懵懂无辜，和一抹难以窥见的情绪。
　　林晟看得一愣，不过很快，盛景行的眼神又是一片清明，闪着奕奕神采。

　　盛景行这才发现已经到站了：“咦？我居然睡了一路吗？”
　　林晟颇为无奈地点头：“如果你从坐到座位开始睡，那确实。”
　　盛景行翘起唇角，起身接过林晟手里的行李箱：“谢谢晟哥！我现在感觉可以再画十幅，等我画完都送给你好不好？”
　　“又准备晚上不睡觉画吗？”
　　“啧，才不是……”盛景行无力地申辩，跟在林晟后面走出车厢，被大理的风吹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林晟回过头来：“你没带厚衣服吗？”
　　盛景行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没事儿，我年轻气盛，冻不着！”
　　说完，在林晟的注视之下又打了个喷嚏。
　　林晟：……
　　盛景行：。

　　“算了，先打车去办入住吧，你订好住宿的地方了吗？”
　　盛景行摇头：“没订。直接去你订的地方吧，我就在你那儿住，可以吗？”
　　林晟：“随你。”
　　说完便掏出手机，放弃了跟十六个人一起等接单，直接打了辆专车。
　　他估摸着盛景行再在外面吹会儿，指定感冒。

　　两人很快提着行李到达林晟订在滨海大道旁的酒店，林晟开始办入住，盛景行也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准备现场开个房。
　　“抱歉先生，我们店今晚的房间已经订满了哦。”
　　“啊？”盛景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晟。
　　林晟办好了入住，朝他走来：“怎么了？”
　　“这家店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林晟看着眼前这人，挑眉：“这条路上还有其他酒店，去看看？”
　　前台的小姐姐这时候开口了：“我们这边的酒店临洱海，现在刚好又是假期，你们最好提前在平台上看一下有没有空房哦。”
　　盛景行认命地打开出行软件，认真地把这条路上的酒店都看了一遍，天塌了。
　　居然都是满房吗？！

　　“晟哥……”
　　林晟看着盛景行那副有些委屈的表情，猜到估计是没房了，正要开口让他随便找到一个住的地方就行，不在这条路上也可以。
　　“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可以住一起的。我们房间的床是两米二的大床，两个人睡完全可以。”小姐姐见盛景行愁眉苦脸，热心地建议。

　　盛景行眼前一亮，期待地望向林晟：“我可以跟你睡吗，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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