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小路

作者:采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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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槐树


      走过熟悉的大路,弯一转,就是一条陌生的田间小道。

      傅文很快安静下来,紧紧抓住奶奶衣袖,一个又一个脚步轻快的人超过她们,又有一个又一个年轻人从对面走来,再把她们扔到身后很远很远。

      奶奶说集市就在前面,再忍一忍就能走到。

      两边的麦田在春风里荡起层层波浪,小路蛇一样扭动身体爬向前方。

      奶奶自顾自向前,迈着缓慢的步伐不理会孙女的撒娇,她吓唬说:听见老鸹的声音没有,它们专吃小孩。

      傅文竖起耳朵倾听,除了清风过耳,就是麦浪的声音,还有白杨树细细的沙沙声,她辨别不出老鸹的叫唤。

      傅文说奶奶骗人。

      奶奶指着远处围着河岸延伸下去的芦苇说:芦苇沟里都是老鸹,仔细听一听。

      傅文说:你叫一声我听听看。

      奶奶拉着嘴巴“呱——呱——”叫起来,嘶哑难听,没有生动的表情也没有尽致的动作,傅文单纯的从“呱”声中幻想从没见过的老鸹,它的身上必定长满灰色羽毛,羽翼像钢针坚硬,猫一样的绿色眼睛,卷曲的红色嘴巴。

      小孩就是从它红色嘴巴里被吞下肚子。

      傅文真的听见了老鸹声。

      一声尖锐的鸟叫,歇斯底里的嘶吼,划破芦苇沟上安静的清晨,她几乎要哭起来,紧贴着奶奶身边。

      傅文一直不懂老鸹长什么样子,很久以后再经过那片芦苇沟,老鸹带来的寒意还是从背后悄然滋生,告诉自己这里有老鸹。

      她想知道老鸹的样子,朋友说从来没听过这种鸟,父母说老鸹就是老鸹,从来没有见过。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本书上读到“已至傍晚,老鸹伴着孤独哀伤的调子回到槐树上……”

      那一刻,醍醐灌顶般的从梦中回到现实里,原来老鸹就是乌鸦!

      路很宽,需要喘着粗气才能从一边跑到另一边,它很平,像脸颊。傅文站在街头看着喧哗热闹的集市,这不是一个能装载在小孩世界的世界,眼前人比肩接踵,眼前物目不暇接。

      摊位排成两排,被人群挤得变了之前原貌,卖凉粉、油条的摊子一个挨着一个,炸油条的锅底冒着青烟,粉皮车上撑一把大伞,挤在夹缝里卖樱桃的老头捏着一把小称。扛冰糖葫芦的男人穿梭在拥挤的人群,玩具摊前蹲一堆走不动路的小孩,他们眼中的渴望能滴出水来。卖黏花糕的手推车在人群里见缝插针,小孩子骑在父亲脖子上、拴在母亲手腕上。

      奶奶问三轮车上凉粉的价钱,傅文盯着漂亮的儿童车,她在幻想骑在上面时的威风。

      她故意问奶奶这些儿童车叫什么,奶奶说是车。

      傅文第一次见到汽水,碧绿色的,装在玻璃瓶里,很想知道它的味道它的温度,却还是默默跟在奶奶后面错过了,抓不到的东西很多,羡慕渴望的东西也很多,往往都带点小遗憾,她一直想知道那天的汽水究竟有多甜。

      在饭桌上,傅文对父亲说:我看见好看的小车了,我想让奶奶买,她不肯买。

      父亲奇怪地问她:你让奶奶买了?

      傅文说没有。

      父亲笑着问:那你怎么知道奶奶不肯买?

      她对父亲奇怪的表情以及那次简单的对话印象很深,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自己那句话其实有矛盾。

      父母都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父亲初中毕业,有那么十几年时间,他的文化水平一直是户口本上的最高保持者。初中文化在八十年代也是很了得的水平。

      母亲小学毕业,只能够读书看报,她常说:幸而认识几个字,闲来无事时能看一看,瞧那些与我一样的人,不识字就只能整天坐一起说三道四解闷儿。

      即使母亲把自己与不识字的妇人撇的泾渭分明,并对识字读书充满优越感,傅文更多时候还是见她与同龄的妇人们坐一处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三道四”,这是她们生活中得唯一乐趣,又无伤大雅,就随她们去说,她终是跳不出农村妇女形象的固定范围罢了!

      母亲读起书来十分费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傅文初中,也许是高中,母亲时常拿着一张纸或一本书到傅文面前,小心问这个字怎么读。

      同一篇文,母亲要用上傅文两倍的阅读时间,难懂的句子,她咀嚼之后如果仍不解其意,便也就放弃不再费神。

      她不刻意买书来读,到哪里,捡起一片纸一篇文,像寻宝一样挖开土层,探究其内容。随手拾起的报纸角边也读的津津有味。

      傅文觉得母亲这样的精神可能称不上读书,她只是在认字,挑战自己的能力。

      傅文有一点遗传了母亲,所到之处总会伸着头,探照灯似的向四周打转,找找可以读得字、文。就连酒瓶上的文字也细细研磨。

      傅文坚信一条:无处不知识。

      母亲几乎不拿笔。她用除了小指以外的其余四个指头捏紧铅笔,坐在桌子前认真地算账,嘴里念念有声,笔头随口中节奏而滑动。从背后看去,她像个老师,腰杆笔直,态度严谨,也许她算账的认真劲比老师更像老师。

      傅文喜欢停电的夜晚,每一个停电的夜晚她都喜欢。

      点上一盏豆粒大小的灯芯,放在桌子中央,温暖、朦胧的光圈将整张桌子及桌边的四个人笼罩在里面,再把一个个人影投射到墙上,灯光温柔地流淌在脸庞上,让面孔清晰深刻,灯火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谁也不出声,四周静的只剩下墙角的蟋蟀声和灯芯轻轻跳跃炸开的劈啪声,那抹光是静止的画儿中唯一的灵动,两个大人守护着两个小孩,看孩子专注的做所属他们喜欢的事情。

      童年很多画面都深深藏在脑海里,偶尔拽出来看一看,发现它们一律是灰色的,像搁置在墙角许多年的素描,像飘荡在远山深水中的一只船,母亲和父亲的身影在灯光中变大、晃动,轻轻跳跃摇摆,他们的身影被禁锢在老旧的画框里。

      对比父母二人的性格,傅文更喜欢接近爸爸。

      母亲的嘴很厉害,说出的话像根断掉的珠帘,噼里啪啦在每个角落乱跳。

      家庭中偶有矛盾发生时,母亲就收不住话匣。

      她不骂人,对父亲只是一个劲的唠叨,每句话紧密相连像盒中的抽纸,抽出一张下一张也随之跃出。

      父亲就在一旁愣头愣脑地站着,有时听着听着便笑出声,有时沉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他从不还口。可能他尝试过还口,发现母亲的话匣还能打开的更大,遂放弃。

      母亲爱玩爱打扮,也喜欢接触新鲜东西,像所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

      傅文五岁,母亲二十六。

      母亲这样的年纪正处在青春尾巴上,既有年轻人的急躁和活力,也带有步入壮年的稳实。许多事情做起来还是喜欢从做的过程中找乐趣。烧水用温度计测试它沸点是不是真100℃,缝衣服时她把补丁剪成花形,说这样美观引人眼目,遇到节奏快的音乐,也情不自禁扭两下。

      后来傅文看见年过五十的母亲,很难想象曾经的母亲也调皮、爱玩,会对新鲜事抱有极大兴趣,也很难想象她是那个捡树籽穿成项链的年轻人。

      傅文和母亲坐在葡萄架下面纳凉。

      她趴在板凳上,用指甲抠板凳上的缝儿,母亲在做领来的手工细活,一针一线穿珠子。母亲来兴致时“逼”傅文也穿根针,说小孩子眼睛好使。

      奶奶在边上说:你自己才多大,就说眼睛的话。

      傅文吃惊地盯着母亲眼睛问:你看不见了?

      母亲愣一下,连眨几次眼回答她:看见,刚才是夸小孩眼睛更好。

      母亲像突然想起什么,拍一下额头:屋里应该有老花镜吧!

      她走进屋里翻腾起来,举着老花镜站在门边邀功似的晃了晃手中的眼镜,对傅文说终于找到了,又坐回板凳上。

      她闭着眼睛,把老花镜架到耳朵上,伸出手四处摸索。

      傅文跳过去扶住她的手。

      母亲站好后慢慢睁开双眼,脸上的表情很生动,像等待开启宝盒,也像走在别人看不见的幻境里,一个人傻笑。

      她说:戴老花镜眼睛容易变坏,头也发晕,只准我戴,平时你别碰它。

      母亲低着头,刘海和鬓角的发丝遮住半边脸,傅文很记得她裂开的嘴角和露出的虎牙,一脸的满足与开怀、调皮与任性,那是一种自在其中的笑容,笑容纯真无邪。

      母亲像木偶一样僵硬地跨开脚步,说小文你快看啊,地面凹下去了,真要掉下去一样。说完又狠狠地踩向她视野中凹下去的地面。

      只走几步,母亲就停下来摘掉眼镜,揉揉双眼,对一脸渴望一试的女儿强调:“这东西只能大人碰得,小孩碰不得。”说完把眼镜放在板凳上。

      眼镜安安静静趴那儿,却又分分秒秒都在引诱。

      傅文趴在母亲身上蹭啊蹭啊,又是拽她衣服,又是卷她裤脚,把鞋带解开又系上,她不说自己的想法,只是像只需要抚摸的猫咪挨着母亲。

      母亲又一次拿起老花镜,问傅文:我戴上它好看不好看?

      “好看”

      “像不像知识分子?”

      傅文不懂什么是知识分子,摇头后又点头。

      母亲左右摇摆两下头,微微叹口气说:要是有相机就好了,也能留一张戴眼镜的样儿。

      她把眼镜收回屋里,往后的日子里,母亲再没有对它那么“贪恋”过。

      傅文想:母亲,即使没有相机,你露着虎牙的微笑和一脸调皮的表情都记在我脑中呢。

      傅文在变化,母亲却好像没有变化。

      家中有张老照片,傅文五岁时拍的,是个漂亮的雪景,照片上的父亲和母亲非常年轻。

      回想起母亲试戴眼镜的场景,傅文觉得母亲似乎不是母亲,是一个她不了解的人,那个人童心未泯,做事仍异想天开,她是一个对生活有许多幻想的女孩,是个会伸脚踩凹坑的小孩。

      她想用照片记录她不常有地一面,她还大笑着在孩子面前跳来跳去。

      她居然那么年轻!

      光阴漫漫,怎么不让人感叹一下逝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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