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存档里死了八百次

　　应栖点开游戏商城看了两眼家具，琢磨着给空荡荡的家整点装修。

　　突然，00786表情切换成大惊失色，提示音“叮咚”响起，提示框占据了屏幕的四分之一。
　　【“林扶骁”拒绝了您的邀请！】

　　“我什么都没碰。”应栖指尖微顿，“哪来的邀请？”
　　她点开任务栏上下刷新滑动。
　　依旧空空如也。

　　应栖沉默两秒，转过头就点进问题反馈按钮。
　　习惯性敲了一大段程序判定代码后，又一股脑全删了。
　　算了，职业病也是病。

　　提交完Bug反馈，应栖不禁摇头努嘴，“又拒绝我。”
　　跟现实的他一样。
　　若即若离，不可向迩。

　　“谁啊？”
　　刚从宿舍楼回来的田雨安用脚关门，怀里还捧着刚从自动贩卖机买的三听可乐。
　　她拉开易拉罐，气声“呲”地炸开，她抿了一口砸吧嘴，继续追问，“谁会拒绝你啊，被高冷美女倒追跟做梦似的。”

　　应栖哂笑，头发垂下来有着恬静，她轻轻开口：“没倒追。”
　　也没追到。
　　这句话怎么组装结果都相同。

　　田雨安耸耸肩也没在意，她是清楚应栖的，长了副不缺对象的脸却从没谈过恋爱。
　　是个不折不扣的宁缺毋滥犟骨头。

　　应栖也接过来喝了口可乐，气泡直冲鼻腔翻滚，后脑勺打了个寒颤。
　　“叮咚”，提示音再度响起。
　　【您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否选择现在查看？】

　　“系统赔偿处理的好快啊。”应栖不疑有他，毫不犹豫摁了“是”。
　　仿真信纸徐徐展开，落款名字却是，老公？

　　至于正文部分，只有短短三行字：
　　“有本事自己坐上来。”
　　“没掉下来算我输。”
　　“试试也不亏。反正，你这辈子都睡不到我。”

　　应栖手机砸进被子里，纤细手臂爬满热滚滚的鸡皮疙瘩，脸红得彻底。
　　这游戏心眼子太多了吧。
　　她一个清心寡欲的少女哪儿经得起这么撩？

　　还没从亢奋的余韵中缓过来，应栖又注意到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
　　“ps：什么破落款肉麻死了。”

　　每句都是毫无违和感的口语化。
　　每句都见不得人。

　　目光触及此处，应栖脸上的烧热渐渐褪去了。
　　如果换作别人，可能早就被这跌宕起伏的游戏体验气到卸载。
　　但在应栖看来，只有兴奋与惊喜。

　　“根据角色性格和好感度调整邮箱回信内容，连备注都考虑进去了，这段指令水平绝对不低。”
　　难怪Bug这么多还能受众广泛。
　　她理工科思维占据上风，在心里一一记下这些“独具匠心的小细节”，努力做到学无止尽、规避错误。

　　至于“林扶骁”放的狠话，应栖压根就没想反驳，毕竟可能性的确微乎其微。
　　不过。
　　“现实没办法，游戏还不好攻略么。”应栖挑眉说道，笑容很淡。

　　看似毫无波澜，应栖放在膝盖上的手却不安分锤了几下，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平时不露形色的骄傲在此刻淋漓尽致。
　　她睡定了。
　　——应栖心虚似的加上后缀：仅限游戏而已。

　　画面停留时间太久，待机动作让00786趴在信纸边缘反复晃悠。
　　“主人在纠结回信内容吗？别担心，充值6r为您解锁超值新手制霸大礼包！”
　　“开通后全智能管家竭诚为您服务，角色邀约、家园打理、信件回复等等烦恼一键解决，是省时省力的不二之选。”
　　“另外，将会开通无限存读档权限，获得50000金币和99+好感点！”

　　应栖定睛辨别00786手里灯牌上写的小字，毫无感情念出来，“不要998，不要98，一杯奶茶带回家？”
　　好老掉牙的页游广告语。
　　通常会搭配闪瞎眼的“一刀九九九”特效才对。

　　捕捉到重磅字眼的田雨安陡然转动电竞椅回头看她，话只听了半截。
　　“CC，你不是不喜欢喝奶茶么，咱家一心皈依的小尼姑啥时候开荤了？明天你一杯我一杯，对付一下。”

　　“都什么跟什么呀。”应栖揉着脸小声咕哝道，“又乱说。”
　　别看她乖顺清淡的白开水模样，其实是个无辣不欢的食肉主义。
　　高三压力最大那会儿，应栖吃完半碗都是油泼辣子的牛肉面还能再续上一份特辣烤全翅。
　　……再说了，哪有天天想看腹肌的尼姑嘛。

　　想到这里，应栖慢条斯理摁下付款键，看见屏幕弹出“充值成功”的字样，她才缓缓拔高音量。
　　“想点两杯不用找借口，你喝得完。”
　　田雨安一拍大腿，“这话可不兴说，减脂期哪能这么造！”
　　应栖不买账，“所以，你今天喝三杯奶茶、一罐可乐是为了减肥？”
　　田雨安：“……”

　　应栖虽性子浅尝辄止，但不代表没有洞察力。
　　和土生土长的江临本地人田雨安朝夕相处几年，早在住校第一周就摸清她的习惯了。
　　每当临近交作业ddl和考试周，田雨安将时刻处于焦虑的情绪当中，她通常会用简单粗暴的方法粉饰太平：暴饮暴食。
　　这么一来二去，体重反反复复，田雨安以前有过疯狂减肥的经历，制定减脂目标也是为身体好。

　　玩笑过后，两人齐齐投入游戏里。
　　一个准备研究新增的付费功能，一个准备下副本，都没开始操作……
　　“啪嗒。”
　　倏然，灯跳闸了！

　　*

　　陷入漆黑的211宿舍传来窸窸窣窣的摸手机声，其他楼层的惊呼相继而来。
　　“停电了？”
　　“我看不至于，群里都没通知啊。”
　　更有大着嗓门喊话的，“住一楼的姐妹帮忙问问宿管阿姨啥情况呗。”

　　应栖垂下眼皮，蓝光挑拨波澜无惊的眸底。
　　游戏界面果然卡住了，右上角WIFI变红，00786欲哭无泪跪在屏幕中间，“主人，网络消失了，请点击重连。”
　　真停电了。

　　“怎么回事儿啊，我电脑都关了。”田雨安唉声叹气打开手机手电筒，趴在阳台边向下看。
　　应栖从抽屉里翻出小型手电筒，端着凳子走到走廊外面。

　　田雨安好奇跟上去，见应栖站到板凳上连忙扶了一下，“慢点儿啊。”
　　“没事。”应栖掀开这层电路总闸的透明盖。

　　说是透明的盖子，表层却覆满了深色灰，边角处形成绒毛状的絮，挂在上面摇摇欲坠，像是蜘蛛结成的网。
　　尘封已久的味道让应栖有些呛鼻，但她忍着没打出喷嚏，好在电闸里面干净很多。
　　“电路上周维修过，别的都完好无损。”应栖心下了然，“分路断路器闭合闭合，应该是有人用了大功率电器，超负荷了。”

　　她之所以业务娴熟，纯靠自己有个犯文青病的爸。
　　应鑫磊先生刚和倪女士谈恋爱那会儿经常偷偷写酸溜溜的情书，可真见了面又不敢吭声，约在报亭约会能看一下午散文小说集。
　　应栖读小学之前，家里电子钟时间错了都得花钱请人来修，美其名曰“术业有专攻”。

　　后来，在一年级某天放学回家，应栖偶然从领居太太口中听到了“败家”这个词。
　　于是她陷入沉思。
　　小小年纪无法坐视不管，自学成才主动挑起家中电器维修的大梁。
　　主打一个把钱花在刀刃上。

　　“不是吧。”田雨安对应栖的话深信不疑，咋咋呼呼翻白眼，“大半夜的，谁这么缺德。”
　　这层不止她一个发牢骚，宿管披着外套上楼巡视几圈，手电筒光线纵贯整条走廊，嗓门更是中气十足。
　　“跳闸马上开容易短路，停十分钟引以为戒。再让我抓到谁用违规电器就增加到一个小时，真想自己做饭开小灶就来找我呗。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闹哄哄的，都早点睡。”

　　宿管前脚刚走，隔壁穿着蓝色睡衣的女生后脚就开始抱怨。
　　“好端端在宿舍做什么饭啊，今天上体育健美操差点给我跳缺氧，头发都没吹干怎么睡？”
　　和她同寝的女生拍拍肩膀，“算啦，我陪你去一楼洗衣房吹吧。”

　　应栖神色如常，从椅子上轻盈一跃，如玉润泽的指甲尖沾了点灰，她呼气吹了吹。
　　俨然置身事外。
　　田雨安见她这么淡定，恨不得给太阳穴做个眼保健操，“还说不清心寡欲呢，你捧朵莲花都能立地成佛。”

　　应栖挤出笑意，一字一顿：“嗯。我想开了.jpg。”
　　她把照片格式念得毫无感情，田雨安脑瓜子转了几秒后哄然大笑，“哈哈哈哈哈，你行走的表情包啊。”

　　冷笑话还没笑够，应栖从隔壁寝那两个女生口中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名字。
　　“……那不然呢，都说林扶骁出车祸了，谁不想趁机拉好感啊。我听兴趣小组的学姐说，是四楼哪个寝室的女生想给林扶骁送饭，在宿舍开火导致跳闸了。”
　　原先抱怨连连的女生瞪大眼睛，“我去，做到这种份上都没戏？换我得感动死。但是有一说一啊，在宿舍做饭就是不对……”

　　二人声音越来越小，应栖却再也挂不住笑，心脏产生微妙抽搐。
　　没戏，难追。
　　她都清楚。可当有人冷不丁点到明面上，应栖依旧下意识般，被卷进“希望渺茫”的漩涡。

　　田雨安有些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没事。”应栖将门带上。
　　“你几点睡？我想打完副本再睡。”田雨安握住鼠标乱点，来电瞬间就登上了账号，“我刚看你也在玩游戏，是不是挺上头的。”

　　厕所洗手池传来刷刷水声，应栖出来后，手腕以下散发着清幽的芦荟味。
　　“现在。”她抿抿唇，没回答第二个问题。
　　田雨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味，试图活跃气氛，“前两天不还挺沉迷么，网瘾少女改邪归正了？”

　　“戒了。”
　　“……”
　　应栖有些许迟疑，一时分不清自己想戒掉的究竟是什么。

　　“嘶。”田雨安眯起眼。
　　谁这么大本事，竟然把她家脾气好到离谱的室友惹生气了？

　　*

　　江临天气反反复复的，算不上多冷，只是飞扬的落叶和空气一样干枯，吹得人脸涩涩的。
　　这几天，应栖忙着应付比赛，实训室和办公室两头跑。

　　接到学校小诊所复诊电话时，她正在练习线段树算法。
　　“喂？”
　　听筒传来大大落落的中年妇女声，“诶，是应同学吧，我是上回给你打针的老阿姨，咱小诊所得按规矩回访调查。简单问几个问题可以不？”

　　她说话噼里啪啦的，完全不带喘气，应栖耳蜗嗡嗡作响。
　　花了两秒钟，她将声音的主人与一位名叫“孙琇云”的医生对上号。
　　“可以。不过我还有课，麻烦尽快。”应栖揉了揉眼睛。

　　“放心，绝对不耽误事儿！”孙琇云急匆匆笑了笑，“那我直接问了啊。第一，你对本诊所的服务态度打几分？”
　　没等回应，她快刀斩乱麻截胡，“我看你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下手可轻咯，这态度绝对没话说啊……”

　　“全五星好评。”应栖轻描淡写打断，“您办事我放心。”
　　孙琇云笑得合不拢嘴，她就等这句话呢，“有眼光！出事再来啊——呸，瞧我这嘴，咱俩少见面更好。”
　　应栖：“……好的。”

　　“那不打扰你学习咯，电话可以挂了。”
　　说是要挂，孙琇云那边陡然传来哐里哐当的动静，她电话都来不及挂，气势汹汹扭头骂人去了。
　　“你们几个又来干啥子哟，唱歌弹琴还不够忙的啊。去去去，别在我店门口撒纸钱，晦气。”

　　撒纸钱？唱歌弹琴？
　　应栖无奈嗤笑。
　　八成是邱何等人又去小诊所“找茬”了。

　　不知道他们七嘴八舌解释了什么，孙琇云更来劲了，途中大概想起来座机听筒还晾着，又“哒哒哒”跑回来准备挂电话。
　　彻底挂断之前，应栖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字：
　　“……经常来的……那个帅哥……快死了？”
　　“嘟。”通话结束。

　　应栖大脑轰然抽离，唇边僵持着欲落不落的笑。
　　林扶骁快死了？
　　前几天还说过话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她想继续触碰鼠标，却被公共课下课铃隔空吓了一跳。
　　同时，左边机房后门人群蜂拥而出，杂乱脚步声和叽喳嬉笑声让应栖无法集中。

　　这里面不乏几道另类的惊呼。
　　“卧槽，营销号说某流行乐队主唱意外身亡？图片就放了个背影，好多热评都说像咱学校的林扶骁！”
　　“你断网了吧，这新闻昨晚上就爆出来了，财经博主都发粉见实锤：林氏集团最近有白事，分析股市暂停一天。”

　　八卦讨论渐渐被淹没在人潮里。
　　应栖本能驱使般往外冲。

　　班长正好上楼送资料，见应栖如此反常，忍不住站在楼梯口拉住她。
　　“这么着急干嘛去啊，马上要上课了，辅导员说今天还有班会。”
　　应栖须臾发怔。

　　随后，她挽起细碎的刘海露出精雕细琢的半边脸，圆润颧骨间飞了几莫剧烈的涨红，眉头执拗拧起。
　　“考勤分随便扣，班会我请假。”应栖认真说道。
　　反正学分早就遥遥领先了。

　　班长眼睁睁看着她三两下的功夫就下了一层楼，消失在视野里。
　　终于后知后觉——
　　“什么情况，应栖要逃课？”
　　因为直到今天以前，她都是全专业出勤率第一。

　　*

　　傍晚时分，胖乎乎的云滚了几道五颜六色的湾才舍得抱月入眠。
　　ICU抢救室却没人敢合眼。

　　刘英卓脸上被口罩勒出深深的痕迹，无菌帽下渗出几滴冷汗。
　　“几个小时了？”他问。
　　助手扫了眼钟，“八个小时零十分钟。”

　　刘英卓不敢怠慢，望着氧气罩下俊逸但安详的脸，无声叹气。
　　老林啊老林，你家孙子怎么不声不吭就断气了。

　　一米八几大高个儿，一睡能睡两天。
　　多次抢救无果，死亡通知书都要批发了，棺材都得捂热了，都这样了还查不出病因。
　　从没见过这么罕见的病。
　　他有心无力啊。

　　众人以为“半截身子入土”的林扶骁——
　　此刻的确处于水深火热里。

　　他发尾微湿，滴滴答答模糊幽邃眸底，眉弓到鼻梁英挺洒落，剪下成片的影。
　　锁骨线条极致流畅，薄肌身材拥有漫画般轻微古铜色六块腹肌，一沟一壑恰到好处。

　　简而言之，他没穿衣服。

　　林扶骁快气笑了，压根懒得遮，坐地上散漫抬眼。
　　“闹够没，我管你什么系统，在我这儿一样傻逼。”

　　系统冰冷指正：“再次警告，请勿侮辱本‘重生存档系统’。您未能及时刹车导致车祸死亡，是我们给了您二次机会。”
　　“得，谢谢系统大人。”林扶骁眯眼，不走心道，“能放我走了不，忙着赶趟演出。”

　　“宿主请注意！您的拒绝次数（0/10）已用完，请完成任务进行加点。否则，若宿主强行退出游戏，系统将收回生命特征。”

　　说完，系统自动循环投影车祸现场。
　　何止头破血流，玻璃渣满天飞。
　　血腥得很。

　　林扶骁蔫着头哈一口气，那副故作轻佻的姿态慢慢被愠怒取代。
　　他低骂，“欠你们的。”

　　第一次醒来，林扶骁以为自己在做梦，完全没放心上。
　　直到第二次“梦”到同一个地方，林扶骁还当春梦没做完，随心所欲使坏。
　　不仅拒绝邀请，还放了点狠话以绝后患。

　　反正是梦，怎么坏怎么来。
　　可刚拒绝完，周围疯狂闪烁红光，系统一遍遍提示规则，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穿进了游戏里。
　　荒谬到反复确认也半信半疑。

　　说完这句，系统没吭声。
　　林扶骁意有所指，“给件衣服穿？我没空耍流氓。”
　　系统：“换衣服是操控玩家的特权，请与玩家配合完成。”

　　林扶骁白眼都懒得翻，“有屁用，不上线就耗着呗。”
　　在此之前，系统已经科普过“操控玩家”的属性，所以林扶骁知道，应栖就是这破游戏的劳什子玩家。
　　那天叫过名字后，应栖没再上线。
　　一切都巧到有些尴尬。

　　话音刚落，系统上空忽然亮如白昼。
　　“宿主放心，现已为您开启召集玩家回流体系。”

　　下一秒，林扶骁被系统共享权限，看见应栖手机控制面板顶上来几条消息。

　　【《TA和你的365天》：想你了。】
　　【《TA和你的365天》：老婆回家看腹肌。】
　　【《TA和你的365天》：>_<。】

　　呵呵。
　　林扶骁恨不得吐系统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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