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改变和接力
室内。落地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折成两条平行线。薄荷水杯放在桌边,像一枚等待引爆的清凉水弹。
林薇把电脑搁在膝盖上,屏幕朝外。Excel里128行供应链数据,每一行都在飘红。
“今天的排序依据?”——咨询师刘琳没有看电脑,只是看着林薇的左手。
那只手正无意识地点着快捷键,撤销,再撤销,像是想把自己撤回出厂设置。
“王总新增KPI,妈妈成本再降0.1%。”林薇声音平直,像转发邮件,“时间,72小时;资源为零,能力为负。我自己病倒算工伤吗?”
刘琳把白色无格本推过来,纸上只画了一条横轴,左侧标“0”,右侧标“72”。
她抬了下巴:“先放事件。”
林薇配合着,笔尖落在纸上:
一、明早路演。
二、母亲明早做磁共振成像。
三、苏小小微信17条未读,关键词:绝交。
每写一条,横轴下方就多一个黑色方块,像进度条里突然插入的病毒。
“现在给权重。”刘琳递出三张透明贴纸:红、黄、绿,“只能贴一条在轴上方,代表允许失败。”
林薇手指在红色上停了两秒,忽而转向绿色,啪地贴在“母亲磁共振成像”旁。
“理由?”
“失败成本无穷大。”林薇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停顿、犹豫,“她若出事,我所有排序都会失效。”
刘琳旋转水杯,水珠顺着杯壁滑下,正好停在横轴36小时处,像给进度条加了一条冰凉刻度。
“无穷大无法量化,只能保险。”林薇在“母亲磁共振成像”旁边写下:死线!
“再放弃一条。”刘琳目光示意黄色贴纸。
林薇盯着“苏小小17条微信”,笔尖渗出墨点,最终把黄色贴上。
“这意味着?”刘琳问她。
“意味着我接受失去她。”林薇深吸一口气,肩膀却沉了下去,“至少比失去母亲和上市窗口成本更低。”
刘琳在纸页最下方写下一行字,推到林薇面前:
价值排序,不是选最好,而是选能承受的最坏。
林薇抬眼,只听刘琳声音平静地说:“下一步,去告诉那个被放弃的人,TA在你的排序表中的真实价值。否则,撤销键会一直闪红,干扰影响你。”
林薇合上电脑,屏幕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一个把友情标成“可承受损失”的高管,终于在这一刻承认失控。
她起身,刘琳把薄荷水推过去:“带走喝吧,杯子外壁的水珠替你流完剩下的眼泪。”
门关上。白纸留下三块贴纸:红色——母亲必须顾,黄色——苏小小允许崩,绿色——路演仍闪红。横轴继续走,72小时倒计时滴答作响。
滴答,滴答,滴答……
熟悉的钟摆声荡漾记忆,又缓缓唤回林薇的意识。
“这一次,你有新的排序。”刘琳说着,将一张画有横轴的白纸与三色贴纸推过来。
林薇看了看,没有接,只是颔首。
她手指摩挲着,仿佛捏着一张无形的底片,告诉刘琳:
“我又遇到他了,成丰。他给了我一张底片,让我想起我们上次——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我把那张留影撕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和你的意思一样,都在叫我……不需要把自己变成精密的仪器。
我现在也发现了,即便我精准无比,未来仍不可测。”
刘琳点头,眼神鼓励着林薇继续说下去。
“比如现在,没想到的意外接踵而至,又仿佛这一路走来,都是我自己的心之所向。
你说过,要允许自己失控一会儿,天不会塌。
现在想来,也的确如此。
即便是这样一次一次的意外降临,我的天也没有塌,我依然好好地躺在这里跟你说话。”
刘琳恰时微笑回应,林薇更加放松。听着刘琳又沙沙写着什么,她继续说道:
“你知道吗,事实上,就连我一度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再和好的关系,竟然也可以以新的方式重新开始合作。
而这样的信任,竟然还能比过去更加坚定、更加强壮……”
林薇继续絮絮叨叨对刘琳说了自己的母亲、苏小小,还有新成员李容……讲了她们三人已经开始合谋的事情。
“这不仅仅只是我们几个的事情。我们想要借此机会——不敢说整顿,但一定是有相应的体系性影响力——去改革整个行业生态。
我要让‘尊重性别特点’这个常识,植入整个产业生态的基因当中,而不仅仅只有服务于单一性别的‘标准’作常识。
只有单一性别的特点,那不叫多元化,该叫刻板化。”
林薇继续絮絮叨叨讲了自己的构想,和正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进展中的布局。
她说着,刘琳听着,写着笔记。
整个室内就像是一个安全的容器,既暂时保管林薇的秘密,又容纳她再次重新梳理自己的一切。而后走出时,她是有条理、清醒、且高效的。
从咨询室出来,隔日,林薇就拿着她的筹码去了董事会。
在李容和苏小小的帮助下,林薇动用算法和资本手腕把“妈妈成本”打包成可量化,可融资,可写进招股书的“环保和社会责任”新模块。
她们连夜搭模型,找供应商,然后逼董事会:不给托育预算,就把0.07%的市值缺口写进风险披露,让全球投资者一起看热闹。
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利益交换——用她手里的智慧物流,来交换董事会投票,以集团性的影响力,让它下游的诸多产业生态链都配合着一起搞“托育园项目”。
最终,林薇以刚过七成的票数勉强通过,有惊无险。
整个过程不止林薇有记录,其实成丰设在暗处的摄像头也拍下了全过程。但他没有将它加入到这次负责的纪录片可能曝光的部分里,而是单独剪出,交给林薇:“由你自行处理吧。”
这既是一种共担责任的意思,同时也是把可能的威胁筹码交到了林薇手上——不只是成丰选择与她一损俱损,也是想让整个集团与林薇一损俱损。
然而,董事会里比较极端的一个坚决反对派头头,在集团上市仪式活动上,派人去闹场,叫嚣着:“托育成本不可视,且回报严重滞后!但是股价却是可以看见的!”
仿佛早有预见一般,苏小小赶来救场,而且还特地带来了该集团最大股东的独生女——也是她众多干娃之一,如今六岁。
苏小小牵着她走上台,对着一众媒体公开发声:
“谁说回报不可视?眼前就是活生生的未来。等她和他们长大之后,他们缴的税、我们以后要和他们共同生活的社会,便是我们的未来的保障;也是他们对社会的回报。
只有整个生态好了,所有的企业才能够良性的生长、发展、共生。”
反对派还想说些什么,但保安恰时且低调地将他们迅速带走,仿佛是小丑来闹了一场,然后被人非常专业地迅速处理掉。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底下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选择了沉默——毕竟台上人个个背景不可小觑。而这场活动也只是一场早已成事之后的例行公事性通知而已,任何闹剧都改变不了什么。
闹出特别大的动作,根本毫无意义,全是徒劳;且后果……反正他们承担不起。
活动后,林薇私下里找了苏小小:“你还怪我当初抢你资源吗?”
苏小小想了想,轻轻一笑: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结果归因。没有曾经的作为,便没有现在的你;没有曾经的过往,便不会有现在我们之间的这种不得不的信任,和基于此才有的使命合作。
这不仅关乎我们自身,也关乎我们身在此时此地共同面临的现实问题。
我们是一样的人,都不愿意被轻易定义,更不愿意被动接受被他人定义的天花板。
如果一定要阻止我们,我们就应该联手起来修改了那规则的前提,而不是疲于去修改表面的规则。
既然有机会让我们从根本处去埋下一枚种子,我们为何不这么做呢。”
林薇低笑:“上次我删你故事,这一次你替我讲了。那我们,算扯平了?”
苏小小不置可否:“扯平了?我是愿意跟你合作一辈子的。”
两人相视而笑。
“∞Lab”成立。“李容事件”的蝴蝶效应开始显现……
周岩看着办公室墙上的碎纸拼图“IRR=∞”,默默无言。同时,他给了一笔实质性的友谊资助,投给“托育共生”项目。
一百多家工厂因为依附此生态而不得不将育儿假、性别资源分配、托育园建设等等进行了系统性利益捆绑。
厂家忙着就近修建托育园,帮忙员工照看他们的孩子。
母亲若休产假,父亲也要跟着休假,还要给产妇身体恢复的补贴;要提供复岗培训,助其尽快回归原来岗位;单身母亲,托育园也要在其工作时间代为照看小孩,帮扶养育。
李容之前的调岗通知被系统自动撤回。她挺着还没有显怀的肚子站在会议室最后排,看着林薇对着镜头说:
“婚姻不是必选项,养娃也不是女人的单边责任。”
那一刻,李容知道,她不仅保住了岗位,还把“怀孕”从职场绊脚石变成了整个集团市值故事的新支点。
林薇把成丰给的底片切成灯片,嵌在书房天花板灯上。灯一亮,底片上的旧影就回落在她脸上,提醒着她:可以疯一次。
林母坐着轮椅,被林薇推进了首家托育园。她把自己亲手折的纸船送给第一批来到托育园的小孩,就像是一场迟来的交接仪式。
夕阳中,苏小小和林薇并肩站着,静静看着日落。
路灯亮起,影子从各自脚下长出,在远处交汇。
手机震动,林薇低头看了看手机,董事会群里有人@她:下季度,妈妈成本能不能再压0.05%?
她没回,只把屏幕锁了。
纸船在迂回游转,像一张还没撕干净的标签。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