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冬

　　　是夜。

　　晚上八点，梁馥按下门铃。

　　早早等在客厅的陈京弥听见声音，起身过来开门。

　　“洗过了。”梁馥将袋子递给他。

　　陈京弥低头看了一眼，是前天他给梁馥拿的衣服。他接过来，说：“进来吧，我想跟你聊聊。”

　　他认真的语气让梁馥顿了一下。

　　或许他今天是为五年前的不告而别要个说法。
　　她没由来这么想。

　　梁馥迈上台阶，关门走到客厅里，她看见沙发一侧的纸袋里放着她那条鱼尾裙。

　　陈京弥从厨房里出来，端了一盘圣女果，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

　　“有什么事？”梁馥问。
　　“想和你谈个合作。”陈京弥说。

　　他一个做生意的，和她这个搞音乐的，能谈什么合作？

　　梁馥不置可否，示意他接着说。

　　“考虑一下，和我结婚。”

　　陈京弥面上游刃有余，只有藏在身侧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着。
　　说完，没去看梁馥的表情。

　　梁馥昏昏欲睡的灵魂猛地清醒，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一分探究。

　　陈京弥看着沙发对面墙边的绿植，说：“你先别急着拒绝，先听我说说理由。”

　　“你现在应该也在被催婚吧，我们同病相怜，何不互帮互助？
　　“若是之后遇上真爱，我们再好聚好散，反正也是应付长辈，没有什么负担。
　　“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是最适合你的人，不是吗？”

　　陈京弥终于压下心里的层层波澜，转过头，直直对上梁馥的视线。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久，梁馥拿起身旁装着裙子的袋子，径直走了出去，一句话都没说。

　　陈京弥也没挽留，甚至不敢转头看她的背影。

　　他像一尊雕塑一样僵在那里，一瞬间后悔自己太心急了，他本应该像见到梁馥之前所计划的，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地再次让梁馥对他产生兴趣。

　　像那时候一样，用朋友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接近她，利用自己的优势引诱她，豁出去勾引她，同时不越雷池一步，不表露心思，让梁馥至今都以为她是酒精上头突然和他看对眼的。

　　但现在陈京弥知道，即使他没说任何关于爱的字眼，梁馥也能知道他存的心思。

　　明明现在比那时更成熟，怎么会在见到她之后，甚至还没有少年时期那样冷静，一股脑将自己的心思托盘而出。

　　像是突然没了力气，陈京弥向后靠在沙发上，闭了闭眼，就这样在无声沉默中祈祷，祈祷梁馥愿意伸出手，拉他出经年不变的，名为渴求的深渊。

　　/

　　夜深人静，梁馥收拾完去淮城的行李，上床睡觉。

　　她身体舒展着躺在床上，却眉头紧锁，没有睡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的一角。

　　陈京弥这个家伙，过分了解她了。

　　梁馥不得不承认，陈京弥的话确实戳到了她现在的痛点。

　　……好像也不是不能答应。

　　她翻个身，想把脑袋里混乱的想法清出去，却是徒劳。

　　半晌，她从床上起来，走到落地窗旁拉开窗帘。

　　大平层的视野很好，一眼望去星星点点的建筑物，点点路灯昏黄的灯光。

　　混乱的思绪又涌上来，梁馥抱臂靠在懒人沙发上，盯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因为两家长辈交好，所以她和陈京弥从小就黏在一起。

　　不知道是从小养成的默契，还是他们天生脾气相投，连叛逆都能叛逆到一块去，成了旁人眼中的狐朋狗友。

　　尤其在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的关注将梁馥压得喘不过气。

　　她那时候最喜欢半夜偷偷溜出去，叫上陈京弥一起去小区里的湖边坐着。

　　那时是冬天。

　　冬天的夜，风是狠厉的、不留情的，呼出的热气都成了雾，冷得让人止不住打颤。

　　梁馥失眠睡不着，睁着大眼睛看路灯照在结冰的湖面上，反射出的粼粼波光。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呆愣愣地坐着，时不时被冷风吹得闭上眼，却又清醒着毫无睡意。

　　陈京弥每次都是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陪她，时而看着她，时而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冰面，从不出声打扰。

　　两个人在羽绒服里瑟缩着，一坐就是大半夜，每次都赶着天将亮未亮之时偷偷回去。

　　她青春期消极反抗的态度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这种逃离中。

　　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烧了了，才被家长发现大半夜出去吹风的事情，说他们简直就是自讨苦吃，勒令他们不能再犯。

　　后来梁馥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是有病。
　　陈京弥也跟着她一起犯病。

　　之后两人上了同一所大学，金融专业也是两家家长商量着一起报的。

　　被打包扔进了大学校园里，找了些关系将两人分到了一个班。

　　因此她和陈京弥的时间高度重合，除了在宿舍的时间，几乎都黏在一起。

　　陈京弥在金融这方面很有天分，几个专业课的老师都认识他，害得每天坐在旁边的梁馥也被混了个眼熟，逃课也变成了妄想，只能百无聊赖地过着令人厌恶的日子。

　　梁馥大部分的课余时间是和乐队的几个人混在一起，而陈京弥也不改纨绔本色，一到周末就拉着她到学校附近的清吧喝酒，或者陪她去KTV高歌。

　　年轻人都爱八卦，她和陈京弥又天天走在一起，经常被认成一对，或者被朋友调侃撮合。

　　那晚在酒桌上玩国王游戏，那一局的国王正好是处在热恋期的温甫，自己恋得开心还要给别人牵线，猜出了她和陈京弥的号码，提了让两人恋爱一个月的要求。

　　陈京弥看她一眼准备认输喝酒，偏她当时酒精和胜负欲上头，拉着陈京弥的手匆匆应下来，指着温甫的脑袋就要接着下一局。

　　其实恋爱的那一个月，他们相处模式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每天黏在一起，只不过对外的身份从朋友变成了恋人。

　　一个月期限到了，谁都没想起来，还是当时温甫分手伤心，看他们俩不顺眼，告诉他们一个月到了该分手了。

　　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故意想气温甫，两个人默契地把一个月延长到两个月，两个月到一年，一年又一年……

　　颇有点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

　　大学毕业之后，两方家长的计划是要梁馥和陈京弥一起出国继续进修金融，四年之后回家继承家业。

　　而梁馥厌恶这种计划。

　　那时她既有反抗的心气，又有反抗的能力。直接换了手机号，临行前一天人间蒸发，谁也没告诉。

　　或许是早就腻了，也或许是她认为陈京弥也是这种“计划”里的一部分。

　　于是连同陈京弥，一起隔绝在她的未来之外。

　　一句“分手吧”，狠下心将这段关系结束掉。

　　后来陈京弥回国的时候，梁奶奶告诉过她，还准备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她当时和家里还僵着，权当做不知道，再加上不由自主的退缩心理，最后也没有去。

　　现在想起来，就算是为了从小到大的这份情谊，她那时也应该去的。

　　离开的时候没去送他，回来的时候也没去接他。

　　若处境对调，她是陈京弥，怕是早就要气得冒火，把爱都消磨成恨。

　　哪里还能痴情不改，还有心思提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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