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谪仙授玉弈天机寒香隐刃破重围
眼前的少年,尽欢上午去芙蓉宫时,曾远远望见过。
萧珩虽不及其他皇子行装奢靡,但只是远远望他一眼,便知他风度翩翩,气质温润儒雅。
眼前人虽还是那个四皇子,但温暖的烛光打在他的如玉面庞上,映在他眼底下的却是一片阴骘的光影,哪还有半分人前那温润公子的模样?
也是,若他的内心,真的同他的面容一般纯净,又怎会“抵着刀口”,活着走出那“藏春门”。
承恩宫建了百座,四方的天,囚了多少瑶芳?花开花落,时悲时欢,待春水东逝,笑言浮尘似红泥。
中原历经十代八族之乱后,终于迎来了千年一统的盛朝。
应元帝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
尽欢是前朝华阳公主,记忆的起点是母亲玄姬身上的“宜可香”,那香初韵如春水,再韵似夏目。
女人的模样早已被记忆模糊,但只要有那抹香气在,回忆里好像就没有痛楚……
还是那样四方的宫墙,却唯独禁锢不了她。
那时,她爱池中红莲,父皇就赠她东园满池。她爱寒冬疏影,父皇就许她西郊满山。后来,她又爱上了人间烟火,父皇就赐了她整个青阳行宫,远宫闱,近人间。
七岁生辰宴过后,那年冬,冷得特别。
盛朝的第二代国君,没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冷到原本和乐的宫人,变得人人自危。冷到原本熙熙攘攘的东园,变得杳无人际。冷到母亲和煦的笑容不见,父皇的身影变得愈发遥远。
直到那个不见日光的黎明,殿外传来了沉重的钟声——
一声,两声,三声……
雄浑而悲怆,那声波穿透了黑夜里里未凝的霜,从皇城中央震荡开去,传向巍峨的宫门,唤醒沉睡的京城……
后来,举国素缟,万籁俱寂。尽欢没能看见那年西郊的满山红梅。
皇长兄继位的当夜,被亲信刺死。
天下大乱,浩浩荡荡的铁骑又闯入了宫城。
应元帝用尽所一生所缔造的盛世,最后竟被萧氏倾倒,覆灭。
宫里四方的天,是铅灰色的。地砖上那未干的红痕,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相映。
慌乱中,尽欢跑得连发髻都散落了,她进了玄姬的寝宫,想要抓住那一缕,令人心安的“宜可香”。
却不见母亲的身影,只觉得通往房里的廊,此时显得特别深——
她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她越向前走,耳旁的凄叫声愈响,帘笼里陌生的朦胧身影,就愈发清晰。
衣着凌乱的尽欢还是停在了,房外门限的三尺之处。那年冬,她没能找到那缕香,也再没见过母亲。
往后的回忆更模糊了。
那天,夜很黑,北三宫却是火光烛天。
尽欢大概是被熏醒的,又好像是被熏晕的。她只觉浑身昏沉,却分不出梦里梦外。
意识飘渺之际,一双粗糙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襟……
再醒来时,先入眼的,一双腥红的眼——“南叔“,他曾是母亲宫中的掌事太监。
此后,少女眼底也被染上了腥红。
她住在南叔的宫外别居,虽不似殿中富丽,却也足够温馨。
直到她十四岁那年,崇天帝“肃清四海”。门前的巷子静得和那年寒冬的宫苑如出一辙。
尽欢推开了房门,堂前横着的却是南叔冰冷的残躯。他那血肉模糊的手心,紧攥着玄姬生前的香囊。
尽欢跪在他的身前,寒冬肃杀,她却怎么都感觉不到冷。少女单薄的身躯,在昏暗的堂中,依旧挺立着。
仰天,连四方的灰白都看不见,明明屋梁是红木制成的,可眼前却是漆黑的令人发怵。
脊骨笔直得矗立着,却隐不住衣袂的颤抖。
眼前被泪浸染得朦胧一片,空气中那缕熟悉的香伴着着强烈的血腥混入她的胸腔,勾起了心底最浓烈的恨意。
那年冬天,尽欢把南叔葬在了宫城外的北山,与母亲在这世上唯一的痕迹,一同葬于那个土丘。
在那座土丘前,尽欢正与此生最后的温暖告别着。
直到转身,才发觉自己身后的凉亭中,竟站了个白衣男子。
那人身着素白衣衫,头戴素白帷帽,她看不清他的真容,但那人举手投足,皆显风度翩翩。
那人身着素白衣衫,头戴素白帷帽。虽看不清其真容,但其举手投足间,所流露出的,是那白纱亦难掩埋的谪仙风姿。
他的声音隔着帷帽传来,清冽如冰泉击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眸中火炼三千劫,一念焚身一念天。”以后便是极寒夜,而姑娘你又该当如何?”
明明萍水相逢,此人却好像是能看穿尽欢的心底。
终于有人读懂了她的未言苦,又或许是因他如谪仙般的降临,让人有种值得信任的熟悉。话从尽欢的齿间挤出:
“恨鼎沸时当煮海,敢倾天柱作薪柴”
“说的不错。”他清冽的嗓音里,竟夹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说罢,白衣男子从袖中拿出一块玉制的身牌,上面刻着“尽欢”二字。
“若你愿以身入局,只要携此,就能再入宫城。”
“届时,山河归复,恨意自消。姑娘又何须“煮海“?“
手中的玉牌被尽欢缓缓取下,它所折射的光,尽数入了女孩的眼,那空洞的瞳,被激起了一片碎星。
当尽欢再回神时,那抹素白的身影,早已远去。
尽欢朝那抹即将消失于山林的身影大喊道:
“公子,可否告与小女,尊姓大名?来日…….”
他于山林尽头蓦然回首,纵然隔着白纱,尽欢也能感到,那道洞悉一切的目光:
“待你执棋之日,而非为子之时。”
说罢,谪仙身影便融于暮色。
承恩宫又建了百座,四方的天,又囚了多少瑶芳?
纵然,花开花落自有时。
却亦有寒冬疏影,傲骨不折,锋芒胜寒刃。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故“倾覆山河“有何不可?
北山一别,那枚触手生温的玉牌成了尽欢唯一的倚仗。
她没有立刻莽撞地直奔宫门,而是凭着南叔生前零碎的人脉线索,隐去真实身份,几经周折,凭着那泼天恨意,考入了钦天监,成了一名小小的掌历女史。
钦天监位于宫城外围,高耸的观星台仿佛能触摸苍穹。
这里没有后宫的脂粉香腻,只有墨香与繁琐星图。尽欢每日埋首于晦涩的星象典籍和历法推算中。
入宫的日子里,她总是低眉顺目,将那份蚀骨的恨意与破碎的过往,深深压藏在平静的眼波之下。
不过多久,星宿异动,千年难遇,钦天监正被急召入宫为陛下解读天象,归来后,便将尽欢唤至密室。
那天,老监正神色凝重,屏退左右,低声道:“尽欢,贵妃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太医束手。娘娘素来信奉星辰之力,欲在宫中设一司星苑,需精通星象、心思细腻之人近身侍奉。
你于星象一道,颇有灵性,监中决议,荐你入长春宫。此乃机遇,亦是龙潭虎穴,你..可明白?”
尽欢心头凛然。此等良机……竟然无声降临,莫非是…..他?
她垂下眼帘,长睫掩去所有情绪,恭顺应答:“尽欢谨遵监正之命,定当尽心竭力,为娘娘祈福解忧。”
尽欢没有动用那枚玉牌,她以钦天监女史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再次踏入了这座禁锢了她童年、埋葬了她至亲的宫城。
长春宫内,暖香馥郁,陈设极尽奢华,与记忆中母亲那清雅的宫苑截然不同。
贵妃云鬓华服,容颜娇艳,眉宇间却凝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与久居上位的威仪。
尽欢依礼参拜,姿态谦卑。她并不多言,只在职责内,将星辰运行、吉凶征兆,以最通俗婉转的方式娓娓道来。
她的声音清泠,却不失温和,还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竟渐渐让心烦意乱的贵妃舒展了眉头。
一日,贵妃午憩初醒,精神恹恹,忽闻一缕极淡雅的香气竟让她心头的滞闷消散不少。
她抬眼望去,只见尽欢正于窗下安静描绘星图,袖间隐约沾染了香氛。
“你用的什么香?”贵妃慵懒抬眼。
尽欢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依旧平和,起身恭敬回话:“回娘娘,并非名贵之物。是奴婢依古方,采撷些寻常花草,佐以微量木料,自行调配的安神香,粗鄙不堪,恐污了娘娘清听。”
贵妃深深看她一眼,未再追问,只淡淡道:“明日调些送来。”
自此,她不仅司星,更偶尔为贵妃调香。那经由她巧妙改良,只留存了“宜可香”三分神韵的安神香,似乎成了贵妃难以割舍的慰藉。
不知不觉间,她经深入了这宫宫闱,但她依旧谨言慎行,从不探听是非,只默默将此地的人事往来、贵妃的喜恶忧惧,一一刻入心底。
她知道,自己已成功楔入了这盘棋局。但那道白衣身影,依旧令他难以忘怀。
四方的宫墙依旧,风起于青萍,浪成于微澜,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她心知肚明,这宫闱之中的每一步都太过顺遂,顺遂得不似天意使然,反倒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稳稳托着,一步步送往既定的方向。
但她不知,那位曾于北山暮色中赠她玉牌、引她入局的谪仙,并非仅仅是棋局之外的执子人——只因他本身,便是这煌煌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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