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织梦师

　　女人凄厉的尖叫如同利刃，猝然刺破墨香斋的宁静。几乎在同一时刻，书案上那枚白玉蝉爆发出刺眼欲盲的冰冷白光，光芒如呼吸般急促闪烁，将顾云深清俊的脸庞映照得一片肃杀。

　　林夕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跳骤停，手中的枣红色锦盒差点脱手。那枚承载着老绣娘执念的顶针，此刻仿佛也变得滚烫。

　　顾云深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抓起光芒闪烁的白玉蝉握在掌心，另一只手迅速从案几下抽出一支不过三寸、通体漆黑、却隐隐有暗金流纹的细长木梭，看也没看林夕照，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待在店里，无论听到什么，不准出来！”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离弦之箭，猛地拉开店门冲了出去。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也将林夕照独自留在了这片骤然紧绷的寂静里。

　　店内的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剩下尘埃在光柱中惊慌失措地飞舞。林夕照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动。门外隐约传来模糊的骚动声、顾云深低沉的喝问，以及某种……仿佛野兽压抑低吼般的、令人牙酸的噪音。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沿着脊椎悄然爬升。她紧紧攥着那个锦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个逃跑的女人遇到了什么？顾云深出去会不会有危险？他口中的“魇”，难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出现在街头？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门外的动静似乎渐渐平息了，但顾云深没有回来。

　　不安感在她心中发酵、膨胀。她不能只是在这里干等。如果……如果外面真的那么危险，如果顾云深需要帮助……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下。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目光落在了手中那个枣红色锦盒上。

　　练习……他说需要练习。

　　或许，她可以试试？至少，做点什么，总比无能为力地等待要好。

　　她走到之前顾云深工作的书案旁，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冷的草木气息，莫名地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她将锦盒轻轻放在光滑的案面上，再次打开。

　　那枚银质顶针安静地躺在红色丝绸上，温润的光泽似乎拥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能稍稍抚平她内心的焦躁。

　　她回忆着顾云深的话——“感受它，理解它”。

　　怎么做？像之前那样，直接触碰吗？

　　她犹豫着，伸出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向着那枚顶针靠近。指尖在微微颤抖，过往几次触碰物品带来的可怕经历让她心有余悸。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银质的一刹那，她忽然福至心灵。她尝试着，不是用皮肤去接触，而是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注意力，如同拧成一股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枚顶针。

　　一种奇妙的感应产生了。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纤细的丝线，在她的意识与顶针之间悄然连接。

　　下一刻，熟悉的抽离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不再是被动地、粗暴地被拖拽，更像是一步迈入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静谧的房间。

　　眼前的景象变了。

　　墨香斋消失了，她“站”在一间光线柔和、陈设简朴的老式房间里。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以及一股清雅的茶香。耳边没有杂乱的噪音，只有一个平稳的、带着岁月沧桑感的呼吸声，以及极细微的、银针穿透紧绷绸缎时发出的“簌簌”声。

　　她看见一位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老人微微佝偻着背，脖颈却依然固执地挺直，透着一股匠人的执拗。

　　林夕照的“目光”落在绣架上。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百鸟朝凤》图，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但已见功力非凡。凤凰的尾羽用了极其繁复的针法，色彩斑斓，栩栩如生。然而，在凤凰头部的位置，丝线的走向却显得犹豫、混乱，甚至有几处明显的拆改痕迹，与周围完美的部分格格不入。

　　一种强烈的情感，不再是汹涌的洪流，而是如同涓涓细流，缓慢而坚定地流入林夕照的心田。

　　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到骨髓里的遗憾与不甘。

　　她“听”到了老绣娘无声的叹息，感受到了指尖反复摩挲那处失败针脚时的焦灼与执着。“不是这样……凤瞳的神韵，不该是这样的……师父当年……” 零碎的心念，如同风中絮语，被她捕捉。

　　就在这时，或许是林夕照意识的闯入引起了微澜，老绣娘执针的手忽然一顿，那根穿着金线的银针，在试图用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刺破绸缎时，猛地一滑！

　　“嘣！”

　　一声极其细微、却在林夕照感知中被无限放大的丝线崩裂声响起！

　　绣架上，那根用来勾勒凤瞳轮廓的、最纤细珍贵的金线，应声而断！

　　老绣娘的肩膀猛地一颤，一股巨大的沮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从她身上涌出，几乎要将这小小的梦境空间淹没。整个稳定的画面开始剧烈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即将破碎！

　　现实世界中，林夕照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闭着眼，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那个由执念构筑的脆弱梦境，正在崩溃的边缘！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

　　一种本能在她心中呐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更多的精神力注入那根连接着她与顶针的无形丝线。她不再是被动地感受，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一丝意念，一缕安抚、鼓励的情绪，顺着那根“线”，小心翼翼地“织”入那片即将破碎的梦境里。

　　没有技巧，全凭直觉。

　　她“看”着自己那缕微弱却坚韧的意识，如同最灵巧的绣娘手中的丝线，穿梭进入梦境，轻柔地缠绕上那根断裂的金线，试图将它重新“连接”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她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仿佛精神力被快速抽空。

　　就在她感到力竭，意识即将被弹回现实的瞬间——

　　“吱呀——”

　　墨香斋的店门被从外推开。

　　顾云深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比出去时更加苍白，额发微湿，呼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手中的白玉蝉光芒已经敛去，但那支黑色木梭的尖端，似乎萦绕着一缕极淡的、即将消散的黑气。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书案旁的林夕照。

　　而此刻，林夕照也恰好力竭地睁开双眼，从那个短暂的梦境中脱离。她浑身虚脱，后背已被冷汗湿透，但手中那枚银质顶针，却不再仅仅传递出遗憾与不甘。

　　就在刚才梦境稳固下来的最后一刻，她清晰地“看”到，那根断裂的金线在她的意念作用下，短暂地重新连接，并且，老绣娘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了悟的神情。

　　顾云深锐利的目光扫过她疲惫却带着一丝异样神采的脸，又落在她手中那枚似乎比之前更加温润的顶针上。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

　　“你刚才，”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激战后的沙哑，却异常肯定，“干预了‘念’的流动？”

　　不等林夕照回答，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她摊开的左手掌心上——那里，原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缠枝花纹路，此刻竟然变得清晰了几分，而且，在那金色的纹路中央，悄然多出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结构无比精妙的——【刺绣针法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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