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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
在方徊的监督下,尤思乖乖躺回病床。
护士很快推着医用推车走入病房,她重复着早间的动作,在没有血管的手臂上将针头扎入。
完成一系列的操作后,推着小车再次离开了。
方徊并没有走,全程都站在一旁。
尤思在被扎针的时候不时偷偷瞄上他几眼,她注意到他眼底下的黑眼圈早已深的吓人,却还不知休息,就这么站在这里监督着。
针在扎入她的手背时,方徊没有任何的反应。
看来,只有她一个人看不见自己的血管。
方徊叮嘱道,“四点的时候,陆主任会来。到时候别乱跑了。”
见尤思点点头,他才离开了病房。
隔壁的两人见医生走了以后,那新来的陌生人才与邻床老头继续他们的谈话。
“爸,身体最重要啊,妈也很担心您,您别犟了,还是早点做手术吧。”
“你就听那老婆子瞎说吧,我这身体好着呢。手术做着做着别把我送走了!”
“爸,您还是听医生的吧。”
小伙子苦口婆心地劝诫着,然而老头只是将他一顿臭骂。
尤思靠在枕头上,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小伙子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离开了病房。
走之前又唠叨了一句,“爸,您还是考虑考虑吧,钱的事情,我和妈会想办法的。”
“想个头啊!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我身体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赶紧滚!”
提到钱,隔壁老头就立刻炸了毛。
病房被关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声悠长的叹息将病房包裹。
老头翻身的动静特别大,把整个床摇得吱呀作响,嘴里还不住咒骂着,“都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个都抢着给医院送钱……”
就在这时,尤思突然感到手背一阵剧痛。
她低头看去,手背扎着的针头变得青黑,一抹血色沿着输液管倒流着,整个输液瓶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被红色晕染。
“呃!”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呼。
隔壁老头猛地翻了个身,将隔帘一把扯开。
“小姑娘,咋了?”
尤思想要起身按铃,然而手背此时此刻被青黑色的蛛网笼罩,丝线沿着手臂一路向上,整具躯体都动弹不得。
老头见状况不对,连忙帮她按下了铃。
很快,病房门被打开,一个护士匆匆忙忙来了。
“怎么了?”
尤思疼的眼泪奔涌而出,她咬着牙,“疼,疼……”
“女士,你是哪里疼呢?”
“手疼……”
护士轻轻查看了一眼扎针的位置,一脸的狐疑。
在她眼中,病人脸上的痛苦看起来不假,但是一切的操作并没有任何的问题,她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手是怎么样的疼呢?”
“血……”尤思大口喘着气,胸口猛烈地起伏着,“手背黑掉了……”
护士并没有看到尤思口中描述的奇异现象,她只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隔壁老头勾着头,扫了一眼尤思的手背,他也没有看到她口中所说的描述。
他纳闷地挠了挠头,但没有多说什么。
护士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烦躁的神情,但还是压着性子,伸出手在尤思的眼前晃了晃,似乎在确定什么。
“女士,还有什么问题吗?”
尤思疼得几近丧失了意识,冷汗渗出,她觉得自己坠入了冰坛之中。
眼前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护士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躺在床上就这么看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吐了出来,努力冲尤思挤出一个笑容。
“女士,没有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刚走出病房,她就忍不住骂了起来,现在总有病人莫名其妙说自己不舒服,来求得医生的关注。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还会耽误别人的时间。
尤思就这么被丢下了。
她在浸染满黑色的世界中挣扎着。
隔壁老大爷看着尤思,他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是咋了。
他看不出来她哪里不舒服,只听得她嘴里偶尔发出的“嘶”声。
这般不舒服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老大爷又喊了几声,“小姑娘?小姑娘?”
尤思压根听不到他的呼喊声,她进入了一个全黑的空间。
周遭的一切被寒气环绕着。
眼睛逐渐适应了这粘稠的黑暗,借着不知何处来的微光,她将四周给看清。
一排排巨大的金属抽屉整齐地矗立在她的面前,向黑暗中延伸。
这是一个太平间。
她向后退了几步,脊背却撞上了身后的金属柜,发生沉闷的响声。
这一响声格外响亮,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的空间里回荡着。
一股凛冽的白气骤然涌出。
尤思屏住了呼吸,她想要跑,身体却不知道该如何动弹。
“小姑娘!小姑娘?”
有点熟悉的声音在尤思的耳畔响起,她的神经被唤醒了,从这黑暗之中挣脱了出来。
尤思猛地睁开眼,白净的天花板再次出现在眼前。
她呼了一大口气,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些先前在手背上蔓延的黑色蛛网全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输液瓶的那抹红似乎也只是一场幻觉,此刻只有清透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滴下。
“小姑娘,没事吧?”
老头见尤思有了反应,舒了一口气。
“爷爷?你知道我刚刚怎么了吗?”尤思看向老头。
“你刚刚就叫疼,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我叫护士来了,但你也没反应,就盯着人家,一句话不说。护士以为你没事就走了,我一直喊你你也没反应。”
尤思举起了自己的手臂,“爷爷,我的手背……”
“我看你好得很呢,你手背咋了?”
“没啥。”尤思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谢谢爷爷了。”
她想起来老头从早上不理她以后,就没有同她说过话了。
“爷爷,早上抱歉啊,不该乱打听的。”
老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年纪轻轻,到处打听人家干什么。”
“爷爷,谢谢您帮我喊护士,您尊姓大名?”
老头重新靠回枕头上,斜睨里一眼尤思,半晌后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费清,别老叫我爷爷,叫我老费就行,爷爷听着怪老的。”
“好,老费。”尤思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我叫尤思。”
“其实我不太记清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所以早上的时候冒昧地问您得了什么病。我想,我们在一个病房,应该病症差不多。”
费清狐疑地看了一眼尤思,“医生不告诉你?”
“我问了,他们不说。”
“家里人呢?”
“我不知道。”
“你说你这小姑娘啊。”费清那深入眼窝里的眼球多了一丝同情,然而说出的话却总带着责备的意思。
“咋啥都不知道呢?好好照顾自己啊。”
尤思很是乖巧地应和着。
“老费您说的对。”
“不过我确实什么都记不得了,老费我应该是在您之后入院的吧,您知道我刚来的时候是咋样的吗?”
费清的眉头紧了紧,随即又舒展开来,“你进来的时候就在睡觉,一直在睡觉,我看你今天才醒吧。天天都一动不动的,偶尔医生会来看看你,然后就是护士给你换液。”
“那我是哪天进来的?”
“前天吧。”
“谢谢老费。”尤思摆出一个甜甜的笑。
“得得得。”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你想知道我得了什么病?”
“没事,老费,您不说也没啥事的。”尤思是不敢再问了,难得与陌生人短暂建立了一定的联系,她不想将其终结。
毕竟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医院之中,有个人互相照应还是好的。
费清能帮她按铃,就已经是莫大的帮助了。虽然护士和老头都没有办法看到她疼痛的原因,但有人帮忙终归是好的。
老头脾气是暴躁了一点,但还是热心的。
费清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懂吧,这里长了个大瘤。”
“你别露出可怜的表情啊,都生病了,还轮不到你可怜。”
“你下午也听到了我和那傻儿子的谈话了,非要给我治。也就片子拍出来有个大瘤,我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得很。”
“检查做这么多,也没见看出来的啥。”
“非逼着我来看,钱全给医院捐了,也不知道他们脑子都是这么长的!”
费清情绪越来越高亢,明显是对医院的不满以及对于家里人的无可奈何。
脑肿瘤?
尤思对着全新的信息暗自揣度着,或许自己大概也是类似的情况?
刚醒来的时候,就头晕目眩,这个解释倒也合理。
医生不愿意告诉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大概率是怕她接受不了。
十有八九那就是癌症了。
一觉醒来,就被判处了死刑,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脑子里的那个冰冷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响起。
【请尽快逃离。】
尤思忍不住对着那个声音,在大脑中怼了回去。
都快挂了,还想什么逃离?你是想让我换个条件好点的风水宝地吗?
那个声音被突如其来的反抗噎住了。
【错误理解!】
【错误理解!】
哪里理解错误了?
【请不要随意揣测病情。】
尤思一肚子的无名火,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只是不断重复地播报同样的话。
她继续在大脑中质问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啊!能不能说清楚?”
【请尽快逃离!】
那个声音完全没有理睬尤思,而是避开了她的问题。
它拒绝了尤思与它沟通的请求。
尤思仰头看向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
大概率这个声音知道些什么,但却同这所奇怪的医院一样,将一切的真相隐瞒,让她无从得知。
她放弃了与声音争辩。
人在面对死亡时,总是选择逃避。她看向床帘后的那个身影,费清明明也不幸患上了脑肿瘤,宁愿大吵大闹,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哪怕是愿意开口说出自己的病情,也只是以脑里长了个东西来代指事实。
尤思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同。
她只花了几分钟,便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推测出来身患癌症的结论。
然而“接受”本身这件事,就显得格外不正常。
当一个失忆的自我在面对即将死亡的真相,第一反应不是恐惧与畏惧,而是陷入一种几近执拗的逻辑分析?
尤思重新对自己展开了思索,这般审视让她产生比恐惧疾病更加强烈的畏惧感。
在那段丢失的记忆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让她对自己生命的存亡如此疏离?
这份对于自身的陌生感,成为了比癌症更为急迫的危机。逃离,不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回答一个对尤思来说根本性的问题,她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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