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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泪
我在小城的废墟中住了下来。
张大叔劝我跟他一起南逃，我拒绝了。无处可去，也无心逃离。
这座城困住了我的亲人，也困住了我的心。我要在这里等，等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我用残存的木料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每天去领官府施舍的稀粥——叛军掠走了大部分存粮，但为了安抚剩下的百姓，还是每日开设粥棚。
活着，成了唯一的目的。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一个月后，朝廷的援军终于到了。带队的是个年轻的将领，听说姓李。他们轻易地收复了这座已无防守价值的小城，然后继续北上追击叛军。
李将军在城中停留了一日，视察灾情。当他听说我是陈先生的女儿时，特地来看我。
“陈姑娘，”他看着我，眼中带着怜悯，“你可知道沈舟将军？”
我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沈将军他...”
“他还活着。”李将军的话让我瞬间泪流满面，“他在潼关守城，牵制了叛军主力，为我们收复失地争取了时间。他是国之功臣。”
活着...他还活着...
这个消息像一道光，照进我黑暗的世界。我还有沈舟，我还有等待的意义。
“不过...”李将军欲言又止，“沈将军的情况不太好。潼关被围数月，粮草断绝，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守城的。”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我能给他写信吗？”我急切地问。
李将军摇了摇头：“潼关被围得水泄不通，信送不进去。但我下周要带兵北上支援，或许...”
我立刻找来纸笔，却发现自己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写起。最后只写了一句：
“沈舟，我等你。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我把信交给李将军，如同交出自己的全部希望。
他走后，我开始了新一轮的等待。这次，心中有了微弱的亮光。
我修缮了破损的房屋，清理了院中的废墟。那棵老槐树虽然焦黑了一半，但春风过后，竟然在完好的那半边上抽出了新芽。
生命如此脆弱，又如此顽强。
夏天来了又去，秋天接踵而至。北方的战报时好时坏，潼关之围始终未解。
十月初，一个伤兵带来了沈舟的消息。他在一次突围中身负重伤，却依然坚持指挥守城。城中已经开始易子而食，情况惨烈至极。
我听着，心如同被刀割一般。我的少年，正在经历怎样的地狱？
十一月底，最寒冷的冬天来临之时，潼关终于解围了。
消息传遍大江南北：沈舟将军以区区五千残兵，死守潼关八月，歼敌数万，为大反攻赢得了宝贵时间。朝廷论功行赏，封他为镇北侯，赐丹书铁券。
他成了人人传颂的英雄。
我欣喜若狂，每天站在城墙上眺望，期待着他的身影出现在官道上。
他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回来履行当年的承诺，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他终于回来了。
不是骑着高头大马的英雄，而是躺在棺椁中的遗体。
护送灵柩回来的是他的副将，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他告诉我，潼关解围后，沈舟本可回京受赏，但他坚持要乘胜追击，清剿叛军残部。
“将军说，他要荡平天下匪寇，让这世间再无人经历他所经历过的悲剧。”副将的声音哽咽，“我们中了埋伏...将军他...被俘了。”
我的身体开始发抖。
“叛军恨他入骨，折磨了他整整三天三夜...”副将说不下去了，这个铁打的汉子泪流满面。
后来，我从其他士兵口中得知了详情。沈舟被剥光衣物，绑在木架上，任由烈日暴晒，蚊虫叮咬。叛军用烧红的烙铁烫他的胸口，用匕首一片片割下他的肉...
但他至死未发出一声求饶。
最后，是一个敬重他的叛军小头目不忍心，给了他一个痛快。
“将军临终前，一直在念着一个名字...”副将看着我，“他念的是，小暮。”
我站在沈舟的棺椁前，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棺盖是开着的，让我见他最后一面。那张曾经英气勃勃的脸，如今布满伤痕，狰狞可怖。唯有紧抿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昔日的倔强。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他冰冷的脸颊。
“沈舟，”我轻声说，“你回来了。”
他回来了，以这种方式。回到了这座小小的城，回到了我身边。
只是，他再也不能对我笑，不能再叫我“小暮”，不能再承诺带我看遍天下风景。
春风诉说着我们的故事，在心中烙印一个名字。
而今，这个名字，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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