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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想摸。
殷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应黎的脸,又死死扣着他的手不放。
“应黎,我只有你了。”
“你……能不能不走?”
应黎垂下眼,视线落在两人相叠的手上。指尖轻触她眉间那抹朱砂印,略一用力,便觉她额间有些温热,仿佛在随着他自己的心脉跳动。
这一滴指尖血,变成她眉心一点红痣,是他始料未及的。
但终究,他还是将手缓缓抽出。仙凡有别,他不能过多干涉人间之事。
殷玦眼中燃起的光亮骤然熄灭,泪如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地坠落下来,堙灭在两人衣襟处,止都止不住。
室内静谧,只有殷玦断断续续地抽泣音,哭得让人心碎。
应黎沉默良久,方低声道:“许是陛下认错了人,我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并非头顶三尺的神明。”
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他看了一眼殷玦那双凄凄惨惨的腿,心口一紧,终是柔声道:“我知晓一位神医,可起死回生,治愈这点皮肉伤更是不在话下。若你愿意,我带他来,为你疗伤,如何?”
殷玦垂下眼帘,长睫微微颤动,“身上伤疤自是可以痊愈,可你若是不在,太后只怕是又会那般待我。”
“既如此,治与不治,又有何区别?”
她喃喃道:“再病一回,再跪几场,终归不过是一抔黄土,何苦来治?”
说着,她又仰起脸,勉强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应黎,我本就是命薄之人。”
“这几日,我时常如坠梦中,觉得自己得上天眷顾,竟能被神仙所救。我应当知足常乐。”
她眨了眨眼,似是十分洒脱,“若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也不枉来这人间一遭。”
片刻后,她又忽然低声问道:“等我踏上奈何桥时,你会来接我吗?”
这句话太过沉重,如一块巨石压在应黎心头,沉甸甸的,令他久久不能出声。
两人对视良久,到底是应黎不忍再看殷玦眼中的孤注一掷与执拗倔强,率先移开视线,哑声问道:“陛下。”
“不知陛下今岁几何?”
“十年有五,正是舞象之年。”
如此稚嫩的年纪,本应是在父母双膝下痴缠撒娇,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也莫过于是今生能否寻得如意郎君。
小皇帝却早已经饱尝风霜,历经磨难。
还是个孩子呢。
罢了,生命悠悠千载,何妨养一稚童?想他至今仍是孑然一身,独行天地间。既如此,教导一个幼崽,也合乎情理。
应黎轻轻叹息一声,扶着她躺回床上,又放下卷帘。
殷玦沉默地由着他摆弄,见他要走,眼泪顺着鬓角滑到发间,消失不见。
应黎抬手替她拭去眼泪,安慰道:“莫哭。”
待站在外间,他方道:“你换好贴身简便衣物,我给你疗伤。待换好后,出声叫我。”说罢,他转身退到室外,留殷玦一人在床上。
殷玦闻言,眼眸顿时大亮!她急忙擦去脸上泪珠,又在床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稳住心神,细思应黎所言。
这意思是不走了?她喜悦难以掩盖,恨不得叫出声来。
生怕应黎反悔,殷玦急匆匆换了身便服,几经调整才安置好自己,又用龙凤彩纹神锦丝衾被盖住自己。
片刻后,她高声道:“神仙,我好了。”
应黎这才推门而入。
许是因为怕冷,殷玦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张俏丽的脸。
应黎心知小皇帝对他的身份一清二楚,倒也不再纠正她的称呼,坐在床榻边上,只柔声道:“日后不必称呼神仙,以免惹来非议,唤我应黎便可。”
殷玦点点头,“好。”她本想装作沉稳些,却还是忍不住轻声唤道:“应黎。”
“应黎。”
她一连叫了两声。
应黎次次皆应下,声音带着温柔,“乖。”
他抬手,轻揉了揉殷玦柔软的发顶,叮嘱道:“闭上眼。”
殷玦乖顺地阖上双眸,眼睫垂下,在面颊投出一片阴影来。
应黎抬起双臂,两掌伸出,淡淡金光覆盖掌心。他低喝一声:“去!”
霎时,一股暖流从殷玦脚踝处涌起,沿着双腿蜿蜒往上,在筋脉中缓缓流淌,一寸寸抚过她全身。
金光所出之处,陈年旧伤如冰雪遇春,尽皆消融,肌肤仿若新生。
殷玦身体轻颤几下,唇齿间忍不住溢出一声轻哼。到底是少年心性,她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悄悄睁开眼,自下而上望着应黎。
只见应黎额上一对月白色的龙角悄然浮现,莹润生光,透着不可亵渎的威严。
他双眸紧闭,薄唇抿成一线,像是不食人间烟火。周身仙气缭绕,当真是天神降世。
殷玦看得痴了,连他何时收了神力都全然未知。对于那一双龙角,她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想摸。
直到察觉殷玦身上没有暗伤后,应黎才停下手,缓缓睁眼,却撞见她直白的目光。
审视、好奇、干净、惊艳以及一丝难言的欲望。
应黎尚未开口,殷玦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软成一团。刚掀开锦被坐起来,眼前便骤然一黑,身子不免往后倒去。
幸而应黎眼疾手快,将手抵在殷玦后脑勺,免得她撞伤自己,“气血未稳,缓一会儿再下床。”
殷玦整个人有些无力,如软泥一样,跌入应黎怀中,双手环在他的腰间,轻轻应了一声,“嗯。”
应黎未曾预料有此一遭,一时间屏气凝神,浑身僵住,不知所措。
殷玦倒是自在。太后逼迫太甚,她自幼便行事肆意妄为,端着昏君的架子,与宫娥们嬉戏打闹惯了,对这等亲近之举毫无避讳。
抱了好半晌,殷玦才从应黎怀中退出来,抬眼时,目光中满是未藏住的信赖,“明日要启程回建章宫了。”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郑重,“回去后,你和我同住,可好?”
“按旧例,皇后应居于长乐宫。”她咬唇,“但我怕太后与大司马对你不利。”
应黎轻轻笑了一声,从容道:“不必为我担心,世间无人能伤我。”
殷玦却不依,伸手去摇他的手臂,撒娇道:“应黎,你就答应我嘛。建章宫屋子众多,又不是要与你同榻而眠。”
应黎微咳一声,提醒道:“陛下慎言。”
“我答应留下,是因为陛下年幼孤弱,无人可依。陛下执意立我为后,也不过是借我破局,稳住朝纲,并无他意。故,陛下无须做到此等地步。”
殷玦怔住了,如遭雷击,好半晌才喃喃道:“你知道?”
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想必世间阴谋诡计、魑魅魍魉,应黎不知见过多少,更遑论她这点拙劣心机,于他眼中只怕是微波细浪,一眼便能看穿。
她眼神慌乱,有心为自己辩解,语气急得几乎快要打结了,“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有意利用于你。”
说这话时,活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住的猫,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尾泛红,指尖揪着衣摆,无措极了,“应黎,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应黎看她如此模样,心中一软,轻拍了一下她肩头,“并未怪你。你年纪尚小,又遭逢巨变,如此行事也是情理之中。”
殷玦闻言神情一僵,随即抬起脸,眼中带雾,“我只是想留下你。”
生怕自己被误会了,她又急忙补充一句:“你要是愿意,我让人为你立庙,塑金身,日夜供奉。”
应黎失笑,出言打断了她越说越远的念头,“不用,切莫胡思乱想,我答应你便是了。日后若能做个勤政爱民的好陛下,也算是不辜负我一番教导。”
殷玦呆愣片刻,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置信,“你……你答应我了?”
应黎淡淡应了一声:“嗯。”
殷玦耳尖悄然染上一层薄红,唇角忍不住往上翘,却又想到帝王应当喜怒不形于色,便强行压着。
可那点儿雀跃实在是藏不住,她笑靥如花,又问了一遍:“你真的答应我了?”
应黎看她一眼,心中只觉可爱,“嗯。”
“做我的皇后?”
“可以。”
“帮我?”
“是。”
“住建章宫?”
“好。”
几句来回,应黎是从容应对,殷玦却似是被点燃了心火,眼神越发明亮起来。
她再也忍不住,如鸟投林般扑上去,重新抱住应黎。
应黎猝不及防,被她撞得身形微微晃动,却仍下意识抬手稳稳抱住殷玦,低声问道:“这般欢喜?”
殷玦唇瓣微微翕动,片刻后坦诚心声:“母后难产而亡,父皇亦是早早离我而去。除了大伴,你是第二个待我这般好的人。”
无论应黎心怀何意,哪怕只是同情,他待她确确实实是无可指摘。
应黎心头一沉,叹息般轻唤她一声,“殷玦。”
他语气温和,劝解道:“陛下往后之路,必是一帆风顺,不必气馁,也不必沉溺过往。”
殷玦闻言,深吸一气,“那便借你吉言,我会当一个好皇帝。”
她眼眸亮得惊人,像是夜里一盏明灯,璀璨夺目,“应黎,我要盛世留名。”
如残灯一般的过往终究是随风而散,自此,她这一生必要灿烂辉煌,如“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1」
应黎凝视着她,道:“吾愿你此生得偿所愿,前路无忧。”
天边忽然霞光骤起,熠熠生辉,殷玦不明所以,应黎却心知肚明。
此乃天道应了他对殷玦的祝福。
许多年后,应黎再度凝视殷玦双眸,回想此刻,方才明了:殷玦所求之事,除却名垂青史,那便是想要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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