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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鹿篇
季青临在部族的照料下养伤。肩背的断骨在玄的神异法术和部族采集的草药作用下,愈合得快得出奇。可心上的那道口子,却日益溃烂,脓血横流。
玄不再让他干任何活,甚至很少与他说话,但每日检查他伤势的动作却从未间断。那双手按在他裸露的肩背皮肤上,带着法术的微凉和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季青临能感受到他指尖细微的灵力流动,像最温柔的熨帖,抚平□□的疼痛,却让心底的焦灼愈演愈烈。
他开始害怕玄的触碰,又隐秘地渴望。
部族的人不知内情,只当他是为保护守护者而受伤的英雄,待他愈发亲厚。阿七几乎日日赖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着部族的趣事,将舍不得吃的、最甜的蜜浆果塞给他。老嬷嬷熬的汤药总是恰到好处的温度,还会在里面偷偷加一点安抚心神的宁神花。
这些毫无保留的善意,像一面清澈的镜子,照出他怀揣密旨的卑劣。他时常对着火塘出神,看着跳跃的火苗,想象着那卷明黄绢帛在其中化为灰烬的场景。可每当这时,“兰台令”三个字就如跗骨之蛆,钻进他的脑海——那是他十年寒窗,在无数个冰冷夜晚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念想;是能让家族门楣改换,让父母扬眉吐气的唯一途径。
他无法舍弃。
一日午后,阳光难得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雪原上,映得四处一片耀眼的金白。季青临坐在木屋外的石墩上,看着远处少年们跟着玄学习引导灵气,那画面和谐得像一首古老的史诗。
玄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碗刚熬好的药,在他身旁坐下,沉默地看着远方的冰川。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柔和了那份与生俱来的冷硬。
“雪原的冬天很长,”玄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但春天总会来。冰川会融化,雪莲会开花,被厚雪覆盖的土地,会生出新的生机。”
季青临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
玄转过头,琉璃色的眼眸在日光下显得通透无比,清晰地映出季青临仓惶的身影。“季青临,有些东西,就像这雪原的冰,看似坚固,实则一击即碎。而有些东西,比如地底涌动的灵脉,看似无声,却能滋养万物,亘古长存。”
他没有明说,但季青临听懂了。皇权、官位,是那看似坚固的冰;而这里的人,这里的情,是那无声却永恒的灵脉。
“我……”季青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的犹豫,他的贪念,他的不舍,在玄这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无所遁形。
玄没有逼他,只是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他未受伤的那边肩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意味。
“药要凉了。”
他转身离开,墨色的身影融入那片金光雪色之中。
季青临低头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自己的倒影在其中扭曲、破碎。他想起玄抱着他从冰川回来时滴落在他脸上的温热,想起他疗伤时专注的眉眼,想起他刚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
一股强烈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他想留下,想留在这片有玄、有温暖、有心安的土地上。
可这个念头刚升起,京城官场的繁华,兰台藏书阁的墨香,父母期盼的眼神,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分裂。
他猛地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当晚,他发起了高烧。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玄在冰川崩塌下冰冷的尸体,一会儿是皇帝将兰台令的官印摔在他脸上,骂他废物。他在冰与火的地狱里辗转,痛苦不堪。
朦胧中,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熟悉的、带着苔木与冰雪气息的灵力缓缓注入,抚平了他识海中的惊涛骇浪。他仿佛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那声音模糊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若你想要的……我便给你……”
后面的话,他听不清了,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高烧已退,浑身轻松,仿佛昨夜煎熬只是一场噩梦。玄不在屋内,只有阿七守着他,见他醒来,高兴地跑去端粥。
季青临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
密旨,还在。
可他心中那份沉重的负罪感,似乎被昨夜那场高烧和那只微凉的手,带走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清晰、也更痛苦的认知——他爱玄。他也爱他的梦想。
而他,必须辜负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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