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碌

作者:shrinkingvio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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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惊


      夜空深沉,一轮明月高悬,光华披散人间。

      花宴正到兴处,看对眼的男女难舍难分地相依偎,头上都别着一朵栀子花;谁家顽皮孩童跌跌撞撞、上蹿下跳,马儿不知怎么受了惊,驮着一车的花往前冲去,乌泱泱的人群快速让开一条道,飞驰的马儿直往前去而后不见踪影。

      “这是咋了,谁家的马儿惊了?”“好险,还好我躲得快!”

      “哎呦,孩儿他爸,今晚人太多了,我总感觉要出事。不行!我得先带二宝回去!”

      热闹谁不喜欢看?可“安逸”与“危机”就是一对儿孪生兄弟,往往结伴而行。

      众人还没从“惊马之险”恢复过来,腾蛟桥上传来惊呼:“落水啦!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明月忽被黑云遮盖,只余零散星星闪烁。

      桥边行人不敢上前,却耐不住好奇抻长脖子也势必要看清怎么回事,手里提着的明灯闪烁几下也应声罢了工。青水河贯穿整个乌蓬镇,落水处偏西远离闹市,喧闹的人群是不可能听到微弱的呼救声。偷情、调情的男男女女除外。

      夜本就漆黑,没了明光的河更像是无尽深渊,不知哪个倒霉蛋要被吞噬。

      方才大喊大叫的男人畏畏缩缩惧怕着什么还是不敢下水去救,鼓气伸头一瞧,是个小孩!

      “苏哥,”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不行,太暗了,瞧不清情状不能贸然下去。”

      女人越说越激动,拉着男人的胳膊“不行!你水性没我好,我去!之前从未对你坦诚,其实我是——”

      男人脱开她的手,留下一句“不能让姑娘家涉险”就将她落在河畔往桥上飞奔。女人反应过来提着裙摆追上去。

      来不及了……

      男人褪下外衣直跳入湖,红裙女人扒着桥栏竭力往水里望去,依稀可见黑魆魆的水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移动,大的快速游至孩子身旁:“别怕,我现在救你上来……”声音清朗,还是个年轻公子,听着让人莫名的心安。

      到底是个孩子,在水里扑腾会儿就被水呛晕了,男人没受到多大的阻力,一手抱着他一手滑动往岸上浮。

      就在众人松了口气时,本该游向岸边的两人突然一滞——

      桥上女人也察觉到不对:“苏哥?”

      “哗啦”两人瞬间沉没河底,变故来的太突然,女人脸色剧变,眼看就要下水,被匆忙赶来的家丁拦着。

      “快来人啊!你们几个别管我,快去救苏哥啊!”

      水中的男人感觉双脚被无数只铁臂拉着,挣扎不开,甚至越反抗那邪恶的东西越用力,身体会不住的往下沉。他立即松开紧抱孩子的手,独自应对河底的东西……腥咸的水不断往鼻尖涌去,他伸长胳膊用力划,仍然阻挡不了下坠的趋势。

      慢慢地,挣扎逐渐减缓,胳膊也无力划动……

      但想到岸上等着他的人和强烈求生欲迫使他骤然爆发,双手奋力划动,可脚上的力度不减。他忍不住低头一看,和一双全黑的占据整个眼眶的眼睛对视,毫无生机的眼,他感觉魂被吸了进去,恍惚间就这样一直看着,神思像被什么东西侵入,意识涣散,慢慢放弃了挣扎,随后便失去气力,缓缓闭上眼睛,沉沉坠入深渊……

      “苏哥!——”女人涕泪交加地哭喊。

      *

      “听说了吗?苏家大公子死了!前日赏花宴,为救刘家小儿沉湖了!”

      “嚯哟,老早就听说了,苏家打捞尸体我可是去看了呢!”

      “也是奇了,近几日青水河流势缓,沿着水流一路探查总能找到尸体,可寻遍桥西都觅不着半点踪迹……都说……是水鬼把尸体吃了。”

      碎嘴的几人后背发凉,谈论声夜不自觉减小。

      “怪不得呢,苏家两日闭门谢客,原是出了这等事……哎呦,这苏大公子可是个善人呐,仪表不俗,真是可惜了……”

      “嗐,我可还听说花宴那晚大公子可是和一红衣女子私会,那女子面目眼熟,隔壁马夫马滇可是瞧了个真真切切,您猜是谁?”

      “哎呦,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是那灵家小姐。”这句话说出来语气倒有些低,显然是不敢乱传让旁人听了去,围着的人听了无不倒吸一口气。

      “哪个?”

      “还能是哪个,灵家不就这一个小姐吗。”

      “噫!——怎么可能!?咱这乌蓬镇,上到卧床病重的耄耋老人,下到开裆裤漏屁股满街跑的孩童,谁不知道苏家与灵家水火不容!两家少爷小姐怎么会缠在一起?”

      “就是,真是奇了,两家家主年轻时就互立毒誓——彼此不再有任何生意来往,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说是毒誓,其实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路上遇到就当空气,不许家中子嗣至下人互相来往。至于缘由,众说纷纭,一说是两位家主年轻气盛,为一位妖冶女子大打出手,一时堵上了家世与脸面,谁输谁赢都是对另一方的挑衅;另说是苏家笔墨耕耘数载,底蕴深厚,颇瞧不起营商的灵家,只觉其满身铜锈内中枯烂,朽木也!

      不知真正缘由,但两家韵事为镇上百姓做足了下饭料。

      晌午日头盛,茶馆是消暑避凉的好去处,人越发多了起来,几个碎嘴子也是审时度势,知道这差茶馆是谁的地盘,且人多话多是非多,于是各找借口溜之大吉。

      人声繁杂什么都听不彻底,耳力极佳的人尚且分辨一二。笃宁就这好耳力在二楼听了一耳朵。

      他似乎兴致不高,两指在楼梯木栏轻点着,不疾不徐且无甚节奏。但任一平常人来瞧,都会不知不觉想靠近他,追随他的目光——是什么光景引得仙人思蹁跹。

      笃宁很少放空大脑,总是摆出一副敛神沉思的沉稳面孔,不符年纪的气质让他显得年少而多忧、悲怀而坚定。

      此刻的他的确思绪翻飞,一团乱麻。无故忆起昨夜树上朦胧的人,后来他是如何回应的?

      ——一言不发地退后十步,让出面前的空地。意思很明显,自己跳下来。

      让出的这点空地,不论树上之人是趴是仰,都是足够的。

      笃宁凝滞——为何会无端想起无关紧要的人?难道他们曾经见过?不知为何总有种熟悉的感觉……如果真是,那对方身份绝对不简单,又联想起雾隐山截杀,可现下并未有丝缕关联,一时做不出判断,暂且静观其变。

      初至乌蓬镇他就被镇民安泰祥和的生活触动,混迹人群中得到了不少消息,如今也对这里有了一二认识。

      而其中属家族秘辛最容易打探。平民百姓对豪富人家、官宦大家有着复杂的感情——羡慕、好奇、敬佩、审视、批判……越是触及不到就越惹人心痒,巴不得剖开看看内中是黑是白。所以平日三两好友推杯换盏、夫妻内屋私语的话题无不鲜见——四大家族的爱恨情仇。

      作为镇上大家的苏家和灵家是面不和心不和,人尽皆知。

      这都与笃宁无关。

      但灵小姐于自己有恩,也秉着督使的职责,他决定去瞧瞧是何方妖物作祟,于是提上银剑快步出门。

      不消片刻,他就来到昨夜事发的腾蛟桥。暑热难耐的行人大都不在此逗留,往桥两岸客栈茶馆避着,所以桥上人迹寥寥,笃宁站在桥上独树一帜,低头往河里望去。

      河水清明澄澈,日光正映在斑驳河面,圈圈波纹顺着鱼儿滑动,可一眼望到底。

      倏忽一块石子从桥后方飞来,力道十足又目标明确,接连在河面跳转,一二三四五……打了好几个水漂才堪堪停下,惊得鱼群四散而逃,搅得河面波澜不息。

      笃宁抬眸,在此片刻,他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来人的气息,带着探究转身看向桥下那故意搅水的人。

      他站在树荫下,面容昳丽,粉色辫子显眼夺目,这颜色是极少见的,一袭松散粉袍披身,右手正抚在斜长的枝丫上,眼神却直勾勾盯着笃宁,无辜又俏皮,他唇角带笑,一副悠闲得志的模样。

      昨夜未见全貌,今日倒瞧了个真切。

      笃宁静默不语,乌黑秀发高高束起,身形颀长,挺拔的鼻梁,狭长的眼眸让人看着冷淡疏离,手中银亮的剑在日光的映衬下熠熠闪闪,俨然正道人士的气派。

      二人一阴一阳,居于暗处的“顽皮鬼”在这对比下不觉自惭形秽,反而兴致高昂,款步走上桥。

      “公子因何愁容满面?”顽皮鬼很没礼貌,不打招呼就先发制人,又乱说一通,“正巧我也藏事于心,不求甚解,说不定你我二人心意相通,想到了一处。”

      笃宁看着他踱步到身旁,听着放浪的话,不觉间又想到昨夜两人的对峙——

      他让出一片空地,意思昭然若揭。那人却轻笑,抱着双臂,手中竹笛在一侧轻敲着,像在打着什么节奏,哪像需要帮助的模样……两人就这样无声对峙,一阵惊呼声打破了尴尬的情状,笃宁没心思理睬,往桥上行去。

      此时笃宁听完他的话,面上未显露任何情绪,只是冷淡地问道:“你是何人?何时出现?在这多久了?”

      面对略带质问的话,顽皮鬼不恼,甚至乖乖的回话——

      “啊,瞧我这记性,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兰泽,在这有一会儿了,你没看到我时我就出现了。”一言一行都怪异无比,轻飘飘的回答很无用,只是面上笑容不减,让人说不出重话去批驳。

      放浪狡猾,这是笃宁对他至今的印象。

      笃宁遵循自己一惯的个性,不理不睬,偏头看着河水。

      顽皮鬼见自己被无视,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公子不必对我生疏,在下真的只是想结交朋友,并无害心……”语气略显委屈和失望。可若是笃宁回头,就会看到委曲求全的人面上一点也不委屈,反而带着狐狸一样的狡黠。

      笃宁不在乎身旁人的聒噪,脑中不断回想昨夜事发经过——

      灵小姐和苏家大公子昨夜在此幽会,这里偏僻安静,不似正街热闹非凡,显然二人不想被旁人发现,再结合灵小姐之前的言行,可知其父管教严苛,二人的事恐怕一直被瞒着。接着就是苏家大公子听到惊呼跳河救人,他也被声响引于此,却没看清水下情况。

      能在他眼皮底下光明正大害人,且感受不到任何气息,恐怕不是人作害,是妖作祟。

      能隐匿气息不是难事,但要看在谁面前装神弄鬼,道行浅的也就骗骗小修士,遇到修为高深的任你怎么夹紧尾巴都不管用。且不论人妖在战斗或者作乱时都很难隐匿气息,反而要释放周身灵力,届时气息难掩,所以河中之妖不可小觑。

      连续两次未察觉到气息,笃宁眸中一黯,没了金丹他会慢慢丢失灵力,成为精通修行之道却一身平庸的小妖吗?

      不对,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修仙修道最忌浮躁贪欲,雾隐山一案毁了他满身修为,还在心中埋下了偏离的种子,万不可误入歧途……

      笃宁胸口仿佛随着心境感应一般发起痛,他面上不露情绪,身姿挺拔,半点看不出剧痛侵袭的模样。

      “顽皮鬼”兰泽像是感应到什么,笑容一滞,心中一股异样的感觉,不痛不痒却祛除不尽。

      方才烈日当空一片晴光潋滟,转瞬阴云遮蔽,一场急雨似在酝酿。

      零散行人看着天空也知道大雨将至,赶忙向家中奔去。

      笃宁此刻心境不稳,天欲雨的情势让他仿佛又回到雾隐山剖丹的雨夜,再次重温剖丹之痛……渐渐呼吸也有些紊乱,他茫然看着周遭事物。此刻桥下流动的人与桥上静默的两人形成对照。

      突然轰隆一声——惊雷一闪,雨滴细细密密地砸落。

      二人暴露在雨中,颇有一种“共患难”的气势。

      兰泽没了耐心,收敛笑容,歪头看着笃宁,幽幽道:“蛇妖,你感觉到了吧,一切不在掌控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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