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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于啫这次开得比之前慢多了,陈止坐在后头,有前面的于啫遮风挡雨,并没有感觉到很冷。
养老院还是有点距离的,在人烟稍微稀少的地方。
默默地立在那里,周围都是田地,显得有些寂寞。
"来了啊。"保安看见是于啫立马就开了铁门:"诶,之前那个跟你一块的呢?"
"他去他姥姥家了。"于啫说:"我带了另一个人来。"
"哦。"保安往于啫身后看了看,只是表情有些疑惑。
陈止套上毕云涛的马甲,跟在于啫屁股后进去了。
"我要做啥?"陈止跟着于啫穿过长长的一条走廊,两边贴着是养老院的历史,还有一些老人的照片。
"就是陪他们聊聊天,有需要的就帮一下。"于啫说。
穿过走廊,立马就亮堂了起来———那是一片院子。
不是很大的院子,但环境很好。刚吃完饭,老人们跟在树枝上歇息的鸟一样聚在一起。
身边都是像陈止他们一样穿红马甲的人。
两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在聊天,推着他们的义工就跟着坐在旁边一句不发,老人要去哪,他们就推去哪。
"我们去屋里。"于啫说。
于啫打开了一间房门,入眼的是两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
一位佝偻着身子的王奶奶刚从厕所走出来,迎面和于啫碰了个正着。
"小鱼。"王奶奶笑了,脸上的皮都堆在一起,眼睛眯在一起,有种憨厚的可爱。
"奶奶,我带了个新朋友过来了。"于啫笑着扶住她,向她介绍身后的陈止。
陈止跟奶奶打了个招呼,王奶奶还是那副憨厚的笑。
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是王奶奶的老伴。
他正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睡觉,王奶奶迈着小步子挪到他身边,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李爷爷没醒,王奶奶皱着眉头嘟囔着:"刚刚都还精神。"
于是她用手推了李爷爷两下,李爷爷这才眨着眼睛抬头。
"诶。"李爷爷看着于啫,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陈止在于啫身后默默看着。
"还记得我是谁吗?"于啫指着自己问道。
"你是,你是…"李爷爷想了半天,最后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我不记得了,你是我那个李姑的大儿子吧。"
王奶奶提高音量对着他说:"人是小鱼!"
李爷爷摸着脑袋:"我不记得了。"
"最近咋样啊?"于啫坐在沙发上,陈止跟着坐下。
王奶奶瘪了瘪嘴:"他昨天晚上啊,又光着身子坐在地上,到处拉尿,尿到盆子里就到处一撒,弄得睡都睡不着,眯一会就要起来给他穿衣服。"
"这么冷的天还光身子坐地上啊?"于啫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看着李爷爷的,李爷爷没意思到是在说他,反倒是一个劲地盯着桌子上的果盘。
陈止坐在离李爷爷最近的地方,李爷爷用手拍了拍陈止的胳膊,陈止转过头看他。
李爷爷指了指果盘里放着的一块小蛋糕,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笑了笑。
陈止有些疑惑:"您是要吃这个吗?"他拿起小蛋糕问。
李爷爷笑着点了点头。
王奶奶看见了这一幕,立马制止了:"别给他吃!刚吃完饭。"
这时再转过去看李爷爷,就发现他跟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着脑袋默不作声。
陈止有些心疼,但还是把小蛋糕放了回去。
王奶奶和李爷爷腿脚还利索,便说要一个人带着李爷爷去院子里逛,没让于啫跟过去。
一瞬间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安静下来之后,于啫拿了果盘里的一个橘子,一边剥一边说:"李爷爷老年痴呆很严重了,不仅不认识我,连他孙女都不认识了,一开始还能认得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孙子,到后来也认不得了。"
"他儿女呢?"陈止问。
"他儿子是个警察,在别的城市,听说很少回来,之前还老打家里的老人。"于啫掰了瓣橘子递给陈止,陈止接了过去。
"他女儿也在别的城市,生了一儿一女,就是刚才说的。他女儿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忙。"于啫说。
"怎么不接他们过去?"陈止问。
"他女儿没时间照顾,只能送他们来这,他儿子是个不顾家的。李爷爷以前是教师,退休金比现在打工的人都多,全存起来给他儿子了,他女儿半点没讨到好,人倒还是最关心他们的。"于啫接着说。
陈止没说话。
"其实人二老人不差,也不算是重男轻女,对他们孙女可好了,压岁钱都是几千几千给,到他们女儿那就到处瞧不上。"于啫叹了口气。
于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橘子屑:"去别屋看看。"
"嗯。"陈止点点头。
另一个屋子里就住着一个老头,人已经神智不清了,生活都自理不了,屋子弥漫着一股腥臭味,中央摆着便盆。
老头坐在床上,呆愣着,盯着空气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爷爷。"于啫喊了一声,吴爷爷没有应。
于啫坐在了吴爷爷的旁边,吴爷爷转过头看着他:"小河呀。"
陈止愣了愣,小河?
于啫笑了:"爷爷,我来看您了。"
"哎。"吴爷爷笑了:"好好好。"
吴爷爷丝毫没注意一旁的陈止,只是一个劲地拍着于啫的肩膀:"长大咯,长大咯。"
"是啊。"于啫说。
吴爷爷笑了一会,随后又恢复成了刚才呆傻的模样,一句话不说,一动不动地盯着空气。
看得陈止心里有些发毛。
于啫又坐了一会,见吴爷爷没有要再搭理他的意思,于是站起身,拉着陈止出了门。
"咋回事啊?"二人正往院子走去,路上陈止问于啫。
"他儿子失踪三十年了。"于啫说。
"啊。"陈止有些意料不到。
"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有人说他儿子死了,他不信,就这样找了三十年,最后找到了自己儿子的尸体,受不了打击,一下子疯了。"于啫说。
从壮年到暮年,青丝被岁月浸成霜,拿着儿子幼年的一张照片,一步步迈过层层高山。
三十年的时间,'找不到'到头来竟然是他坚持了三十年的希望。
听完于啫讲的这些,陈止只觉得有股闷闷的气憋在胸口,喘不上呼不出。
一直以来,他对'人生苦短'的见解不多,直到自己患癌后才有所感悟。
他以为自己所经历的,所感受的就是最痛彻的真理,现在看来也只是这宽广世界,浩瀚宇宙的几千亿分之一。
人生来就是苦难的具体化。
苦有千般滋味,人生也是千奇百态。
他来到院子里,老人们叽叽喳喳地围坐一起,脸上挂着朴实的笑。
在这里死亡都好像被淡化掉了。
死亡是人注定的归宿,这群畅谈的老人像是傍晚要回家吃饭时,尽情享受最后欢愉的小孩子的固执。
陈止仰头望天,层层叠叠的云挡住了太阳,却挡不住他的光辉。
圆形的模样模模糊糊,又清晰可见。
"我之前接触过这里的一个精神病人。"于啫突然开口,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这里也算作精神病院?"陈止问。
于啫笑了:"老头!"
"哦。"陈止闭上了嘴,静静听着于啫说。
"他说他曾在发病时算过这个世界的本质。"
"怎么算的?"
"就是一件件概括,比如人和猪就是动物,动物和植物就是生物,一直这样概括下去。"
"然后呢?"
"到最后,他发现一切又概括回了原点。"
"……"
"越是接近死亡的人,越到后面越有小孩子的幼稚。"
陈止喟叹于这句结论:"其实我一直觉得他们这种人是活得最透彻的。"
"没有真正透彻的人。"于啫看了眼陈止,相视一笑:"像我小时候总羡慕大人们之间的侃侃而谈,长大后才明白他们所谈的不过如此,后来想会不会是阶级和学历限制了话题的高度,等到真有这些条件了,再去和那些人交流,发现谈的也不过就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于啫继续说:"那种羡慕,只不过是对自己当下不足的厌恶,以至于急于求成,等真正接触到了这个高度后,才发现从头到尾谈的就是三个字————虚荣心。"
"你好像很懂。"
"虚荣心罢了。"
陈止听完后笑了起来,于啫也扯出了一个笑容。
于啫从前从来不会谈论这些,倒是杨玲这是对这些十分感兴。
和杨玲在一起的时候,杨玲时常会发出一些'人为什么活着'的感叹。
那时,他总会推过去一碗面:"先把饭吃了再想。"
"你听我讲话了吗?"杨玲嘟着嘴很不开心。
于啫没有理会她的撒娇,而是默默在心里唾弃。
生活都已经一地鸡毛了,整日在幻想中沉沦,探究精神的深处,有什么用。
现如今,杨玲抛弃幻想,离开县城,奔赴生活的一地鸡毛,而他却整日思考'人为什么活着'。
扯出来的那个笑,是对昔日自己的自我嘲讽。
世界还真如那个病人所说的那样,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诶?
于啫突然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陈止很欣赏于啫,患癌后,他不止一次质问,所有人都对这些避之不及,于啫是唯一一个愿意与他坐下来分析的人。
在养老院呆了一下午,等到饭点的时候,于啫才和那些老人说了再见。
陈止跟在于啫后面坐上摩托车。
"坐好了吗?"于啫在前面问。
陈止没说话,他抱住于啫的腰身作为回应,于啫理解了他的意思,拧动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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