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抉择
赏菊宴后约莫七八日的光景,镇北王府果然派了媒人上门。那媒人穿着体面的绛紫色团花褙子,头面光鲜,言谈举止间礼数周全,可那眼角眉梢透出的,却是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施恩意味,仿佛沈家能得王府“青眼”,是天大的造化。父亲沈崇在花厅客客气气地接待,茶水用了三巡,方才委婉地将人送走,言辞恳切,给足了王府颜面。
人一走,父亲便将我唤至书房。
书房里,熟悉的墨香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沉重。父亲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眉宇间的褶皱比往日更深,像是用刻刀精心雕琢过一般。“微儿,”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为父已经依你之意,婉拒了王府。只推说你还需在父母跟前尽孝几年,暂不考虑婚嫁之事,不敢高攀王爷。”
我敏锐地注意到父亲用的是“婉拒”而非“严词拒绝”,想必是措辞极其谨慎,给双方都留足了转圜的余地,既全了沈家的风骨,也未彻底触怒那位权势滔天的亲王。“女儿明白,让父亲为难了。多谢父亲回护。”我真心实意地敛衽行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我知道,在这件事上,父亲顶住了不小的压力。
“只是…”父亲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王爷那边,虽未动怒,表现得很是‘大度’,但明眼人都知道,王府这条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人脉,怕是就此断了。以往那些看在王府面子上,对为父、对我们沈家诸多行方便的人,往后恐怕…就要公事公办了。”
我立即明白了父亲的未尽之言。镇北王或许自恃身份,不屑于明目张胆地为难我一个臣子之女,但他只需收回那若有似无的“青睐”与默许,以往因这层微妙关系而对沈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些方便的各方势力,自然也会闻风而动,收起那些额外的“善意”。人情冷暖,向来如此。
“女儿明白。”我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地看着父亲,“世间诸事,有得必有失。女儿既做了选择,就清楚其中利害,也承担得起随之而来的任何后果。父亲不必过于忧心。”
父亲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挥了挥手:“罢了,你去吧。铺子里的事……多上心。”
第一个麻烦,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清晨,我照例乘马车前往城西的“云锦阁”绸缎庄,马车刚在铺子后巷停稳,就见王掌柜急得在门口来回踱步,额上沁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一见我下车,便快步迎了上来,也顾不上行礼,压低了声音急道:“东家,您可算来了!出事了!咱们那批从苏州运来的、预备供应年节的上等苏绣,在漕运码头上被扣下了!”
我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边往里走边沉声问:“怎么回事?细细说清楚。”
王掌柜跟在我身后,语速又快又急:“是漕帮新上任的一个管事,姓孙,据说是补了他表舅的缺。前几日货到码头,按例查验,原本都好好的,可那孙管事突然说接到上峰严令,要仔细核查所有南来货物,以防夹带。咱们的货就被单独扣下了,已经在码头搁置整整三天了!再不放行,错过了年节前最好的售卖时节,这批价值五千两的苏绣,只怕要砸在手里大半啊!”
孙管事?赵瑾的表亲?我立刻将线索串联起来。赵瑾落榜后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只是先前碍于镇北王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敢妄动。如今见王府媒人离去,风向往回收,他便觉得时机到了,迫不及待地指使这新上任的表亲来刁难我,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可曾打点过了?”我走进内间,坐下后问道。
王掌柜一脸苦笑,掏出手帕擦了擦汗:“送了三回礼,一次比一次厚,都原封不动退回来了。那孙管事放出话来,说新官上任,要秉公办事,绝不收受任何贿赂,堵得我们无话可说。”
我沉思不语,指尖轻轻敲击着红木桌面。这孙管事,倒是学聪明了,懂得用“秉公”来做文章,让人抓不住把柄。看来,走常规的路子是行不通了。
正思索间,忽然想起前几日永嘉郡主举办的茶会上,兵部尚书之女林婉茹曾拉着我诉苦,说她家一批要紧急运往边关犒军的药材,也被漕运以类似理由扣下了,她父亲为此焦急万分。军需物资若是延误,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但我并不急于立刻去找林婉茹。这样直接上门求助,显得太过刻意,也落了下乘,未必能换来真心实意的帮助,反而可能被看轻。
我命人细细打探近日被孙管事扣押的货物清单。果然,发现其中有一批是送往安王府的江南特供锦缎。安王是当今圣上最年幼的胞弟,最得太后宠爱,性子却是出了名的骄纵蛮横,睚眦必报,在京中无人敢惹。
一个借力打力的计划,在我心中逐渐清晰成形。
我先是让贴身丫鬟云舒,以林府丫鬟的名义,精心挑选了一盒“馥郁斋”新制的、尚未上市销售的限量版胭脂,给安王府最得宠的侧妃送去。云舒机灵,在呈上胭脂时,装作与人闲谈般,“无意间”流露出担忧:“听说漕运上那位新来的孙管事,好大的官威呢!查验货物格外严苛,连我们夫人想给王妃娘娘寻些江南时兴料子都受阻了。哦,对了,好像连安王府年初订的那批上等锦缎,也给扣在码头好些天了,真是……”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果然,第二日,安王府就派了一位颇具分量的长史,带着王府侍卫,直接闯到漕运衙门,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位孙管事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言辞极其严厉。孙管事吓得面如土色,汗如雨下,连连磕头告罪,当天下午就忙不迭地将安王府的货物恭恭敬敬地放行了。
这时,我才带着一份精致的绣品图样,亲自去拜访了正在为药材之事焦头烂额的林婉茹。
“婉茹姐姐,”我屏退左右,轻声道,“听说兵部往边关运送的那批紧要药材,也被漕运扣下了?我方才恰好路过漕运衙门附近,看见安王府的人刚气势汹汹地离开,那孙管事正在里头大发雷霆,脸色难看得很。若是此时兵部的人再去理论,怕是更要僵持不下,反而误事。”
林婉茹是何等聪慧之人,立刻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柳眉微蹙:“妹妹的意思是……?”
“我恰好认识一个在漕运衙门当差多年的老书吏,为人可靠。”我压低声音,“不如让他想想办法,悄悄将兵部的药材,混在安王府那批刚刚放行的货物里,一并尽快运出码头?等那孙管事发现时,货物早已出了京城地界。他刚得罪了安王府,正是惊弓之鸟,绝不敢再为此事声张,得罪手握军权的兵部,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下这个哑巴亏。”
林婉茹眼睛骤然一亮,紧握住我的手:“好妹妹!此计甚妙!既解了燃眉之急,又保全了双方颜面!我这就回去禀明父亲!”
三日后,兵部的那批紧要药材,果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顺利运出了京城。而我的那批苏绣,也趁着漕运衙门这番鸡飞狗跳、管理混乱之际,被一个“疏忽”的小吏,“不小心”地混在其他放行的货物中,一同离开了码头。
事后,那孙管事明知是被我摆了一道,气得跳脚,却抓不到任何把柄,更无计可施。他同时得罪了安王府和兵部,自身难保,被上头严厉申饬,哪里还有余力再来找我的麻烦。
林婉茹特意登门道谢,送来几匹珍贵的蜀锦:“妹妹这招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实在高明!父亲说,此番多亏了你。”
我浅笑,亲自为她斟茶:“姐姐客气了,不过是恰逢其会,顺势而为罢了。能帮上忙,我也心安。”
这场风波,虽未伤筋动骨,却让我更加确信:在这盘根错节的京城之中,面对不公与刁难,意气用事的蛮干,远不如洞察时势的巧取。看清各方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与利益纠葛,顺势而为,借力打力,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更大的麻烦,总在人稍松懈时接踵而至。这日午后,我正坐在府中书房里,对着灯光仔细核对“馥郁斋”上个月的账目,计算着新配方香粉的成本与利润,绸缎庄的王掌柜竟不顾规矩,急匆匆直接求见到内院来了,他额上沁着豆大的汗珠,脸色发白,声音都带着颤:“东家,出…出大事了!江南刚运抵的那批预备供应宫中年节采买的顶级云锦,在…在入库后被发现浸了水,大半都起了霉点!怕是…怕是全毁了!”
我心头猛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这批云锦用料极考究,织造工艺复杂,价值近万两,几乎押上了绸缎庄小半年的流水,原是指着它能在年节时打响名号,稳固宫中采买的门路。
“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放下账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货是五日前到的,当时是老奴亲自带着伙计在码头验收的,明明都是干爽平整,完好无损,这才放心入了库。”王掌柜声音带着哭腔,“可…可昨日宫里采办提前派人来看料子,我们开库准备裁剪样本时,却发现堆放在最里面的几十匹云锦,都…都布满了斑斑点点的霉痕!库房一向干燥通风,定期检查,绝无可能突然返潮至此!这…这分明是有人蓄意做了手脚啊!”
我立即更衣,带着云舒和王掌柜亲自赶往库房查验。果然,那些原本应该流光溢彩、柔软顺滑的云锦,此刻却像生了丑陋的疮疤,精美的缠枝莲纹被大块大块的黄绿色霉斑覆盖,看得人心痛不已,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快的霉味。更蹊跷的是,只有堆放在最里侧、不易被察觉的几十匹货品受损严重,摆放在外层和显眼位置的却完好无损。这绝非意外,而是有针对性的破坏!
“这几日库房可有异常?有哪些人进来过?”我沉声问负责看守库房的老伙计李伯。
李伯努力回想,眉头紧锁:“除了…除了前日下午,对面赵家布庄的东家带着两个伙计来过一趟,说是他们也想改建库房,特意来借鉴一下咱们云锦阁的库房布局和防潮措施。当时小的觉得都是同行,不好拒绝,就让他们进来看了看,但一直跟着,他们也没碰任何货物…除此之外,再没有外人进来过。”
赵家布庄!我眼中寒光一闪。是了,赵家在胭脂铺的竞争中落败,赵瑾又因我之故前程尽毁,他们这是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想用这种下作手段,毁掉我最重要的货源和信誉!
“小姐,证据确凿,要不要立刻报官?”云舒在一旁气愤难平地建议。
我缓缓摇头,目光扫过那些发霉的锦缎,心思电转:“不可。他们既然敢来,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留下直接证据。我们无凭无据,仅凭猜测报官,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防备,甚至可能反咬一口,说我们诬告。届时,不仅损失无法挽回,云锦阁的声音也要受损。”
沉思片刻,我心中已有了计较。我吩咐王掌柜:“你立刻去将这批发霉的云锦单独清理出来,仔细记录受损情况。然后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我们这批江南云锦因运输途中保管不当,部分受潮,品相不佳,我们决定诚信经营,绝不欺客,要低价处理掉。”
“东家!这…这不是自毁名声吗?”王掌柜惊得瞪大了眼睛,满脸不解,“如此一来,谁还敢买咱们的料子?”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照我说的去做。不仅要宣扬,还要做得像真的一样。在铺子门口显眼位置摆出几匹霉斑最明显的,标价极低,吸引人来看。”
王掌柜虽满腹疑虑,但见我神色笃定,只得领命而去。
三日后,“云锦阁因货品瑕疵低价处理名贵云锦”的消息,果然在城南的绸缎商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铺子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赵家布庄的伙计也果然混在人群中,假意挑选,实则幸灾乐祸地打探消息。
我特意让王掌柜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当着众多围观者的面,拿起一匹发霉的云锦,重重叹息,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唉,真是可惜了这批好料子!织造不易,千里迢迢从江南运来,原本是指着它能入选宫中年节采买的……如今这般模样,实在愧对织工,也愧对一直信赖我们的主顾啊!只能折价处理,尽量减少损失了。”
这时,我提前安排好的人适时出现了——一位自称来自江南、专收瑕疵布料的商人(实则是“馥郁斋”一位可靠伙计所扮),表示愿意以极低的价格整体收购这些“次品”,说是运回江南拆了做别的用处。在众多围观者的见证下,王掌柜“痛心疾首”地与这位“江南商人”完成了交易,银货两讫。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我早已在这些云锦不易察觉的边角处,用特制的药水做了只有我自己人能看懂的标记。更妙的是,我故意在其中几匹锦缎的夹层里,悄悄塞入了一些“馥郁斋”特制的、遇水会缓慢变色且会散发出独特、持久气味的香粉。这种香粉,寻常染色处理根本无法完全掩盖。
果然,不过七八日功夫,市面上就开始流传赵家布庄“偶然”收购到一批品相极佳的“江南库藏云锦”,并以低于市价两成、却远高于收购价的价格大肆售卖的消息。更妙的是,没过几天,几位买了赵家这批“便宜”布料的贵女,在参加一次宴饮时突遇小雨,她们的华美新衣竟当场褪色变色,裙摆上还留下了难闻的、类似霉味的怪异气味,在宴会上出了大丑,沦为笑谈。
这时,我才让那位“江南商人”再次“适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手持当初交易的凭证和留有特殊标记的布料边角,当着几位苦主和众多同行的面,将赵家如何暗中收购这批“发霉布料”、如何以次充好、欺瞒顾客的证据一一呈上。
“诸位请看,”那“商人”举起一块布料,指着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标记,“这是云锦阁特有的暗记,当初我收购时就留了心眼,每匹都做了记录。而这气味…”他让众人细闻那无法祛除的怪异味道,“分明是布料受潮霉变后,又经劣质染料强行覆盖所致!”
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赵家布庄顿时声名狼藉,之前购买了那批问题布料的客人纷纷上门要求退货赔钱,其他老主顾也对其信誉产生了严重怀疑,门庭瞬间冷落。而我的“云锦阁”却因“诚实守信、宁可自己承担巨大损失也不售卖次品”的行为,赢得了更多客人的信任与称赞,口碑不跌反升。
更让我惊喜的是,宫中采办听闻此事后,特意派人来暗中考察,得知事情始末,对云锦阁的诚信与担当颇为赞赏。经过严格核验其他货品质量后,竟主动将今年秋冬季宫中部分用度的采买订单交给了我们,这可是多少大绸缎庄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兵部尚书之女林婉茹来铺子里挑选新到的杭缎时,忍不住拉着我的手赞叹:“知微,你这招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真是漂亮至极!既让恶人自食其果,又为自己赢得了实利和名声,一箭双雕!”
我望着账册上那新增的、代表着荣耀与实力的宫中之订单,唇角微扬,轻声道:“婉茹姐姐过奖了。这世上最厉害的计策,从来不是主动去害人,而是让对手的恶行,最终成为我们前进的垫脚石。”
接连化解了几波或明或暗的麻烦,我虽感到些许疲惫,但内心深处却愈发充实与坚定。这些经历,如同淬火的锻打,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无论是看似牢不可破的权势,还是虚无缥缈的男女情爱,都无法成为永久的倚仗。唯有自己立得住,手腕硬,心肠明,才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道里,求得真正的安稳与尊重。
时近重阳,京城忽地兴起一股求签问卦的风气,尤以女眷为甚。起因是一位号称“玄机子”的道长,据说能窥天机、改命数,在京郊白云观挂单不久,便因精准预言了几桩闺阁秘事而声名大噪。
这日,馨月郡主设赏菊宴,竟也将这位玄机子请了来。但见他一身青色道袍纤尘不染,手持拂尘,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澄澈空明,一举一动皆透着仙风道骨,与寻常招摇撞骗之徒确有云泥之别。
众女眷纷纷围拢过去求问。轮到吏部侍郎家的李小姐时,玄机子凝神看了她片刻,忽地蹙眉叹息:“小姐近日是否常感心神不宁,夜不能寐?此乃命中带煞,冲撞了小人。若不及时化解,恐有碍姻缘前程啊。”
李小姐脸色瞬间煞白——她前日刚因丫鬟打碎玉镯之事重罚了人,这几日确实睡不安稳。玄机子当即取出一道黄纸符箓,朱砂绘就的纹路繁复神秘:“此乃‘净心化煞符’,需供奉于闺房东北角,七七四十九日后焚化。只是……”他面露难色,“绘制此符需耗费贫道修为,且要用上等朱砂、百年桃木……”
“道长需要多少香火钱?”李小姐急忙问道。
“寻常人家十两足矣,但小姐命格贵重,需百两方能显诚心。”
我在一旁冷眼旁观,只见那符纸边缘略显毛糙,朱砂颜色也过于鲜艳,分明是批量制作的货色。更可疑的是,玄机子说话时,目光总似有若无地扫过在场女眷的佩饰——那是在估算各自身家。
宴席散后,我立即让“听风楼”详查此人。不出三日,回报令人心惊:这玄机子竟是个专门针对高门女眷的诈骗团伙头目。他们先买通各府下人打探隐私,再借“算命”之名说出,待对方信服后便高价售卖“改运符”。更可恶的是,他们还会记录下女眷们倾诉的闺阁秘事,待时机成熟便以此勒索。
“可有实证?”我问道。
“有。他们下一个目标似乎是兵部尚书家的林小姐,三日后要在白云观做一场法事。”
三日后,白云观偏殿香烟缭绕。林婉茹正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玄机子手持桃木剑,念念有词。就在他要将一道“价值千金”的“姻缘和合符”交给林婉茹时,我带着顺天府的差役适时出现。
“道长且慢。”我笑吟吟上前,“这符箓看起来好生眼熟,倒像是城南‘朱记纸铺’的货色,一两银子能买一沓呢。”
玄机子面色微变,强自镇定:“这位女施主何出此言?此乃贫道呕心沥血所制……”
“哦?”我取出“听风楼”搜来的账本,“那请道长解释一下,为何你这‘呕心沥血’的符箓,与朱记纸铺的出货记录分毫不差?还有,你徒弟昨晚在赌场输掉的六十两银子,莫非也是靠卖这些符箓所得?”
差役随即从他禅房搜出更多证据:一箱尚未使用的廉价符纸,几本记录着贵女隐私的密册,还有若干勒索得来的金银首饰。
玄机子终于瘫软在地,仙风道骨荡然无存。林婉茹惊魂未定地看着我:“知薇妹妹,你怎么知道……”
我轻抚她的肩头:“姐姐记住,真正的命数,从来只掌握在自己手中。若有人打着改命的旗号索要钱财,那必定是骗局无疑。”
此事过后,京城女眷间悄悄流传起一句话:“要求签,问沈家小姐便是最灵的签。”
经此一事,我更加确信: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而是披着善良外衣的算计。而对付这种人,就要在他最得意的领域,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约莫一个月后,一个秋雨绵绵、带着凉意的下午,我正坐在窗边的暖榻上,就着天光仔细比对一批新送来的苏绣花样,思考着如何将其融入新一季的服饰设计。贴身丫鬟云舒悄悄进来,递上一个巴掌大小、用料普通却做工精细的锦盒。
“小姐,是个面生的小乞儿送来的,只说有人给了他几个铜钱,让他务必把这个盒子送到沈府大小姐手中。”
我心中微动,接过锦盒,触手微凉。打开来看,里面并无书信字条,只安静地躺着一枚质地温润、色泽青翠的平安扣。那编织挂绳的打法,繁琐而独特,正是我之前随那民间名医线索一同,悄悄送往世子萧玦处的样式。
他收下了那份善意,并且用了。如今送回这枚看似普通、实则寓意“平安顺遂”的青玉扣,是表示他承了我的情,也是一种无声的回应。
我将那枚玉扣轻轻握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却让我格外的清醒。这条布满荆棘也暗藏机遇的路,我能依靠的,最终只有我自己——无论是权势滔天、视我为影子的镇北王,还是深藏不露、心思难测的病弱世子,期望靠他人的垂怜、庇护或者那点微末的情意苟活,终究是镜花水月,不如坦坦荡荡,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去争取。至于男女情爱,于立志成事者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甚或是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我要走的,从来都不是依附于任何人的歧路,而是一条完全属于我沈知微的、通往真正独立与强大的康庄大道。
窗外,连绵的秋雨不知何时已然渐歇,一缕微弱的金色阳光顽强地穿透了厚重云层,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且艰难,布满未知的挑战,但我心中澄明如镜,脚步沉稳如山。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