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花不富贵

　　“梦里梦到的人，是醒来不能说话的人。”

　　在乔安看来，那不过是高中生活里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了。

　　下午的大课间，所有人都在做着眼保健操，他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多正常的一件事啊，他学习好，虽然爱独来独往了些，但还是最得老师喜欢的，可谁能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教室里。

　　再见他，是放学的时候。

　　乔安背着书包，刚走出教室，就看到他和他的母亲站在中间的长廊上。

　　他垂着头，被他的母亲拉扯着。

　　乔安想快步走过去，可她刚迈开步子，就看到他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而接下来的画面，是乔安年少时，最深的噩梦。

　　“那是四楼，”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他越过长廊上的窗台，跳了下去。”

　　“那天的夕阳可真美啊，像是被血染红了一般。我能看到他的母亲趴在窗边歇斯底里，却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苏亦周，你知道，你和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不是你没有母亲，而是你一心求死，而他，一直都在求生。”

　　“这件事情之后，那个把日记本交给班主任的男生转了学，失去儿子的母亲开始看心理医生，而我拿到了他的那本日记本。”

　　乔安从他母亲手里接过那本日记本，封面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他在第一页写到，我曾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被绝望一点点啃食，直到你的出现。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随手帮他带的早餐，回头递给他的水果软糖，会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

　　“我也没有想到，那些我争强好胜，非要在作文分数上跟他比个高低的样子，会让他感到温暖和鲜活。”

　　那个男孩，他在最后一篇日记里写道：我看见恶魔在召唤我，可那又怎样。我欣赏她的孤傲和谨慎，也笑她的善良和纯真，到最后，终究为她口中的理想与所爱深深着迷。

　　直到乔安离开，苏亦周都没能从她的话里走出来。

　　你知道，你和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不是你没有母亲，而是你一心求死，而他，一直都在求生。

　　求生，他竟然可以求生吗？

　　在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之后，在害得父亲没有了妻子、兄长没有了母亲之后，他还配求生吗？

　　送赵乔安回宿舍的路上，夏清远问，“他说了什么？”

　　乔安只觉得无力，就像她站在走廊上，而他从她眼前一跃而下的无力。

　　如果那天，她去一趟老师的办公室，哪怕跟他说上一句话，结果是不是就会不同？

　　如果那天，她再早一些走出教室，哪怕是在他的母亲抬手的那一刻帮他挡下那一巴掌，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那个视她为光的男孩子，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恶魔的召唤。

　　他一跳了之，哪怕她再有光芒，也无力回天。

　　她算哪门子光呢？

　　她连自己都无法照亮。

　　“夏清远，我帮不了他。”

　　她缩在角落里，像一朵正在凋零的山茶花。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么担得起这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呢？”

　　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捏紧，夏清远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城市的灯火呼啸而过，生命的长河却显得短促了起来。

　　乔安想，既然夏清远放过了她，那么苏亦周，能不能放过自己呢？

　　日子还得照样过，接下来的几天，乔安又泡进了图书馆。

　　本以为，乔安不会再同苏亦周产生任何的交集了。

　　可这天，乔安从师母那儿蹭完晚饭出来，回宿舍的路上被几个留学生小混混盯上了。

　　盛夏时节，曼哈顿的街头总有拎着酒瓶的年轻人站在街头抽烟聊天。

　　他们把她围在墙角里，两个女生要拿烟头戳她的脸，两个男生就在一旁看着她们欺负她，嘴里还讲着入不了耳的荤话。

　　乔安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她一手掰住拿着烟头的那个手腕，一脚狠狠地踹向另一个女生的肚子，后者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她慢慢地掰着那只捏着烟头的手往烟头主人的脸上靠，她想只要那两个男生不出手，谁弄谁还真说不准呢。

　　她不惹事儿，可她也不怕事儿。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两个男学生竟拎着酒瓶朝她冲了过来。

　　同样意料之外的是，那两个酒瓶并没有砸在她的身上，它们砸在了苏亦周的脑袋上。

　　浓重的血水顺着他好看的脸颊流下来时，所有人都慌了。

　　四人落荒而逃，而赵乔安飞快地脱下自己的T恤，抬手捂在了他的脑袋上，“你疯了吗？”

　　苏亦周高她一头，他迁就着她的手微微地低头看她。脱下T恤的乔安只穿了件黑色的紧身吊带，从他的角度能看见那抹浑圆的雪白，也不知道是失血还是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晕。

　　“走，去医院。”她让苏亦周自己按住出血点，拉着他就要走。

　　“不去医院，家里有私人医生。”

　　他指了指路旁的阿斯顿马丁，“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她能怎么办？即便她不是会管闲事的人，可苏亦周已经管了她的闲事了。

　　乔安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我真是欠你的。”

　　三年没摸过方向盘的乔安坐进驾驶座，拧着眉头没好气的问苏亦周，“这什么破车，怎么开啊？”

　　苏亦周瞧了瞧自己这辆‘破车’，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确定你会开车？你有驾照吗？”

　　乔安白了他一眼，“我开卡丁车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苏亦周觉得更晕了，这会儿不想死都难了。

　　赵乔安架着苏亦周回到公寓时，苏亦白也在。

　　他黑着脸开了门，看到是她，脸更黑了，又看到苏亦周脸上的血，一张小白脸直接黑到底。

　　“赵乔安，你是扫把星吗？只要碰到你，准没好事。”

　　“那你还舔着个脸往我身边凑。”她丁点儿面子不给苏亦白留。

　　乔安一早就看出来了，苏亦白针对她，同那些纨绔一样，他惦记她，但也瞧不起她。

　　乔安一把扯开还在查看苏亦周伤口的苏亦白，“医生，你来！”

　　“这是我家！”

　　“等苏亦周包扎好了，你求我我都不来。”

　　“哥，你们别吵了。”

　　苏亦周看着医生将他伤口处的头发推了个干净，得，得变光头了。

　　“到底怎么回事？”苏亦白没好气的瞪着赵乔安。

　　“有人找我麻烦，苏亦周帮我挡了两下，头被啤酒瓶开瓢了。”

　　乔安边说边绕过苏亦白，上前帮医生拿药、固定。

　　“你可真是个惹事精。”

　　一句话，让乔安紧咬了下唇，她不反驳，只听着忍着让着。

　　“哥，不是这样的。”

　　苏亦周握住乔安冰凉的手指，“从来都是他们欺负人在先，乔安没有错。”

　　苏亦周那银河般的双眼看向赵乔安，他坚定地同她对视，告诉她，你没有错。

　　是啊，乔安没有错。

　　长得好看不是她的错，被人喜欢也不是她的错，那么，反抗就更不是她的错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亦周顶着缝了针的脑袋，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了赵乔安的身边。

　　而乔安，也再没能拒绝他。

　　一开始，苏亦周拿上笔记本电脑，每天去宿舍接上赵乔安，两个人便泡在图书馆里，乔安写论文，苏亦周戴上耳机看电影。

　　这期间，乔安吃什么他便吃什么，她何时回宿舍休息他便也何时回家休息。如此几天，苏亦周吃不消了。

　　且不说每日凌晨三点还未睡下，八点又得爬起来的作息。就说赵乔安一日三餐都用咖啡和欧包解决，且还将用餐时间订了闹钟并照此执行，仿佛她只是个进食机器而已。

　　如此坚持了三天，苏亦周作为一个抑郁症加厌食症患者都接受不了了。

　　曼哈顿的九点，苏亦周等在赵乔安宿舍楼下，副驾的餐盒里是虾仁炒蛋和蓝莓草莓，保温杯里泡得是他哥珍藏的茶叶。

　　“起晚了？”

　　乔安下来的时间比往日迟了些，倒不是她偷了懒，而是回宿舍后她又画了几页分镜头。

　　“嗯，”乔安端起餐盒，“这是给我的？”

　　“嗯，我让我哥请了个中餐阿姨，以后早餐我给你带。”

　　乔安这才慢条斯理的打开餐盒，“你吃了吗？”

　　“我哥盯着我吃完才让我出得门。”

　　苏亦周开得稳，乔安一边干饭一边同他闲聊。
　　“你今天打算看哪部电影？”

　　“《阳光小美女》”

　　乔安扭头看了苏亦周一眼，又若无其事的低头继续嚼了两口。

　　空气静谧的流淌过两人之间，下一秒苏亦周听到她说，“如果有人投资，那就你来演吧。”

　　“真的吗？”

　　趁着红灯，苏亦周兴奋地凑到她的面前，“你答应啦？”

　　“我有条件的。”相比苏亦周的兴奋，赵乔安更多的是担忧，担忧无人投资，也担忧苏亦周的状态。

　　“什么条件？”

　　乔安示意他继续开车，“看心理医生，保持正常作息，认真吃饭还有健身。”

　　“我答应。”

　　“那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再来接我了，”乔安顺水推舟，“我的作息不适合你。”

　　“可是......”

　　“没有可是。”

　　乔安解决掉最后一口炒蛋，“苏亦周，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如果你不能把自己调整到相对健康的状态，我依旧不会用你。”

　　“你不能自私到要求我用一个不健康的演员，作为导演，拍这样一部电影，势必要担负演员的生命健康。何况，你哥那么难缠，我可不想被他烦死。”

　　车子最终在图书馆前停了下来，“对不起。”

　　乔安听见苏亦周道歉，她满脸问号。

　　“乔安，我听你的，可是，你不要讨厌我，也不要讨厌我哥好不好？他是因为担心我，才会对你那么凶。”

　　副驾上，乔安拧了眉头，“苏亦周，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别人都跟你说过什么。但我得告诉你，你得学会听懂别人的话，如果我跟你的沟通，会让你觉得我是讨厌你，那我可能会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

　　她看着苏亦周并不怎么好的表情，终是没有狠下心来，“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像其他男孩一样，拥有健康的身体和心理状态，可以自由肆意的感受阳光享受夜晚。”

　　“至于苏亦白，我讨厌他，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是他，你是你，他戴有色眼镜看我，那我凭什么不能瞧不上他。”

　　当两个人再一次坐在图书馆里时，苏亦周将保温杯放到了乔安的手边。

　　他想，还是不要跟她说这茶叶是哥哥私藏的了吧。

　　不然，他怕她窗户不开就给扔出去。

　　毕竟，这茶叶还挺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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