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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青面孤王骚乱起
众人才走出没几步,空气霎时如满弓,绷出细微地震颤。周遭忽然阴气腾腾,树影簌簌,暗影鬼魅倏地闪过。头顶怪鸟越聚越多,振翅声愈急,瓦上怪猫踏足亦渐清晰。
渡云川啧啧两声,感叹道:“自从百姓们学会停棺七日,及时盖棺入土能避煞,已经许久未见煞兽了。”
煞兽据说乃横死的怨灵所化,因自己不得安宁,欲返回阳间兴风作浪,便附身在刚死不久的躯体中,行“借尸还魂”之举。肖妄广袖一拂,浓雾骤散,清冷嗓音飘荡在死寂村口:“不以肉身示人,要么无活人可附,要么是……滞留人间多年。”
白林栖道:“现在不许土葬,人一死就被拉去火葬场,煞鬼还想借尸还魂?可不就只能附身阿猫阿狗咯。”
脊上的怪猫听白林栖调侃,猛然气急,昂首露出狰狞面目,癫狂发出连串呜呀呜呀狂叫。尖啸划破黑夜,宛如婴儿啼哭,似是通风报信,又似冲锋号角,反正不是好生商量的意味。
果不其然,那群怪鸟闻声而动,倏地,自半空疾扑而下。
“聒噪。”
肖妄眼皮都懒得抬,数道黑色流光凝为冰刺,精准点爆当先几只怪鸟,化作团团腥臭血雾。怪猫见势不妙,腾身欲逃,矫健身姿在檐瓦间飞蹿,却不如至纯至邪的煞气迅猛,难逃怪鸟同样下场。
牛毛细血落地,尖锐狞叫散入血雾,云霄村重归死寂。
白林栖发出狗腿子的惊呼,拍手叫好。虽说小邪神脾气难以捉摸,阴晴不定的时候还挺吓人,但只要有渡云川在场,就像有了定海神针,邪神也不难相处了,战斗力又很在线,此时不抓紧机会不抱大|腿,又更待何时?
渡云川一把扣住肖妄手腕,指腹轻压,低声自语:“也没失效呀……”
肖妄抽回手,往前方走去,下巴微扬道:“欲念不满则生邪,久怨不散便成煞。现成的煞气,不用白不用。”
且不提禁制有没有起效,外边太阳还没落山,内里怨气却弥漫滔天,可见这鬼域内有多少鬼魂留恋于世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想低调都难哦。
一行人渐入深处,长街深巷沉在寂寥的阴暗里,青石板路沁着湿冷水汽,踏上去仿佛吞噬了影子,只闻空洞回响。
两侧屋舍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整齐得令人难以分辨。不过这种老式村落阡陌纵横,四通八达,只要沿一条道路前行,不稍片刻,便能直达中心祠堂。
要说起古怪之处,在于这四周阴气明明浓得化不开,却除了村口那几只煞鬼,再不见其他邪祟踪影。希柚脚步稍缓,切换了个界面,屏幕由绿转红,一个小箭头似窜天猴飞快窜到顶,声音紧绷起来:“阴气浓度暴涨!”
肖妄心下称奇,薄薄一台小平板,功能还挺多样化。想当年他下山捉鬼的时候,光是寻路就废了老鼻子劲,要有这玩意,可便捷多了。
渡云川警惕扫过四周,掌心一扬,万千流萤飞向空中:“不排除连环阵的可能。”
肖妄又奇了,不耻下问道:“现代还有鬼王?”
人得道飞升成仙,人死沦为黄泉鬼。鬼魅怨气越重,则实力越强。它们生前是弱肉强食中的“肉”,死后根据实力论高低,大鬼吞吃小鬼,小鬼作恶活人,自有一套欺凌弱小的规矩。
实力稍强分为黑影病鬼、红衣厉鬼、摄魂青鬼,其怨气能设下鬼打墙迷障。恶趣味点的,偏爱设连环阵,藏匿活人气息,看他们在阵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困兽般耗到死为止。一旦它们仗着怨气为非作歹惯了,贪恋起凌驾众鬼的感觉,就很难再转世投胎了。
其中不乏有些妖怪脑子活络,于深山老林布阵称王,驱使或逼迫精怪引诱过路人为食。只是他们向来行事隐蔽,绝不敢选在凡人多的地方下手,除非活腻了,盼着天庭来收。
云霄村占地千亩,能将怨气扩散到这么大范围,布障者实力骇人,少说也是称霸一方的青面鬼王。
“不应该啊,地方鬼王不都被冥府收编得差不多——”白林栖话说一半突然顿住,猛然改口道,“不对,还真有!”
然而下一刻,白林栖的身形竟在众人眼前凭空消失。
希柚失声道:“是双结界!”
肖妄与渡云川目光相触,齐声道:“走!”
待到三人穿过结界,方才阴沉的街景,骤然被一片灯火葳蕤取代。喧嚣声浪不绝于耳,绵软的交谈声钻进肖妄耳中:
“我二十六年走得,你呢?”
“唉,比你惨些,全家都是三十二走得。”
“喏看,又来一对契弟。好俊的一张脸,这张脸皮要是属于我就好了。”
这时,率先穿过结界的白林栖眼神焦灼,张开双臂挡住他们。肖妄松了口气,若真是环环相扣的连环阵,稍慢一步,便可能甩入不同阵眼,万幸他们几乎同时闯了进来。
白林栖慌乱地从兜里拿出片小布片,往耳边一挂,催促地说:“百鬼日行!快戴口罩!趁他们没反应过来快戴口罩!”
“戴了戴了,”希柚忙不迭戴上,见瞧渡云川和肖妄无动于衷,慌忙翻找背包,“白队你那还有多余的吗?我这没了。”
白林栖摸遍全身:“没啊,我这也没多余的。”
“无妨,”渡云川声线平稳,“我和九歌能隐藏气息。”
白林栖着急不无道理。
鬼这种灵体很麻烦,倒不是麻烦在多难收服,而是大部分觉得自己没活够,又或是觉得自己过得太苦,生前有太多未完之事。用四字概括,大抵便是——执念太深。
若是让它们闻到活人气息,唤醒对阳间生活的向往,那就成了路过者无意,偶遇者有心。阴人将使出千方百计,如附骨之疽附身活人,直到取而代之。
鬼街檀香缭绕,灰烬如黑雪轻飘,百鬼比肩接踵,反应迟钝,言谈间牛头不对马嘴。一行人混迹其中,既要小心堆积成山的贡品,还得留神滚落一地的奶瓶。
“沧海一带,每年农历七月有施孤旧俗,布施无主孤魂。期间百姓请出孤王坐镇,约束孤魂野鬼勿伤生人,也警醒游魂别稀里糊涂跟人回家。”白林栖边疾行,边四处张望,忽然指向半空,“在那!青面孤王!”
薄雾散开,隐匿在黑暗中怒目圆瞪的巨人现身。肖妄神识扫过,暗自稀奇:头一回见百姓为青鬼塑神像。
白林栖快语解释:“听冥府传言说他生前是位战功显赫的大将军,死于流寇刀下,心有不甘,怨气不散,吞噬百鬼镇守一方。后来冥府来招安,让他担任南方鬼王,本来当的好好的,不知为何前些年主动调去饿鬼道养老。”
青面獠牙的神像,约两层楼之高,手持令器和银枪,虽显凛然威严,但胸口了个大洞,通体泥浆斑驳,像快散架的破房子。突然,孤王像猛然一震,倾斜角度越来越大,如同被推到的骨牌,轰然倒塌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
散架像锯子割断了一时的风平浪静,惊醒浑噩幽魂,阴气躁动起来,鬼嚎哗然声响成一片:
“哎哟喂!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吵死了!还让不让鬼安生!?”
“又打起来咯,出售绝佳视角观影位,抢到即是赚到——”
祠堂方向喊杀声盈沸漫天,身后看热闹的游魂们如水漫金山般涌来。这时,阴风大作,希柚仰头看天,见穹顶煞气沉沉下压,厉声喝道:“天黑了!煞气在增强!”
见事态有变,一行人纷纷加快脚步。
看热闹的游魂倏地哭天怆地,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肺裂,更有甚者在黑暗中姿态扭曲地阴暗爬行。渡云川手腕一震,清明破空回扫,凌厉的鞭风如斩刀,在青石路横劈出一条深沟,暂时阻挡了汹涌鬼潮。
煞气越强,便越是肖妄的主场,他疾行间,指尖一缕凝如实质的黑煞之气如小蛇般游走。不过须臾,令人牙酸的破裂声四起,无数黑煞鬼手从碎石缝隙中探出,如藤蔓将沿街幽魂死死缚住,硬生生清出一条大道。
雕刻的镇宅走兽如流矢划过,四人行动快如疾风,掠过道道白墙,不远处祠堂飞檐越发清晰。然而,当他们看清前方空地的情形时,饶是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神兽和仙君,也不禁感到一丝匪夷所思。
阴风惨惨袭过,鬼火浮动似蒲公英飘散。
祠堂前埕,数十只猛虎分散盘踞。木板脆响声起,虎群骤然如离弦之箭,悍然扑向前方一支阴兵队伍。
为首猛虎体型堪比巨象,一声虎啸震人心魄,雪白的额纹上尽显凶戾。它的动作又快又狠,钢鞭长尾扫得阴兵人仰马翻,斩碎的贡品散了一地。那粗壮的后肢猛蹬直立,前爪带着钉耙般的锐风,在杂兵的惨叫还没落地之际,将一名阴兵灵体一爪撕开。
与虎群对阵的阴兵队伍,鱼龙混杂,衣甲新旧各异,在虎群凶悍攻势下阵脚大乱,已被逼至角落。残余阴兵怒目而视,高举武器,大喊道:“兄弟们!跟它们拼了!就算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也坚决不能退一步!”
看情况,要想进入祠堂,必然先结束这场混战。
希柚被奇观愣到,讪讪问道:“老虎吃人在以前很常见,但老虎吃鬼倒是前所未闻。白队,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白林栖肃声道:“是伥鬼。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后化为伥鬼,与虎同行,诱|人供虎食用。即“为虎作伥”。听说伥鬼道行越深,形态越似猛虎。”
肖妄就着鬼火,扫过虎爪,心下了然——果然少一指。他冷声道:“这些伥鬼看起来与老虎无异。少说害了万人不止!”
“子弟兵和伥鬼,哪边有道理我还是分得清的。”渡云川啐了声,从随身空间中掏出一架泛着金属冷光的重型武器,将贴满朱砂符箓的枪口对准虎群,冲阴兵们大吼,“都给老子闪开。”
肖妄险些呛住,这、这江湖气息,哪里像个仙风道骨的神仙?简直像被哪路山匪给夺舍了!
白林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我靠,救死扶伤加特林!”
阴兵们闻言望来,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掉头就跑:“退!退!退!快跑啊!别被扫到了!”
肖妄一脸不解,很快他就明白,为何他们反应都那么大。只见加特林来回扫射,枪口烈焰,横扫之处,任凭虎群窜如脱兔,也被绝对火力压制得寸草不留。
渡云川高声道:“来啊,小伥鬼不是很牛吗?怎么不上了?”
希柚哇声不断,举手示意:“白队,你去申请批加特林,让咱们也爽爽呗。”
“得了吧!”白林栖扯着嗓子喊,堪堪压过枪械声,“改良版大狙还不够你玩?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实在不行下海和王|八嘴对嘴。”
肖妄凝视那泼天弹雨,心底痒痒,有点跃跃欲试。
不多时,枪声骤停,符光隐没,阴兵们正欲上前擒拿。猝不及防间,一团滚滚黑雾从天而降,风卷残云般将场上所有伥鬼、阴兵,尽数吞噬!
那黑雾来去如电,渡云川眸光一沉,不待它远遁,清明化鞭已如惊雷破空追去。翠柳遍布激雷,如白蛇飞扑,将黑雾鞭笞击飞,撞击上神像残架。
如此一击,饶是神仙中招,也得喝上一壶。
然而,这团黑雾似不知痛,在众目睽睽之下猝然翻身,如游鱼猛冲祠堂大门。与此同时,肖妄催动煞气,化为利箭追去,仅差之毫厘,竟叫那黑雾“扑通”钻进大水缸,游龙入海般潜深渊。
希柚一枪打穿水缸,莲花水缸四分五裂,泥水混着莲藕倾泻而下,浑浊积水中没了黑雾影子。她半蹲下,细致检查,回首摇头:“跑了。”
伥鬼与阴兵相斗的缘由,不待水落石出,便成了桩无头案。渡云川三步并作两步上阶,愤而甩鞭:“大意了!”
白林栖跟上,嘶了声道:“是潜龙在渊。只要有水的地方,就能行水遁潜逃。单轮逃跑实力,这家伙有点东西。”
肖妄沉下声,试问道:“难道是猰貐?”
“不可能。”希柚凝视水缸残片,斩钉截铁道。
“的确不可能。”白林栖摇了摇头,也不太认同,“猰貐可是大美人,怎么会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肖妄蹙眉:“确定?”
“猰貐畏水。”渡云川转过身,收回加特林,“我曾与妖王交过手,当时仅仅打了个平手。”
肖妄眉目稍沉,那黑雾硬抗一击雷鞭,便落荒而逃,实力不过尔尔。将它认作猰貐,倒算是抬举他了。他手握成拳,又不甘地松开,沉声道:“进祠堂,救人要紧。”
渡云川道:“那家伙吃我一鞭,短时间应该没胆子再露面。”
肖妄道:“但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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