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渡我

　　阴冷潮湿的风裹挟着腥臭的气息掠过脖颈，黎泱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全身上下的汗毛在此刻仿佛都竖了起来。

　　下一秒，一只黏糊糊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黎泱僵硬地转过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感觉到一张冰冷肿胀的脸贴了上来。

　　女鬼的整个身体横着飘在半空中，一张开嘴，腥臭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停地自言自语。

　　“我死得那么惨，你看不到吗？”

　　黎泱扭过头，强忍住生理性的恶心和恐惧，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现在确实是看不到，太黑了。”

　　面前的鬼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

　　“夜里就是这样的！我还能给你变出白天吗？！”女鬼收回了手，声音里满是愠怒。

　　黎泱喘了口气，心脏猛烈跳动却仍面不改色，“我没这个意思。”

　　她虽是嘴上这样说是，但周遭确实比之前亮了点，起码能看清楚事物了。

　　女鬼冷哼一声，飘到阳台栏杆上坐下。

　　她面部五官扭曲，神情痛苦地说：“你知道像这样的黑暗和寒冷我忍受了多久吗？”

　　“九年！”

　　黎泱靠在玻璃门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地揣摩着眼前的情况。

　　显而易见的是，这个鬼并不想杀她，否则也不会跟她废话那么久。

　　黎泱心中多了份底气，从容不迫地问：“所以，你是朱瑾，对吗？”

　　“是。”女鬼轻轻点了点头，捂着脸的双手露出森森白骨，指缝中溢出一滴又一滴血泪。

　　寂静黑夜里她的哭声格外响亮，但可以确定，只有黎泱一个人能听到。

　　这鬼又搞什么新花样？难道真的有求于她？

　　黎泱有些手足无措，紧攥着玉佩，仍撑着一副淡定的模样与之周旋：“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

　　“我？”

　　黎泱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我们之前认识吗？”

　　“只有你，只有你能救我，求求你，求求你……”朱瑾哽咽着放下双手，满是血污的身体一直在颤抖。

　　黎泱垂眸思索，目前这个形势，还是答应她的要求为好，至少不会惹怒她对自己下手。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黎泱不放心，又弱弱地补充了句：“等等，事先声明，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能做。”

　　“你，你要答应祂，成为……送我……轮回……”朱瑾断断续续地说，像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嗓子，她突然龇牙咧嘴地掐起了脖子。

　　“你怎么了？”黎泱看着她挣扎的模样，身体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一般，走上前想去帮忙。

　　朱瑾望着靠近的人，艰难地吼道：“别过来！！！”

　　黎泱恢复了理智，猛地停下脚步。

　　朱瑾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平衡，她的手本能地向前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在绝望中再次往下坠去。

　　一声痛彻心扉的尖叫响彻长空。

　　瞳孔中闯入一抹月光，黎泱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向前走了几步，往楼下望去。

　　地面上空荡荡的，没有半点尸体碎裂的痕迹。

　　黎泱摸了摸左肩，衣服上面本该有的血污此刻也消失不见。

　　一切诡异离奇得就像一场梦，却又真实得不像梦。

　　寝室群里，三人聊得热火朝天。

　　蔡勤勤：「今晚那个鬼没有来诶，看来是符纸奏效了！」

　　孟思凝：「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叶岚：「泱泱怎么那么久还没回来？发消息她也没回。」

　　蔡勤勤：「！！！」

　　孟思凝：「她不会遇到那个鬼了吧？！」

　　叶岚：「我去找她。」

　　孟思凝：「我帮你开灯！」

　　蔡勤勤：「我桌上的符纸你多拿点防身！」

　　阵阵寒风袭来，黎泱搓了搓胳膊，转身走回门前。

　　她伸出手往下一按，门果然能开了。

　　黎泱拉开帘子，与正欲出来的叶岚迎面相撞。

　　叶岚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拿着符纸，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表情。

　　她背后探出孟思凝和蔡勤勤两人的脑袋。

　　“你还好吗？怎么去了那么久？”三人目光惊讶。

　　黎泱心虚地移开了眼，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有点便秘。”

　　“没事就好，我们还以为你又遇到……唉，算了算了不提了。”蔡勤勤用手捂住了嘴。

　　黎泱关上门，走到桌前灌了半杯热水，冻僵的口鼻得到了一丝缓解。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熄了灯，黎泱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脑海就浮现出朱瑾坠楼的画面。

　　之前的恐吓，刚刚的哀求，一切蛛丝马迹都表明这个冤魂在向她求救。

　　黎泱翻了个身，一颗心仿佛沉入湖底，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她能做什么呢？像那个评论所说，请法师过来超度？

　　不对。

　　黎泱想起来朱瑾最后没说完的话。

　　“你，你要答应祂，成为……送我……轮回……”

　　祂，是谁？

　　未等她细细琢磨，胸前的玉佩突然再度发烫，赤红纹理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要死了真的是……”黎泱急忙用手捂住，把它往被窝里带。

　　怎料下一秒，她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后，黎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这冰凉的地板，这酸痛的感觉……好熟悉，她试着抬了抬腿，果真还是动不了。

　　又是那个大殿！那座神像！

　　黎泱气愤地拽下玉佩，劲大得差点勒到脖子，她压咬着牙，望着玉佩压低了嗓音：“你个骗子！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烛火亮起，黎泱这才注意到骂的那人就在她身旁。

　　她眯了眯眼，乌气里的男人低垂着头，看起来没之前那么高了。

　　等等……他竟然也是跪着的！

　　“不是大哥，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么也跪了啊？”黎泱满脸不可置信。

　　他沉默着，一动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皎洁的月光从背后照了进来，像是撒了一地的霜。

　　真的无路可退了吗？黎泱收回目光，低下头思考别的法子。

　　她试着抬腿站起来，一次，两次，三次，膝盖以下仍牢牢地固在地面上，不动如山。

　　半响，黎泱力竭，放弃了挣扎。

　　四周静谧得可怕，不光右边的乌气没反应，就连面前的神像到现在也没半点动静。

　　黎泱壮起胆来朝身后望去。

　　这一眼，引得大殿门口游荡着的鬼魂纷纷停下脚步，有的拖着残缺的肢体艰难移动，有的苍白浮肿嘴巴往下滴着水，有的皮肤全部烧焦，血肉模糊。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黎泱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转回了头。

　　她现在的处境，用四面楚歌来形容也不为过。

　　前有可怕的神像，后有无数的冤魂，旁边还有一个善恶不明的人。

　　慌乱之中，黎泱想起了上次脱身的方法，于是头往地上一顿猛磕。

　　阵阵眩晕伴随着强烈的钝痛袭来，她疼得眼泪都呲了出来。

　　眼睛一闭一睁后，黎泱心如死灰地捂着额头。

　　身旁乌气里的人动了起来，他微微侧身，鼻间哼出一声轻笑，鄙夷道：“别白费力气了，你出不去的。”

　　这家伙的字典里只有嘲讽这两个字吗？

　　黎泱刚熄灭的怒火又蹭蹭往上涨，不甘示弱回怼：“我这叫勇敢！总比某些缩头乌龟好。”

　　“你以为凭你的勇敢就能活下来？”男人疑惑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薄怒。

　　“不然呢，凭你吗？你不照样也跪在这儿。”黎泱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她忍不住感慨，遇到这个人之后，自己的怼人技术都精进了不少。

　　乌气又转了回去，没再反驳。

　　黎泱心中十分畅快，就连恐惧也被驱散了大半。

　　只是老天似乎不愿给她得意的机会。

　　面前的神像似乎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周身散发着银白色的柔和光辉。

　　黎泱不敢抬头，生怕又是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

　　“黎泱，你可知罪？”

　　耳畔响起冰冷威严的话语，她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掉到了肚子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意识到听到什么后的黎泱抬起头，一脸惊讶茫然，“我有什么……罪？”

　　她把平生做过的所有错事都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神像垂眸，目光深邃辽远，掠过她看向殿门前哀嚎的冤魂，眼神亦如初见时那般悲悯。

　　“我曾经得了一场怪病，忘记了很多事情。”黎泱压住内心的不安，轻声说。

　　脑海里的空白像是一片不可触碰的荆棘地带，一回想便头痛欲裂。

　　闻言，神像转而凝视着她，缓缓抬起了右手。

　　身旁的乌气翻涌得厉害，里面的人似乎在紧张害怕着什么。

　　神像的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捻，从黎泱的眉心间抽出了一缕红线。

　　红线鲜艳如血，飘浮到半空竖立，两边蔓延，如画卷般徐徐铺展。

　　血幕上出现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小山。

　　视角拉近，山巅之上，按北斗七星方位屹立的石柱群组成了一条弯曲小道，小道通向一个古老的祭坛。

　　祭坛核心，是一座高出地面三层的圆形平台，平台上雕刻着一幅巨大精密的星图。

　　一个女孩跪在星图中央的玉盘上，双手虔诚合十，嘴中念念有词，看样子是在向某位神明祈祷。

　　黎泱瞳孔一震。

　　画面上，十五岁的自己忽然转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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