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西瓜

　　一顿饭吃得胆战心惊。

　　那个自称“小沈”的男人与我的父母相谈甚欢，席间充斥着一种过分和谐的融洽。

　　他滴水不漏地回答着关于工作、家庭的每一个问题，言辞得体，笑容亲和。

　　父亲被他几句关于国家大事的话题引得频频点头，母亲更是被他的俏皮话逗得眉开眼笑。

　　这和和美美到诡异的一幕，让我脊背一阵发凉。

　　太自然了，自然得不真实，像一场精心排练过的戏剧，我的父母，是全然投入的演员，只有我，是台下那个看出道具穿帮、听出台词念错的唯一旁观者。

　　袖中的小刀隔着布料传来冰凉的触感，提醒我时刻保持警觉，也让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十分别扭。

　　几次三番想要开口提及真相，戳穿这个荒唐的骗局，可看着父母脸上久违的满意笑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能想象，如果此刻自己站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说“这是个骗子，我不认识他”、“我没有什么男朋友”，换来的绝不会是理解，只会是父亲更大的怒火和母亲更深的失望。

　　他们或许只愿意相信我是因为男人的不请自来而在使小性子而已。

　　海面一直风平浪静，船行平稳，但若我真的不顾一切投下了这颗巨石，掀起惊涛骇浪，只怕连船帆都来不及升起，这艘载着我们一家的小船就会被无情击沉。

　　我食不知味地拨弄着碗里的米饭，目光不时瞥向身侧的男人。

　　他依旧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完美男友的角色，没有露出半点马脚与恶意，甚至体贴地为我夹了一块排骨，柔声说：

　　“安安，多吃点，你最近胃口不好都瘦了。”

　　那语气、那神态，熟稔得可怕。就仿佛……仿佛他真的与我朝夕相处，深知我的喜好与习惯。

　　这认知让我不寒而栗。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他真的是人吗？

　　“啪！”

　　父亲突然放下筷子发难，打断了我的思绪。他面露不悦，盯着我，出言斥责：

　　“席故安！你从进门起就摆着个臭脸给谁看？人家小沈哪对不起你了？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吗？又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他本来就是你的男朋友，还不能让我们见一见了？”

　　岁月静好的假象被父亲的高声喝语打破。我反而松了口气，积压的情绪终于有了宣泄口：

　　“爸，他根本就——”

　　“席弘文！”

　　正要借机一股全部脑倾倒出去，母亲却急忙打断：

　　“小沈还在呢，你瞎嚷嚷什么！”

　　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父亲的胳膊，小声埋怨，随后又转向我，眼神里带着恳求，

　　“安安，你也少说两句，别跟你爸计较，他平日里吆五喝六惯了，脾气大的很。”

　　母亲站起身，一边收拾起碗筷，一边继续说道：

　　“不好意思哦，小沈，让你看了笑话。”

　　“我看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那就去客厅沙发上坐坐吧，这里我来收拾就行。”

　　“没事的，阿姨。”

　　男人立刻接话，语气诚恳，带着几分自责，

　　“今天确实是我突然到访，考虑不周。安安一定是怕我唐突了二位，才有意见的。”

　　他站起身，主动帮忙收拾起来，动作流畅自然，哄得母亲及是慰贴。

　　父亲却依旧红着脸，梗着脖子发火，似乎是看不惯我们母女二人一而再再而三拂了他比天还大的面子：

　　“哼，她——”

　　“好了！少说几句又不会憋死你！”

　　母亲再也忍不住脾气，一把将父亲推开，

　　“不干活就别在这儿碍事绊脚的！”

　　“你什么意思？我是他爸！说她两句还不行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三人——

　　愤怒而偏袒的父亲，息事宁人却同样遭受蒙蔽的母亲，以及这个嵌入我家氛围如鱼得水的陌生男人。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将我吞没。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个我无法介入的、稳固的三角，让我变成了那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猛地站起身，端起面前的空碗走向厨房：

　　“妈。”

　　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打断了他们之间那种令我窒息的“母慈子孝”，

　　“吃完饭，我们就先走了。”

　　“啊？不再多坐会儿？”

　　母亲有些错愕。

　　“不了！”

　　我语气坚决，将碗放进水槽，又走到餐桌边拎起椅背上的挎包，借着动作让袖中的小刀划入包内。

　　“阿姨，那就告辞了，下次再见。”

　　男子出乎意料地配合，他从善如流地走到我身边。

　　突然的靠近依旧让我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捏紧包带。

　　他的目标……果然是我。

　　“行吧，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母亲将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劝道：

　　“回家之后别再跟小沈吵架，小两口有话好好说，别置气……”

　　我敷衍地点点头，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身后的男人身上。

　　走出家门，楼道里的空间更加窄小封闭，我紧绷的神经一点不敢放松。

　　与他相安无事地并肩下行，快到一楼时，我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戏已经演完了。”

　　我盯着男人，试图从他那副看似无暇的皮囊下找出任何一点裂痕，

　　“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家人。”

　　他看着我，眼神依旧温和，却明显多出了一丝受伤的神色：

　　“好，安安，我都听你的。”

　　得到了顺从的答复，我却感到不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点都不踏实。

　　转身想快步离开，男子的声音却从身后追来：

　　“一会打车回家吧，外面天气热，走到地铁站还要点时间，你肯定受不住的。”

　　我没有理会，只是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我即将踏出楼道的瞬间，手腕处骤然一紧！

　　那触感冰冷，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持。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余下腕骨处那道陌生而清晰的压迫感在尖叫。

　　“你……”

　　声音卡在喉咙里，没能形成完整的句子。

　　我下意识地往回抽手，动作仓促中带着惊惧。

　　但他的手指却收得更紧了，我们之间力量的悬殊，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切而残酷。

　　被迫转过身，撞进他的视线里。

　　楼道的光线昏暗，他的眼神幽深，里面翻涌着我无法理解的急切，或许还夹杂着别的什么，与男人温和的外表大相径庭。

　　但此刻，他所有的情绪都被我解读为一种纯粹的威胁。

　　“放开。”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比预想中要冷，带着一丝压抑着的颤抖。

　　而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探入挎包，握住那截冰冷的刀柄。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闷热得有些黏稠，男人的气息包裹着我，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松木冷香，让我有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安安，你还在生气。”

　　他陈述着，语气肯定，好像我们之间真的存在一场恋人之间的争执。

　　这驴头不对马嘴的回应让我彻底失去了周旋的耐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恐惧与愤怒交织，让我的声音猛然拔高，

　　“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

　　利落地从包中抽出小刀，我将锋利的刀尖死死抵在男人靠过来的腹部处，确保他一有动静便能直接捅进去自保。

　　可是很快，让我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竟然无视了那颇具威胁性的刀尖，直直迎着刀刃，向前踏了一步！

　　“安安，你怎么了？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诡异的蛊惑，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感觉到了刀尖陷入衣料的阻力，甚至能想象出纤维被挤压，扭曲的样子，却不敢真的往下看。

　　手腕因极度紧张而剧烈颤抖着。

　　“别靠近我！”

　　不成调的警告从喉咙里硬挤了出来，手中的刀柄越握越紧。

　　皮肉被刺破的震动，顺着刀身，传递到我的虎口，紧接着，一股刺目的鲜红，缓慢而粘稠地，涌了出来。

　　血……他、他流血了！

　　我猛地瞪大眼睛，却发现男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没有痛苦，没有惊愕，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执拗地、深深地望着我，仿佛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索取什么。

　　我手一抖，差点松开了唯一的保命之物。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安安，我就是你的男朋友啊……”

　　男人靠得更近了，他弯腰将头抵在我的颈侧。

　　没有温度的吐息一下下拂过我敏感的肌肤，引起一阵颤栗。

　　“我在你公司附近的游戏公司上班……我们是在便利店认识的。”

　　他低声说着，吐字清晰，

　　“你说我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高高瘦瘦的，长相斯文，挺合你眼缘……”

　　分明是酷暑夏日，我却一下如坠冰窟。

　　这是我那日情急之下，对着母亲胡诌的原话！他怎么全知道，而且几乎一字不差！

　　空气里，慢慢弥散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

　　手指止不住地发软，几乎要握不住刀柄。那湿滑的触感，顺着手掌，一路蔓延到腕部。

　　“我是你的男朋友啊……安安……”

　　他的呢喃好似诅咒，在狭小的楼道里回荡，

　　“我是你的男朋友啊……”

　　“我是你的……”

　　“不是！不是！不是！”

　　崩溃如海啸般袭来，我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将男人狠狠推开，自己也踉跄着向后跌去，背部重重撞在身后坚硬的墙壁上。

　　手中的刀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滴暗红的血珠。

　　我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恐惧让我视线模糊，几乎要晕厥，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摸起地上的小刀护在身前。

　　预想中进一步的逼迫并没有到来。

　　我颤抖着抬起眼——

　　楼道里，竟空空如也。

　　那个男人，连同留下的血迹，一起消失了。

　　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只有我手腕上残留的痛意，证明着方才那噩梦般的荒诞一幕并非幻觉。

　　寂静的楼道里，只余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诶，安安，你站这干嘛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

　　我慢慢抬起头，认出是住在二楼的赵阿姨，她正提着垃圾袋往楼下走。

　　赵阿姨疑惑地看着我，目光落在我手中的小刀上时，脸色微变。

　　“哦哟！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拿着刀呢？”

　　冷汗瞬间浸湿后背，四处张望起来，那股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带来恐惧的源头，却忽地不见了。

　　“没……没事……”

　　我急促地呼吸着，像是即将溺毙的人终于浮出了水面，声音沙哑。

　　将小刀放回包中，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勉强对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刚从家里出来，不小心把水果刀也带出来了，刚发现……正准备送回去呢。”

　　“这样啊，刚才真是吓了我一跳……”

　　赵阿姨将信将疑，但还是叮嘱道：

　　“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中暑了？快回家歇着吧。”

　　“嗯……谢谢赵阿姨。”

　　我含糊地应着，看着她走出单元楼。

　　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我才彻底脱力，靠在墙上。

　　快速取消手机里的定时报警，给朋友发了“虚惊一场，暂时安全”的消息，我低头看着包中若隐若现的刀柄，以及手腕上发红肿胀的痕迹。

　　理智慢慢回笼，却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这一切，绝不是一个恶作剧或者跟踪狂能解释的。

　　这把刀，暂时不能还回去了。

　　危险一定还躲在黑暗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