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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像被拉扯的橡皮筋,忽快忽慢。
苏叶接了一个跨省商业纠纷案,几乎是在收到辛夷那句冰冷的“随你怎么想”的第二天,就拖着还未完全平复的情绪和一个小小的登机箱,飞去了另一个城市。
异地出差的日子被密集的会议、繁琐的证据梳理和与对方律师的唇枪舌剑填满。白天,她是无懈可击的苏律师,逻辑清晰,言辞犀利,将自己投入工作的洪流,试图淹没心底那份莫名的烦躁和失落。
但每当夜深人静,独自住在酒店房间时,那种被否定、被轻慢的感觉便会重新浮现。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酒吧里那个炽热的吻,以及辛夷随后疏离的眼神和“喝多了”的论断。
“混蛋……”她不止一次对着酒店天花板喃喃自语,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加上连轴转的工作压力,熟悉的疲惫感和心悸卷土重来。
看着镜子里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她懊恼地想,看来这中药是白喝了,等回去……难道还要去找那个“渣女”开药不成?这个念头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与苏叶的奔波劳碌相比,辛夷的生活表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医院,家里,两点一线。白大褂是她的铠甲,诊室是她的堡垒。她依旧温和从容地接待每一位病人,耐心解答晚辈的疑问,深受前辈信赖。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再也没有去过“迷雾”酒吧,甚至绕开了那条街。内心深处,她承认自己是在躲避,害怕在那个充满暧昧记忆的地方,害怕再次碰到苏叶。她无法想象,该如何面对苏叶可能投来的、充满讥诮或者愤怒的目光。
周末,她驱车回了城郊的祖宅。青砖灰瓦的老院子,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她内心唯一的净土。
“乐乐回来啦!”辛奶奶满头银发,精神矍铄,正坐在院子里翻晒药材。
辛爷爷则在书房里戴着老花镜,研究一本泛黄的医案。
看到孙女,两位老人都很高兴。辛夷放下带给二老的补品,麻溜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手臂,熟练地帮忙整理起药材。只有在爷爷奶奶身边,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脸上会露出罕见的、全然柔和的神情。
“最近工作忙不忙?看你脸色有点白,是不是没休息好?”奶奶拉着她的手,关切地端详。
“还好,奶奶,我不忙,就是普通门诊,平时也不用怎么加班。”辛夷避重就轻回答。
午饭时,爷爷奶奶忙着给辛夷夹菜,辛夷也比平时话多一些,给二老分享她遇到的有意思的事情或者疑难杂症,饭桌上气氛和谐而温馨。
但这份温馨没有持续太久,就被一阵刺耳的引擎声和粗鲁的敲门声打破。
辛夷的心微微下沉。
奶奶叹了口气,爷爷皱起了眉头。
老宅的门开了,站在门外的是辛夷的父亲,辛海。他穿着花哨的衬衫,身材轻微发福,眼袋很深,浑身散发着一种长期纵欲和赌博带来的浑浊气息。
“哟,都在啊!吃饭也不叫我?”辛海大咧咧地走进来,视线扫过饭桌,最后落在辛夷身上,带着一种让人不适的打量。
“我闺女现在可是大医生了,看着越来越有派头了。”
辛夷放下筷子,脸上的柔和瞬间冻结,只剩下冰冷的淡漠。
“爸。”
很敷衍的一声,毫无感情,跟“喂”没什么不同。
“还知道我是你爸?”辛海哼了一声,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最近手头紧,拿点钱给我。”
爷爷忍不住呵斥:“你又去赌了?!”
“老爷子,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小赌怡情。”辛海混不吝地笑着,目光又转向辛夷,“怎么,当女儿的孝敬老子不是天经地义?”
辛夷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那些不堪回首的童年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辛海带着不同女人回家发出的令人恶心的噪音,母亲隐忍的哭泣和最终决绝离开的背影,以及这个男人对家庭毫无责任感的索取和破坏。
“我没钱。”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甚至溢出压制不住的厌恶。
“没钱?你骗鬼呢!你一个月挣多少当我不知道?”辛海提高了音量,面容显得可憎。
“我要付房租,还要还车贷。”
辛海满脸不爽,“谁叫你不住在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住。”
辛夷皮笑肉不笑,语气嘲讽,“住家里不是影响你带人回家吗?”
辛海噎了一下,想要骂人,但看老人都在,忍了忍还是把脏话咽回去了。
最终,这场不愉快的闹剧以爷爷奶奶拿出一些积蓄打发走辛海而暂时告终,但老宅里温馨安宁的气氛已经被他的到来彻底破坏。
饭后辛夷帮着奶奶收拾碗筷,格外沉默。每次见到辛海,她引以为傲的礼貌和忍耐力都会濒临崩盘。
奶奶看着她紧绷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乐乐,别跟你爸一般见识。他就是个混人……你也别因为他,就把自己封闭起来。这世上,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他,也不是……所有感情都像他……那样不堪。”
辛夷洗碗的动作一顿,奶奶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底某个密封的角落。她想起苏叶,想起那个吻,想起自己因为对亲密关系的恐惧而脱口而出的伤人的话。
她不是因为“喝多了”才同苏叶接吻,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那一刻太过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被吸引,才让她恐慌,才让她急于用最糟糕的方式推开对方。
她不是在拒绝苏叶,她是在拒绝那个可能重蹈母亲覆辙、陷入不堪关系的自己。
她害怕超出边界的亲密关系,她害怕自己……会像辛海一样,真的是个烂人。
看着窗外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草药,辛夷的心绪如同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蛛网。她伤害了苏叶,也困住了自己。而问题的根源,似乎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盘根错节,深埋在她不愿回顾的过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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