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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咬人的坏狐
西窗被木条支着,寒风就迎了进来,烛影摇晃了一瞬,她的眉目逐渐模糊不清。
我好想问温裳,你冷不冷?
我看着温裳欣喜地捧着我刚写完的婚书,仔仔细细地拿去烛光下看了又看,
她小心着不让自己碰到未干的墨迹,嘴角一直噙着温柔的笑意。
她几乎要把写下的每个字都看进脑海里,她一字一句地轻声念着,然后她又抬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是那样温柔,像好不容易熬过寒冬后看到的第一枝嫩芽,我几乎要溺毙在那样的温柔里。
我分不清她那双水润的招子里究竟是欢欣还是将要跑出来的泪水。
总之我不忍去看。
也许是这寒风实在灼人,我突然间被一口坠入我腹中的寒气压得往地面直坠,我最后只看见温裳满眼慌乱向我跑来的身影,随后便晕过去不省人事。
好在这次没有晕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看着西窗外的月亮升到了夜空正当中。
我缓缓睁开眼,看见温裳的眉头间是化不开的愁绪,好奇怪,似乎遇到我之后,温裳一直在承受苦恼,我果然并非是一个能带来福祉的人。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我,我看着她忙前忙后,又要替我熬汤,又要为我煎药,灶台上的瓦罐一直不停歇地叫嚣着自己的存在,一直有什么东西在火上煮着,似乎正是白日里她抓到的那只野兔。我甚至听见柴火在炙烤下裂开的脆响。温裳一直踱着小步,衣裙不断卷起地面的寒气,但下一刻寒气又被温裳的脚步压下去。小小的屋子几乎要被小小的温裳填满,我居然有一刹那真的以为这是我和她蜗居的家,是遗世独立的桃源,我真的可以是她的夫君,也只是她的夫君。
温裳很快就察觉我醒了,她靠近我,粗糙的手抵着我的额头,于是我能更清楚地看清她眼里的忧色。
我嗫嚅着想要开口,但瞬间就感知到了喉间撕裂的疼痛感,温裳很快将碗抵在我的唇边,温热的水带着山间清涧的幽香使我心下熨贴不少。
我还没问什么,她似乎是做足了准备,我感觉到她似乎是努力藏着自己的悲伤情绪,但一开口还是忍不住尽悉倾泄出来了,她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看着我说:“你这落下这么重的伤,以后我可一点重活也不敢让你干,看来我嫁了一个娇弱的夫君。”
我沉默地低头无法再开口。
原来我身上的伤严重到足以改变我余生的每一个抉择,不管是出于身份还是身体,我也许完完全全再也不能像我曾经希冀的那样,成为一个战士。
我突然想起我小时便偷偷扮作男子溜进军营,那时我听见的号角声此刻又响起在我的耳边,那声音却渐渐变得微弱,像是在不断远离,或许也真的永远离我而去。
这些加诸在我身上的重伤,或许再也无法痊愈,我变得脆弱残废,甚至无法用太多力气。
可我分明从小就爱舞刀弄枪,同龄的男子也无法做到的事,我却能比他们更刻苦地训练,我能做到,甚至比他们做的好上万倍。
如今我永远地失去了。
或许是使我绝望的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多,我的心里居然只有恍然和迷惘。
我倚在床边,看着温裳看起来比我更痛苦的神色,或许她是惊诧于她所不知道的我的曾经。但是我不解为何她待我如此真诚,我将手轻轻捧在她的脸颊旁,她温热的泪水几乎在刹那便坠落在我的掌心。
我的头在刺痛,我无力思考,所以我直接询问这个我想不明白的问题。
“温裳,为何待我这样好?”
“因为我心悦你。因为你是我的夫君。”
我不知这世间对女子的规训究竟有多深刻,以我父母爱我至深,他们从不要求我将身心都托付给夫婿。但我知道大抵世间女子都被规训着视夫君如天地神明。
温裳,你若因为我是你夫君而爱我,倘若我根本不是男子呢?
所以我不能让她发现。
如今天地之间,肯施舍给我一点温柔的只有温裳。对不起温裳,我要缠上你。
我要再信你一次,
我只有你了。
但是我只能利用你。
我始终没有放弃过复仇,如今这世道对女子限制繁多,也许我将带着男子的身份踏进棺椁。
所以温裳,对不起,在我这短暂的一生里,只爱我好不好?
你要一直被我欺瞒。
我叫温裳快去休息,温裳却摇了摇头,又开始翻阅医书,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我叹了口气,披上外衣缓缓向她走去,看着她钻研医书入迷,我轻笑一声,趁她不注意取走了书卷藏在袖间。
“呀。”她娇嗔一声,看见我起身,也顾不上书卷了,急匆匆替我拢好衣服,我看着她好像是被我圈在怀里,却丝毫没有发觉。
我故意对她露出可怜的神情,她果然也很受用,被我缠得松口。
“不急于这一日,好阿裳,陪陪我吧,我伤口疼得厉害。”我故意想圈牢她,让她能对我死心塌地。
我才能毫无顾忌地做我想做的事。
温裳向来乖巧又心善,她忙了几乎一整夜,却从未开口提问我的过去,也答应留下陪我。
“阿裳,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我看见温裳迟疑了一会,似乎在思考我要求的含义,然后她笑眼弯弯地坐在我榻边,带着像是分享糖果的稚童般的真诚对我说,
“那我给你讲我遇到的小狐仙的故事吧。”
温裳说她从前在山里捡到过一只狐狸。
“绥宁山那么那么高,那么那么陡,有好多野兽精怪,有狐狸仙有很正常吧!”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她开心地满意地继续说。
“没人陪我说话,我就天天和小狐狸说话,她特别聪明,小狐狸能听懂我说话。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受伤了,啊呜啊呜地叫着,看到我就蹭蹭我的手。”听到这里的我眼前浮现出小小的温裳的样子,我想那一定可怜又可爱。
“阿爹阿娘说那只是会咬人的野狐狸,但是哪有那么漂亮的野狐狸?一定是狐狸仙!”
“那狐狸仙最后去哪里了?”
听到我的问题,温裳圆润的小脸如泄了气一般沮丧,“她养好伤就跑走了,还咬了我一口。”
我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怎么总是爱捡回家养,吃亏了也不生气。”
温裳像狸奴一般往我眼前凑了凑,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漂亮啊,特别特别漂亮。”
我被她可爱得闭口缄默,但还是意味深长地提醒道,“路边捡的不可轻信。”
她听话地“哦”了一声,但随意的样子就像敷衍夫子的纨绔学子,一看就没听进去。
我没脾气地接过她没看完的书,抚平陈旧的书脚,触摸着不平的书页,一时间太专注。等我想起来时才发现我的男子发髻早已散落,而她倚在我的发丝旁,带着餍足睡得很沉。
我看着她单纯的睡颜,愧疚和理智在我脑中斗争,
我认为我的理智占了上风,我最终没有挪动,就这样和她以极近的距离安然入睡。
那夜我没有头痛,难得睡上了一觉。
但我始终睡不了很久,否则噩梦里凄厉的惨叫便会追上我。
于是我便起身,清晨的冷是带着清新的晨露气息的,直钻进鼻腔,似乎一切又是新的开始。我想着劈点柴,做点什么,这对曾经的我连热身都算不上。
而如今我只是挥斧两下,肢干便如朽蠹的腐木一般,无法再运转,疼痛随着清晨丰润的水汽钻进我的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里,我感知到似乎如吞下巨石一般压抑。
我又妄想演练武功,淤血更锁住我的咽喉,威胁我如若在轻举妄动便轻易夺去我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
我回头便看到了不知所措地搅着衣角的温裳,我有些难堪。
我不知她在门口看了我多久,看了我这样一个完完全全的废物多久。
我故作不在意地劝我睡眼惺忪的未婚娘子再睡会,她顺从地回了屋子。
家中没什么粮食,我要做的也只是准备简单的粥,所以虽然不太熟练,好歹做出了一份粥。
掀开帘子进屋我却发现,我乖巧的妻子并没有真的去继续休息。
她看着我自己认为只是卖相不完美的粥,头疼地闭上了眼。
她说她心疼粮食,便武断地剥夺了我掌勺的权利。
我看着她眉间明显的愁云,虽然并未完全理解,但还是选择了顺从。
我不满地低头,才发现她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似乎是些药材的名字,这些终于还算名贵的药材才是我更为熟悉的。
温裳纠结了一会,将粥一饮而尽之后带着她的医书和药匣夺门而出,甚至藏起了写下的纸条,我就没看清楚她究竟在做什么。
她叮嘱了我几句叫我好好养伤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了几声,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想着,
你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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