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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还钥匙
叮咚!
楚恬刚刚按下门铃,隔着大门就冒出一句奶声奶气的“姐姐”,只见一只粉扑扑的奶团子一跑一颠地迎向她,是楚卫东的孙女。
“是糖糖吖。”
她蹲下身与之平视,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扎着蝴蝶结的波板糖,每次过来谈事情她都会带点小零食。
“爷爷在家吗?”她柔声问道。
可两三岁的小孩见了糖果哪还顾得上回答问题,糯叽叽地接到手里,接着献宝似地摘下身上的小书包:“姐姐,是艾莎。”
“哇,好漂亮的小书包。”
“妈妈买给我的……”
不等小奶团继续往下说,楚卫东的妻子已经从屋内走出来,一边开门一边笑着解释:“小丫头下半年就要去幼儿园。”
楚恬摸了摸小脑袋,重新站起身打了一声招呼,接着便问道:“东叔在吗,我找他谈点事情。”
其实距离楚卫东提出聊一聊已经隔了四天,她故意拖了拖,一来餐馆确实忙,二来是想让他亲眼看到这两天餐馆的生意状况。
闻言,对方二话不说就侧身一让将她往屋里引,同时说道:“嗐,不在家还能去哪,我带你过去。”
“麻烦东婶了。”她点头应了一应,不予置评。
相较于一楼的大小客厅都堆满小孩子的玩具,二楼则清净许多,楼梯一拐便恢复了传统中式风格原本的气派与豪华。
楚卫东正端坐在红木沙发上,双手支撑着大腿,两眼煞有其事地定在茶台上的手机,认真严肃得仿佛在苦思一道旷世难题。
“东叔,在忙吗?”楚恬率先开口。
“哎!”楚卫东在抽神中忙应了一声,一边按熄屏幕一边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忙的,就是偷闲喝会茶。”
“那正好,我带了一些柑普茶来,一起尝尝吧。”
她将手里的铁罐打开,里面装的是炮制了九年的陈皮,刺激性挥发油都转化掉了,再加上糖分的析出,跟三年以上的熟普最配。
算起来,还是楚永山在的时候存下来的。
咕嘟嘟……
滚烫的沸水轻柔地注入茶壶之中,新市柑皮特有的清冽果香与普洱的醇厚木香互相融合,顺着朦胧的水雾漫开在空气之中。
温具、投茶醒皮、润茶、正式冲泡……
楚恬有条不紊地操作着步骤,将第一杯递到楚卫东跟前,见他接过去,这才捏起第二杯细细地抿了一口。
茶汤划过唇齿间,柑皮的清新在口腔内迅速化开,紧接着是普洱的醇厚丝滑包裹住整个口腔,随着喉咙一咽,再次升起一股回甘。
柑香与茶香久久不散。
得益于土壤的盐分胁迫,柑树能够产生特殊的次生代谢又不会成长过度,再加以细致的炮制技艺,柑园的产出品质向来上乘。
早些年新市陈皮抄得火热,大环境不怎么好,又得了旱涝保收的承诺,楚卫东的钱投资在柑园是比在银行纯收利息划算得多的。
故此,楚恬心里也门清,楚卫东嘴上说要休养生息,但大概率是碰着其他更能赚钱的机遇,这才急着抽身。
她抬眸扫了一眼,只见楚卫东仍旧捏着被子的边缘,目光定定的似是在研究杯子里残余的茶汤,又像是在思索着别的什么。
合伙做生意讲究心平气和,楚恬不喜欢强求,该表达的都表达了,便也不拐弯抹角:“东叔,柑园的事,我理解你的考虑。”
“……”楚卫东抬眼对上视线,却没有急着发表态度。
“虽然你现在中途提出退伙,但我承诺的部分同样作数。相应的,你手上的柑园股份,我依旧拥有优先回收权。”
“这个自然。”楚卫东松了松口。
楚恬沉默地点了点头,柑园头一两年都是只进不出的,当初提前预支了收益就是为了换取这个优先回收权。
但优先不等于唯一。
也不等于必须。
其实按照眼下的市场状况,要找到人接盘也不是三两天就能谈妥的事情,但凌飞知道了这件事,那就不好说了。
不,是一定说不好。
楚恬缓了缓神,又抿掉剩余的茶汤,这才继续开口道:“东叔,我也不想总搬出爷爷叫你为难,但不论餐馆的生意如何……”
她顿了顿,楚卫东屏气静候。
“我就想东叔给我一句准话,不管谁来找你谈,希望能够告知我一声,我是一定会筹到钱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楚卫东也没有办法一口回绝,况且告知一声并没有任何损害,他沉吟了半晌,随即点头应承了下来。
“行,没问题。”
“那就先谢谢东叔了。”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她终于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没有再缠绕着柑园的话题,闲聊了两句便赶在餐馆晚市前离开了。
周一如期而至。
早晨的阳光是不可抵挡的,不灼热也不吝惜,斜斜地铺尽地面的每一寸角落,叫人寻不到任何躲回屋内的借口。
虽然跟纪毅导演约的是下午两点半,但是一大早不到八点半,楚恬就发动了她那辆丢在路边不晓得铺到第几层灰的白色汽车。
楚永山是身体坏了很长时间才走的,当初买这辆车就为了跑医院方便些,后来人不在了,餐馆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便不怎么开了。
临出门前,她从抽屉深处翻出了一串旧钥匙。
因为长久搁置的关系,原本光滑的钥匙圈裹上了细细碎碎的锈迹,曾经雪白的小狗挂件也已经发黄到分辨不出上面的笑脸。
那是陈奶奶家的钥匙。
自从凌飞在南城创业,隔壁就长期空置。要不是过年回来,恐怕还不知道屋里遭贼翻得乱七八糟,只是当时已经没有可以偷的了。
两人找师傅将所有门锁都更替了一遍,后来楚恬不放心又另外加了一把挂锁,他便将统共三把的新钥匙都放在她这边。
现在她打算全都还回去。
楚恬握着方向盘,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陈年往事,直至挡风玻璃被乌云挡掉一半视野,这才意识到已经跨过南城的行政边界。
车载电台报时十点整。
算下来也就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可当初就是这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将两人归置在不同城市,从久久不见一面到最后分手收场。
她好笑地摇了摇头,也真的浅浅笑出了声。
汽车逐渐驶入市区。
楚恬不敢再分神,循着记忆停靠在一处小区门口,隔着空荡荡的大马路,是经过风吹日晒但依旧醒目的“恒华新城”四个大字。
当时凌飞创业四年已经小有成就,她时不时到他的住处,偏偏他又经常在公司通宵达旦地赶项目,便贷款买下了这套房子。
说是相中这里保安够严。
她远远望了一眼尽忠职守在站岗的保安大哥,已经想不起来是老面孔还是新面孔,但她还是顺畅地通过了道闸机器的人脸识别。
同样顺畅的还有他家大门的密码锁。
滴嗒!
楚恬只是将右手拇指轻轻一放在指纹采集区,严丝合缝的大门就裂开一条缝隙,再轻轻一推,便彻底敞开在眼前。
其实她一直清楚凌飞的态度,甚至算得上是自信满满,不论自己怎样拒绝怎样推开,他的回应从来都没有变过,始终如初。
所以她是特意这个时间过来的。
纪毅摆明了要引她来南城,那就一定会通知凌飞,按照他工作狂的性格,绝对会把各种会议或工作全都堆到早上处理。
反正不会在家里。
人的习性是很难改变的,有其规律有其根深蒂固的惯性,即便生存环境发生天翻地覆的迁徙,都未必能够撼动分毫。
轰隆隆!
横空划下一道耀眼的闪电,隔着盖住整堵墙的厚实窗帘,顷刻间侵入昏暗的客厅,硬生生叫人恍惚时光倒流回新市的天朗气清。
只是闪电转瞬即逝,未等看清屋内的陈设,目之所及便只剩下电器设备散发出来的勉强幽光,只有空荡与冷清是确定的。
哗啦啦!
雨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玻璃,仿佛不砸穿出一个洞来就绝不罢休,奈何实力实在太过单薄,除了声势浩大以外毫无作用。
这场雨下得猝不及防又极凶狠,楚恬在发现地面横空长出斑点的第一时间就拔腿跑起来,还是免不了被淋了个湿。
针织长裙沾了水简直碍事得可怕,刚刚就不知疲倦地反复拦截跑起的步伐,此时没了阻力,更是肆无忌惮地黏糊在两条腿上。
简直难受极了。
楚恬实在不想继续站着不动,抬脚便往里面走,左脚踩在玄关处的地毯上,右手才后知后觉地摸索向口袋。
幸好钥匙没有被甩飞。
不过是停顿了两秒的功夫,扫地机器人便不知道从哪里角落钻出来,随即绕到她身后,亦步亦趋地抹掉地上仅有的两个鞋印。
楚恬失神地看着。
良久,她将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走到客厅中央,弯腰将钥匙搁在茶几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出一道清脆的当啷声响。
如同钟鸣荡开在半夜的深山。
明明是在她手上生出的动静,她却听得心头猛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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