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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匙 005
最先发现不对劲是升入高中后的第一个暑假。
童伯成和桃乐丝到哈兰西海岸参加学术会议,童鸢独自在家,懒得做饭,便点了个外卖。外卖送到时,她的衣服刚洗好,随手把食物晾在茶几上,打算把家务做完再吃。
十分钟后,她听到一声闷响。
船长倒在了茶几旁,吐着白沫,地毯上洒满了玉米浓汤。
船长就是当年把她吓哭了的哈士奇。邝斯年离开时,船长已经十岁,属于高龄老狗,无法忍受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于是便继续留在童鸢身边。
船长好动,贪吃,童鸢向来很小心,如果不是知道玉米对狗没有毒性,她不会任由船长留在餐厅里。
船长在前往兽医院的路上就已经不行了。后来,当地探员在那碗玉米浓汤里检验出了老鼠药。被老鼠药污染的不只有童鸢的饭菜。当天,附近的医院陆续接收了数十名病人,都是吃了同一家餐厅的同一个套餐后出现了中毒迹象。
经查明,这是一起因非法劳工长期加班却得不到合理报酬的报复行为。而童鸢恰巧在这个时候点了这家餐厅的这一碗汤,而船长恰巧咬开了包装替童鸢挡了灾。
从那以后,死神似乎爱上了童鸢。
露营晚上突然出现在帐篷入口的棕熊,深夜自启动并因干烧而失控着火的烤箱,没开出几公里就突然冒火的车头盖,同学聚会时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食物里的混合药物,充满危险的地铁站台……
一而再再而三,这不可能是巧合,有人想要她死。
“实施犯罪是需要成本的,生活成本、犯罪成本、机会成本。而将犯罪伪装成巧合,还需要脑子、手段和人脉。我不觉得我身边有这样的人。而在哈兰的十三年里,我的生活都很平静,对方一直没有动手,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我的存在。十三年后,他找到我了,他觉得我是威胁。”
邝斯年的车里,童鸢平静地说着在哈兰发生的事。
她说:“我只是学生,既不涉及政治机密,又没有超越旁人的财富和大脑,唯一有可能的,那就是我的身世。这让我意识到,我亲生父母的背景也许并不简单。”
邝斯年:“于是,你找到了金家……为什么是金家?”
童鸢:“桃乐丝和童伯成是在星洲的河边夜市救下我的。当时,在我的小书包的内袋中找到了写着我的名字和联系电话的便签。他们尝试联系我的家人,可那号码是游客惯常使用的临时电话卡,直到三天后该号因过期而失效都没有联系上。当时,他们就推断,我是在和家人的旅行途中遇到的人贩子。
“因为找不到家人,又不是星洲本国人,身份不明,如果不是爸爸妈妈可怜我,收养我,我便成了星洲的黑户。所以,我的家人大概不在星洲。而拥有‘金’姓并且和我具备相同肤色以及类似相貌特征的人,也就来自那几个国家。再综合其伪装手法和经济实力,我锁定了几个家族,其中就包括叹世界集团。”
邝斯年:“于是你就借着留学的契机,来到了裴岛。”
童鸢指了指自己左边的眉毛:“这里,你也看到了,也就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死神又来了。刚好煤气泄漏,刚好灭火器不管用,一切都刚刚好。”
邝斯年:“你认为是金少立做的?”
“不……应该不是他……”童鸢没有再往下说。
手机里的歌单已经播完,又从头开始。
邝斯年拉起手刹,将车停在了童鸢的公寓楼下。车外有行人经过,吵吵闹闹。他有很多话想说的,也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譬如,你辛苦了,报警了吗,要多加小心……可这些话听上去无关痛痒,还不如不说。
最后,他问童鸢:“你还没说,胎记和金少立发疯是怎么回事。”
童鸢:“我说得够多的了。要不要换你来说说,你为什么认为金家是个‘火坑’?”
“……”
“你们在那个家庭医生身上发现了什么?”
邝斯年依旧没有说话,像个失灵了的旧式售货机,明明已经喂进去了足够多的硬币,还是不愿吐点东西出来。
童鸢后悔跟他说这么多。她拉动车门把手,正准备下车,忽然,邝斯年的手机飞了过来,落在她手上。
屏幕已经解锁,显示的是相册。
邝斯年的声音从驾驶座上传来:“手机掉了,你有看到吗?”
童鸢一怔,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哎呀,手机掉了?那可得好好找找,我帮你。”
说完,她点开缩略图,静静地看过去。
邝斯年有整理癖,喜欢建相簿,分类。他给童鸢看的相簿只有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从A4打印纸上翻拍下来的合成图。
那是最近忽然流行起来的AI融图。只要把两个人的正面照喂给AI,输入目标性别和年龄,AI就可以根据双方的面部特征推测出两人子女的长相,并合成出对应的照片。
图片分为三个部分,上四分之三是关于小孩的输出结果。童鸢看到了一个八、九岁上下的小男孩,有些脸熟。
下四分之一是“父母”的照片。童鸢不认识“母亲”,但她认得“父亲”——正是金少立。
相簿中的另一张照片也是翻拍,翻拍对象是一份起皱了的亲子鉴定报告。鉴定意见上显示,在排除多卵双胞胎和近亲的前提下,支持两份检材所属个体符合亲生关系。
童鸢吸了口凉气:“这是谁跟谁的?”
邝斯年:“从机构提供的留存样本来看,确定是金少立和家庭医生的儿子的。”
“谁送检的样本?”
“那位家庭医生。船上的监控录像显示,年会当晚,他从GS52出来之后并没有马上下船,而是避开人群,绕道到了甲板走廊上,将一个装有针筒的透明密封袋扔进了海里。这一举动支持了你当天的猜测。但受海流影响,我们至今未找到这个密封袋。再加上金少立坠海和急救,血液检查结果也受到了影响,无法妄下结论。只不过,我们从其私人诊所的取药记录来看,他确实在事发当天取走了高浓度的葡萄糖药剂。而手机中的这两份东西可以解释他的动机。”
“可你为什么会有这两份东西?”童鸢声音很低,像在喃喃自语,“医生自己拿给你的?不可能……那岂不相当于是主动交代?不对,这是你们登堂入室找出来的……医生……报告上的这个孩子还好吗?”
“不好,”邝斯年摇头,“和他母亲一起,死了,碎尸,藏在了冰箱里。”
“……藏了多久?”
“尸检结果受到特殊处理的影响,无法确定。但从邻居和物业证言来看,推断是平安夜前五到七天之间。发现尸体的现场收拾得很干净。”
“……医生呢?你们发现尸体的时候,医生是什么反应?”
“还没有找到他。”
童鸢心头一惊,手机差点摔在地上,被邝斯年顺手接过,塞回自己的口袋里。
邝斯年:“怕了?”
童鸢并不准备正面回答。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说:“从报告的日期来看,医生显示得到了鉴定报告,确定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起了杀心,把妻儿杀了,藏好,拖延时。同时经由职务便利,诱导金少立无节制地摄入糖分,再把本应注射的胰岛素替换成葡萄糖,最终利用年会……这我就有些不明白了……”
邝斯年:“不明白什么?”
童鸢:“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份报告和这张合成图?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疑心儿子不是自己的?又怎么在茫茫人海中独独揪出金少立来做鉴定?还有……”
“停,”邝斯年打断了她,“我‘不小心’被你看到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成为推测大师的。我想提醒你,你的处境也许不是独立事件。为了案件能早日侦破,你要不要跟我说清楚,在GS52所发生的一切?”
童鸢努努嘴:“真是斤斤计较……”
邝斯年:“所以?他是不是对你上下其手了?”
“这……”童鸢吞吞吐吐,“反正我就是巧妙地让他看见了,然后又巧妙地脱身了。”
邝斯年的脸再度化作变色龙,越来越黑。他咬牙:“行,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那放烟花的时候呢?在他发疯的时候,你还留意到什么?”
“放烟花的时候啊……”童鸢的样子很是苦恼,“要是我都说完了,你还能像今天这样不小心掉手机吗?”
“……童!鸢!”
这是邝斯年爆炸前的征兆。
童鸢急忙拎起自己的包,推门下车:“师傅,车费在从账号里自动扣哈,谢谢!”
邝斯年:“你给我回来!”
童鸢已经飞奔入“闸”,顺利进入安全地带。
电梯上行,她推开家门。那是一室一厅的小户型。灯光带起室内的暖意,照亮了位于房间正中央的沙盘。
沙盘两米见方,上面用乐高堆叠出城市、码头和海港。游轮在岸边停靠,叹世界的总部大楼被等比例还原在盘面上。有小人在柠檬果娱乐和樱桃公寓间奔波,不远处的半山腰上,是尚未解锁的别墅群。
童鸢走到窗边,拉起窗帘。
楼下,邝斯年的车刚走。
脚边的垃圾桶还残留着一盒刚开封的晕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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