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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怀璧(二)(已修)
萧德音自长大后便甚少做梦。乍然梦到自己离开青霭山的情景,且临行前师父的叮嘱言犹在耳,不免有些怀念还在山上的日子。
萧德音是被咸云捡回来的。
关于她的父母籍贯,咸云一概不知,只知道她的襁褓中有一枚玉佩,估计是她的父母所留下的。思及此,萧德音取出玉佩,用指尖细细描摹。玉佩被雕成麒麟踏云的样式,下方系一条宝蓝色的流苏,只是这络子打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有些奇怪。不过看了那么多年,再奇怪也能看习惯了。
直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传进来,打破帐中的宁静,她的思绪才慢慢回笼。
该走了。
天光晴好,正宜出发。不论是燕军,还是萧德音她们,再待在这儿难免会遇上络腮胡口中的“将军”。
萧德音来随州还未找到歇脚的地方就被北狄掳来,身上除了一把剑和一枚玉佩,什么也没有,此刻只需一卷铺盖便能拍拍屁股走人。
她到营前空地时,正好遇到牵马出来的孔昭。少年披银甲系黑剑,身侧的神骏赤马黑鬃,毛色鲜艳明亮,正是书上所言“骅骝骐骥纤离绿耳”之一的骅骝。孔昭也注意到迎光而立的萧德音,她脊背笔直,穿着一袭天蓝色长袍,腰上银剑耀耀生辉。
孔昭倒是没问萧德音考虑得怎么样,而是说:“我们会安排那几位姑娘去平城,你要一起走吗?”
“好。多谢将军。”萧德音应道。
一旁的骅骝打了个响儿,孔昭笑了一下,一边摸它的马鬃,一边对萧德音说:“它在和你问好。”
萧德音弯唇而笑,夸道:“好通灵性的马儿。”
骅骝又打了个响儿。
萧德音实在是眼馋得紧,问孔昭:“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
萧德音双眸骤亮,抚摸着骅骝鲜亮的鬃毛感叹道:“这马儿好温驯。将军,它叫什么名字?”
“回雪。”孔昭答道。
“原来你叫回雪啊,这名字真好听。”
亲兵跑过来对孔昭说:“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孔昭颔首,下令整队出发。
-
车轱辘碾过略带潮湿的泥土,留下深深的车辙。穿林而过的风夹杂着草木和泥土的气味,拂过萧德音额前的碎发,带来阵阵凉意。暮色四合,穿过这片山林,便进入一个小村子里。因天色已晚,军队借地休整,明日再早早赶路。
村中只零星几户人家亮起烛火,亲兵敲响院门,过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一个有点驼背的人探出头来,借着月色打量他们的穿着,问:“你们是……”
“我们是军营里的人,”孔昭下了马,过来与他交涉,指了指身上的甲衣,“途经此地,特来借宿。”
驼背人倾耳一听,这人的确操着一口极为流利的国语,他身边的人说话时也带着随州的口音。再仔细一瞧,他们穿的也是当兵的才会穿的甲衣。他恍然大悟,连忙打开门让孔昭他们进来,又朝屋子里喊:“媳妇!军爷来俺们家歇一夜!”
这一嗓子嚎得极为响亮,估计十里八方的人家都能听见。
至少萧德音可以看见附近的人家陆陆续续来开门了。
萧德音借宿的这户人家姓吴,家中只有一对老夫妻。二人见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连忙收拾出空余的屋子让人住下。奔波了一天,萧德音早已累得不成样子,沾了床就沉沉睡去。
睡得正香,外面突然吵了起来。她从睡梦中惊醒,匆匆穿好衣服拎着怀冰走了出去。推开门,入目便是一片熊熊烈火,不论是邻家的茅草屋,还是院子的篱笆都烧了起来。
耳边俱是尖叫声、喊杀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嘈嘈杂杂,激得萧德音冷汗涔涔。
这番动静也把吴大爷夫妇惊醒了,两位老人家见此情形神色惊慌,口中喃喃,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人突然破开院门闯了进来,披发左衽,手持弯刀——是北狄人!
萧德音的心怦怦直跳,这是她第二次对上北狄。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晨间还想着早早走了好避开北狄军队,没想到这下却撞上了,但也多亏被他们撞上了,不然……萧德音看了眼身侧的老人家,拔剑出鞘护在他们身前。
几名北狄士兵见院中只有萧德音一个带武器的,另外两个老的瞧着也不顶用,当即拔刀上前。
萧德音也不遑多让,怀冰挟风而来,挡住他们的进攻。
剑走轻灵,身如飞凤。敌人尚未看清萧德音是如何出招,下一招已经到面前了。不多时,地上已经倒了两三人。剩下的北狄士兵见她不好对付,则分作两批,一批来牵制萧德音,另一批将刀尖转向吴大爷夫妇。
面对不断逼近的弯刀,吴大爷夫妇慌不择路,一时不慎被脚边的木盆绊倒。下一瞬,士兵挥舞弯刀,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夫妇二人下意识闭上双眼。
倏地,一把银剑从斜侧刺来截住这人的进攻,刀剑相撞,火花迸溅。
萧德音身形一晃,拦在士兵面前。她轻挑眉梢,唇边还挂着一抹笑:“怎么,打不过我就来欺负无刀无剑的?你们问过我的剑了吗?”她自认这个笑容极为平和,语气也极为亲切,全然忘了自己的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领头的士兵暴喝一声,拿出拼命的架势冲上前与萧德音缠斗。其余士兵想绕开萧德音去围攻吴大爷夫妇,都被她挡了回去。
解决掉这几人,萧德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看见门口掠过几名北狄士兵,想也没想就提剑追了过去。
面对强闯入内的北狄人,农妇举起条凳劈向他们,只砸中其中一人的肩头。另一人灵活躲开,紧接着一刀砍在她的手臂上。农妇痛得面目扭曲却不肯撒手,颈间青筋暴起,抓着条凳一扫,誓要与这两人同归于尽。可惜她的动作太慢了,北狄人的刀先一步挨上农妇,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农妇转了转眼珠,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一声闷响,鲜血洒在地上,裹入尘土中。
北狄人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然后重重倒下。
萧德音收回剑,扶起农妇。
农妇紧紧抓着萧德音的手臂,动了动唇,但声音很小,小到萧德音得凑近些才能听清:“把他们……赶出去……水缸里……有……有……”
话音未落,萧德音只觉手臂一松,农妇彻底没了气息。
萧德音把农妇放到一旁干净的地上,才去寻找她口中的水缸。
前院没有,便在后院。越靠近水缸,一道声音也越清晰——是哭声。
萧德音深吸一口气,揭开盖子。水缸里有一个洗衣盆,洗衣盆中是一个号啕大哭的婴儿。她抱起婴儿,微微颤抖的手从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条,将婴儿绑在胸前。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提剑闯了出去。
刀剑齐鸣,婴儿的哭声伴随火光冲上云霄,似要撕扯下一块天幕才肯罢休。萧德音的视线被一团又一团殷红色的花朵占据,剑是红色的,敌人的刀红色的,什么都是红色的。连带着手心生了汗也不敢松开剑柄——如果她松开了,流下的血就会是自己的。
她侧过身持剑一撩,翻飞的血花落在肩上,浓浓的铁锈味灌入鼻腔。
婴儿滚烫的泪水洇湿了萧德音的衣襟,透过层层衣物烫得她心口发疼。
萧德音幼时常常做同一个梦。
梦中的她也同怀中的婴儿一般啼哭不止,周围的光亮得晃眼,一如今夜的煌煌火光,照得萧德音额角的汗珠亮晶晶。
火光渐渐黯淡,今夜终于回归平静。
可呜呜咽咽的哭声是那么的刺耳,将萧德音的心割成一块一块。
她低下头,婴儿早已沉沉睡去。
-
孔昭弯腰把倒在路中央的北狄人拖到一旁,一抬头就看见萧德音走过来。孔昭注意到她抱着一个孩子,快步上前,问:“这是?”
“孩子睡着了,”萧德音小声道,“她的母亲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
孔昭默然,几息后才找回声音:“我知道了。”他的目光落在萧德音的肩头,道:“折腾了大半宿,熬着也不是事,你先带孩子去歇息吧。”
“嗯,”萧德音明白自己杵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应下了,“将军,你们也早些歇息。”
孔昭对她笑笑。
哪里能歇息呢?且不提满地的尸|体需要清理,光是扑灭那些火都耗费了他们不少力气。
吴大爷夫妇还在收拾杂乱无章的院子,萧德音便回来了。二人瞧见她抱着一个小娃娃,皆愣了一下,待看清她肩上、颈间的血迹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孩子。
“这孩子……是小陈家的,”吴大娘端详婴儿恬静的睡颜,又探头往萧德音身后看去,不确定地问道,“她娘呢?”
“我来晚了……”萧德音低下头,鞋尖碾过地上的小石子。
吴大娘轻叹一声,轻轻地拍了拍萧德音肩:“傻孩子,你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已经很好了。”
“是啊,”吴大爷放下扫帚走了过来,接过话头,“你不仅救了我们,还把他们家的孩子给救出来了,这多厉害啊。”说着,他突然“哎哟”一声,把萧德音往屋里推:“你这衣服都脏成啥样了,快换下来。”
折腾了大半宿,杂事纷纷,扰得萧德音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干脆坐在院中拭剑。
夜间起了风,卷起萧德音脚边的干草,上面星火欲燎。她面无表情地盯了半晌,在火势渐盛之际一脚踩灭它。
黑靴轻碾,在地上蹭出一道黑印。
萧德音满意了,继续擦起她的剑。
月落鸡鸣,剑照晓色。
孔昭刚练完剑,额角鼻尖浮起一层薄汗,用帕子随意一擦,一边整理翻折起来的袖口,一边问萧德音:“你怎么来了?”
萧德音道:“将军,我想明白了。”
孔昭动作一顿,讶然地挑挑眉。
“前几日,将军问了我几个问题。我想,我找到答案了,这一切都离不开一句话——”萧德音抬眼与他对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北狄瞧上了我的佩剑,便要劫去。同理,他们瞧上了我大燕的万里河山、物华天宝,便要南下掠夺。”
“身怀宝剑,非我之错;身在乱世,亦非我愿。”萧德音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昨日北狄夜袭,火光冲天,哭声凄厉。我便想,若他们继续南下,届时高山倾颓,岂有草芥安身立命之所?昨夜一战我们虽胜,可死灰尚能复燃,若不将他们彻底赶出大燕,将他们彻底打服,他们对大燕的觊觎便不会停止。”
“正因如此,我当……”萧德音语气一顿。
听到这,孔昭眼中笑意深深,问萧德音:“你当如何?”
她神色坚定,眸光灼灼如烈火:“我当上阵杀敌,驱逐北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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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能在这个月结束之前修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