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子今天谋反了吗

　　青石板路传来脚步声响，拱门后走进来位妇人，三十多岁年纪，身上穿了件藏青色蜀锦褙子，锦面织着暗纹缠枝莲。头上未戴过多饰物，只在发髻中插了对金框宝钿梳篦。肃着脸，正视前方，颇有几分威严。
　　两侧的仆役见她经过，纷纷行礼问好。

　　“薛夫人。”“薛夫人好。”“薛夫人。”……

　　薛氏并未回应，脖颈杵的直直的，不曾偏离半分，径直往前走。

　　直到走到苏妙容跟前，才跟刚看见似的，惊叹道：“这就是新嫁入府的国公夫人吧，长得真好看，真是水灵灵的美人儿。”

　　说完，挤出一张笑脸，自我介绍道：“国公夫人估计没见过我。我是咱世子爷的亲姨母，薛宝华，你叫我薛姐姐就行。我姐姐去的早，国公又常年不在府中，玉衡那孩子年龄小，身娇肉贵的，我实在放心不下。这不，得空便来照看一二。”

　　“你刚嫁进府，对我不熟悉也不妨事，日后我俩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

　　薛宝华说完，伸手想拉住苏妙容的手，被苏妙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苏妙容似笑非笑，“那还真是辛苦薛夫人了。”

　　薛宝华愣了一下，尴尬笑了两声，绕过苏妙容，走到那两个打架的侍女面前。

　　“糊涂东西！让你们干点小活都干不好，耽搁了世子的事，你们担当的起吗！”

　　两个侍女浑身一颤，端正跪在薛宝华面前，头埋进胸口，像两只受惊的鹌鹑。

　　薛宝华继续斥道：“青天白日的在院中打架，你们当丢的是谁的脸！国公府花着银子养你们，就是让你们撒泼打滚、丢人现眼的吗！”

　　“来人，拉下去，一人打二十大板，打发到庄子去。若是以后再犯，统统发卖了！”

　　四下围观的仆役中跑出来几个活络的，架住两个侍女，连拖带拽地将人拉走。

　　两个侍女痛哭挣扎，经过薛宝华时，离得近的那个侍女伸手去够她的脚，想求她放过一马，被薛宝华嫌弃地躲开了。

　　苏妙容看向那两个侍女远去的身影，对薛宝华说：“她们倒是听你的话。”

　　薛宝华低头掩唇微笑，走回到苏妙容面前，“苏妹妹有所不知，先前国公爷不在，玉衡信任我，将府里的事务都交给我来打理了。我呢，虽然年长几岁，曾经也打理过几年内宅，但自知不是国公府的人，本不想插手国公府的事，奈何玉衡再三请求，说我是她的亲姨母，只信任我……害，我总不能放着这么个孩子不管吧，所以只好托大了。”

　　“苏妹妹初来乍到，对府中人和事可能不太熟悉。若是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尽管来找我。”

　　四周鸦雀无声，仆役们还未散去，大家都围在周围，等着看初来乍到的国公夫人如何应对。

　　新夫人占了名头，薛夫人有世子撑腰，他们也想看看，这国公府今后到底该听谁的。

　　沉默片刻，苏妙容看向薛宝华，嘴角微微扬起。

　　“薛夫人说笑了。您是客人，怎能劳烦您做事呢。玉衡年纪小尚不懂事，我们做大人的，怎能不懂礼数。”

　　“再者说，若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我找国公就是。”

　　声音清脆，如同珠翠落在玉盘中，噼里啪啦震撼了所有人的耳膜。

　　四周的仆役都惊呆了，四目相对互相交换眼色，没有人发出声音，可大家的脸上却各有各的精彩。

　　薛宝华也愣住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看向苏妙容的眼神再不似刚才温和，牙关咬了好久，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国公夫人聪慧，想来总有办法解决，是我多虑了。”

　　“这个点，玉衡快下学堂回来。我今日给他做了糖蒸酥酪送来，先走一步。”

　　不待苏妙容回应，薛宝华移开目光，转身离去了。

　　“都还围在这做什么，各自干活去。”

　　苏妙容笑意褪去，冷下脸，轻斥围观的仆役。

　　仆役们纷纷垂下头，不敢再看这位看似文雅柔弱的新国公夫人，鸟兽尽散。

　　后院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只余苏妙容和碧云。

　　苏妙容凝眸，对身后的碧云说：“去查查这位薛夫人是什么来头，来国公府多久了。越详细越好。”

　　“是。”

　　-

　　日落黄昏，苏妙容坐在正厅，等另一个侍女彩棠在内堂布好菜。

　　国公午后让人传了话来，说晚上有事，不回来吃了。世子萧珏一早表明要在自己院中用餐，二公子萧彻更是不和他们一起用膳。故今晚只有苏妙容一个人用饭。

　　府中各院的晚膳由大厨房统一供应，彩棠差人去取回晚膳，在内堂布好，这才到正厅请苏妙容。

　　内堂八仙桌上，错落有致地摆了三荤两素一汤一主食，还配有点心和果盘，乍看上去满满当当，一盘不少。

　　可苏妙容一眼看出了不同。

　　昨晚和国公一起用膳，桌上的食材一个赛一个的珍贵，做法也极尽繁杂，单是一道金炉炙羊腿，就需要选用三岁羯羊的前腿，作以胡椒、孜然、茴香混合盐粒涂抹，放置于特制紫铜炉中，用果木炭烤制。待外皮烤至金黄酥脆时，用银刀划开表皮，淋上少许葡萄汁，再烤至汁水收凝。呈到桌上，香料与果香、肉香交融，入口外酥里嫩。如今炙羊腿却被换成了炙鸭。

　　还有那道苏妙容喜欢的百合莲子炖雪蛤，清润不腻，丝滑入喉，昨日用过后，特地嘱咐彩棠跟厨房说今日也要上这道菜。可如今在餐桌上一见，雪蛤被换成白木耳，汤还是那道汤，内里却大不相同。

　　苏妙容盯着那汤看半晌，抬眸问彩棠：“这是怎么回事？”

　　彩棠嘴唇轻颤，回禀道：“厨房院的刘妈妈说，雪蛤极为难得，偏偏世子和夫人您的晚膳都要用到。因为是世子院里的人先报的菜单，菜已经在灶上炖上了，就先给世子用了……”

　　苏妙容垂下眼睫，又扫了眼桌上的菜品。如果只是这一道菜也就罢了，可偏偏其他菜的成色也不对，用简单易得的食材替换名贵食材，做法也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国公不在，厨房的人就敢这么敷衍她吗。

　　苏妙容深吸一口气，摆了摆手，让彩棠先下去。彩棠只是跑腿办事的，菜品出问题也跟她没关系。就算她想要发作，也要找准幕后之人才是。

　　四下静寂，苏妙容看着满桌不“对味”的餐食，想了想还是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再怎样不能饿着自己，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

　　正吃着，碧云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夫人，查到了。”

　　苏妙容看了她一眼，拿起手帕拭净嘴角，“慢慢说。”

　　“您上回让我调查国公府内宅的情况，我找个几个一起做事的侍女打听，悄悄使了些银子，这才问出个大概。

　　萧家三位主子，国公爷在外打仗一年半不在府中，这期间府里基本是萧世子说的算。萧世子有时虽然跋扈霸道了些，但顺顺毛挺好哄的，平时就算看到奴才偷懒犯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耽搁他玩乐就行。

　　至于二公子，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因为萧世子不喜欢他，不让家里奴才仆役们对二公子好，有些谄媚的奴才为了哄世子开心好讨赏，还故意欺负二公子。其他老实胆小的奴才，顾及萧世子威严，也都不敢跟二公子说话。”

　　苏妙容听着，眉头微微隆起，迅速抓住重点，“这么大一个国公府，萧珏沉迷玩乐，让他管怎么管的过来？”

　　碧云点点头，目露急切，“这就是我要跟您说的。国公临走之前，其实府中事务都已安排妥当，一切由吴管家照应，世子安心上学堂即可。当时世子答应了，可国公一走就变了。听说世子大闹了一场，将管家权从吴管家手中夺了个大半，刚开始管过几天，主要是给自己支些钱用，后来或许是嫌麻烦，又信不过旁人，将……将管家权全都交给薛夫人了！”

　　“国公不在的时候，这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乎都是由薛夫人打理的。吴管家病了，有一些府里的老人看不过劝了世子两句，也被赶走了；剩下的，要么是唯薛夫人马首是瞻的，要么是埋头做事不愿意沾染是非的。”

　　苏妙容恍然大悟，“怪不得，白日里薛氏一来，那些人都闭上了嘴。原来她真是管家的啊。”

　　碧云抿了抿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薛夫人或许是有管家的能力，但她最让人诟病的，是对世子百般纵容，世子在外不管闹成什么样，她都出面善后，世子赌钱欠债还不上，薛夫人还让世子画押变卖产业呢。底下人都在私下里议论，可谁也不敢明面上说出来。”

　　“？！”苏妙容瞪大了眼。

　　碧云继续说道：“我还听别人说，五年前国公原配夫人过世，三年前薛宝华夫人丧夫后，薛家有意让薛宝华夫人给国公做续弦，说什么亲上加亲……只是国公没有理会。”

　　苏妙容沉默了。一时信息量太大，再伶俐的人也得消化一阵。

　　碧云急得快哭出来，“夫人，明明您才是国公府的正头夫人，白日里凭什么那姓薛的气焰那么高啊……还有那群没有眼力见的奴才。以后可怎么办啊。”碧云这几日心情起起落落，昨天还在为她家小姐脱离苦海、有国公呵护感到高兴，今天便发现这国公府也是龙潭虎穴！

　　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当家主母”算怎么回事啊！

　　苏妙容揉了揉眉心。

　　“怕什么，名不正则言不顺，该急的另有其人。”

　　她眸色微敛，目光沉沉，“急则生乱，他们乱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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