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与海棠

　　清晨的公交车，一如既往寥寥几人，显得这座城市有些荒凉，靠近车窗的位置透着丝丝凉风，吹得人困意消散，清醒许多。
　　出门时，主卧还没有动静，就算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也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她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提醒一个不相干的人快迟到了。
　　走进教室门的一瞬间，所及之处有无数目光朝她看齐，不是错觉，也不是自我感觉良好，她虚空扫视一眼，若无其事地跟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
　　麦麦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偷偷摸摸扯着她的袖子，手机界面上放着她和夏清言并肩并行的照片，下面清一色的评论都是关于她的。
　　说她家境一般，配不上夏清言。
　　说她长相普通，配不上夏清言。
　　说她身材不好，配不上夏清言。
　　说她单亲家庭，配不上夏清言...
　　甚至有人说…她没了爸，配不上夏清言...
　　高中也只有麦麦一人知晓她的家庭情况，说这话的人无疑是从前认识她的。
　　无所谓别人怎么说，说她丑也好，说她胖也好、穷也好，都不痛不痒，伤不到她，也惹不到她，可为什么要提及已经离世的人呢？死者为大道理这窝苍蝇难道不懂么？
　　她忍到放学，一下课就冲到夏清言的教室门口，承受着人来人往狐疑猜忌的目光，她能做到视若不见，憋着一股气什么都能装出来。
　　没等多久，夏清言现了身，“找我么？”
　　“不然呢？”她义愤填膺地看着他。
　　夏清言没问什么事就一路跟着走，等出了大门，经过一条不明不暗不起眼没什么人的小巷子，她打开手机相机，说：“你要是能让我拍张你亲我的照片，之前你欺负我的事我就一笔勾销，怎么样？同不同意？”
　　这提议倒是新奇，夏清言打量着她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又说：“也不用真亲，借个位，看着像真的就行。”
　　“干什么用？”他问。
　　“你别管，你就说同不同意吧。”
　　夏清言拿过她的手机，俯身凑到她唇边，摸着她的头发，在即将贴近她唇角的几毫米处停了下来，顺势拍下了照片。
　　“你看看，还满意么？”
　　她看着画面里的两人，虽然没拍到到底亲了没有，但这个角度跟真亲没什么区别，而且看着还是他主动的。
　　二话不说，海棠迫不及待把照片上传到帖子上，手上噼里啪啦一顿操作的，准备带着满腔怒火以一敌十。
　　她很少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就算汪雪莱瞒着她再婚都没这么生气，那是失望。
　　“你看了么这个帖子，攻击我没关系无所谓，但他们拿我家人说事就有点过分了，不是喜欢你崇拜你么，那就让他们看看，千万得给我气吐血了。”
　　她知道自己有些激动上头，甚至有些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但要不这么做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夏清言凑过去，语重心长地说：“这个帖子交给我，我会让它消失，你别拿自己出气。”
　　“什么叫拿自己出气？能让他们嫉妒心破防的，就算自损一千伤敌八百我也乐意。”海棠就是要让他们看看，自己追不上的人，现在跟她走得多近，。
　　编辑好用词，她正准备发出去，眨眼间被夏清言夺走了手机。
　　“你干什么！”她伸手去抢，奈何身高差得有点多。
　　他删了没发出去的帖子和照片，捋顺她炸起来的刺毛，“听我的，不就是想让他们破防，我每天去你教室门口等你一起放学，这样比照片更直观，这乌漆嘛黑的，能看得清楚什么。”
　　海棠瞪着一双大眼睛，低眉思忖一番决定接受这个提议，她扯出一个轻蔑的笑，“罪魁祸首，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凭什么我要被他们这么说，只会在网上狗叫，觉得我配不上你是吧，那我就天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他们瞪大眼睛看个够。”
　　“是我不对，我错了，对不起，我给你赔礼道歉，这帖子我会想办法删干净，一个字儿都不剩，我们先回家吧…好不好？”
　　夏清言第一次哄人，才发觉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还是哄正在气头上的人。
　　放学后走廊里熙熙攘攘，海棠正收拾着东西，听见门口一阵喧哗，她看过去，遵守约定的人来了。
　　“收拾好了吗？”夏清言进来帮她把卷子整理好，笔盖扣上，书包拉好拎在手上，极其自然地拿上她的外套，“把衣服穿上，外面还挺冷的。”
　　那群人纷纷侧目观察着，小声议论着、猜测着…
　　她面色平静，波澜不惊地承接他的温柔。
　　夏清言与她并肩同行，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桌角放着一块没来得及吃完的面包，应该是饿了，于是歪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海棠嗯了一声说：“麻辣烫吧。”
　　“晚上吃这个胃里不会难受么？”
　　“不吃会难受。”
　　夏清言摸摸她的头，“行，那就麻辣烫。”
　　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海棠出了校门，被身后那些人以注目礼相送，等离得远了没什么人了 ，海棠拽着他的衣服笑出了声。
　　“这么高兴？”
　　“当然！一群乌合之众！”海棠心里头畅快不少。
　　要是没提到她的家人，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她没想过怎么样，但总有一根线是不能动的，既然动了那得让他们不管从什么方面都得付出点儿代价。
　　心理上的不平衡才是最好的打击方式。
　　她进店买了份儿麻辣烫，付款的时候让夏清言掏钱，“不是要赔礼么？把钱付了这礼就算赔了。”
　　十块钱的麻辣烫，为他之前的行为买单。
　　夏清言轻笑，“十块钱就消气了？”
　　“当然不是，你还得继续等我放学，让他们眼馋死。”
　　“好～遵命。”夏清言哭笑不得，载着她回了家。
　　海棠出生在海棠花盛开的时节，恰逢四月春，是个心旷神怡的季节。
　　自从海大洋走后，她基本上不怎么过生日，简单吃个饭意思一下就行了，至少汪雪莱还在，自他离开后，很多节日也都失去了意义。
　　他在的时候，每年生日，都会有一个很精致的蛋糕，汪雪莱每次都要说他三个人买个小的普通的就行，浪费那么多钱干什么，可他坚持买最贵的最好看的。
　　他说：“给闺女的必须是最好的。”
　　周末推脱不掉的家庭聚餐上，汪雪莱问她生日想怎么过，夏叔叔想给她办个生日会，说今年生日不能马虎，也算半个成人礼。
　　忽然间，海棠意识到一个事实，汪雪莱变得好像…没那么了解她了，要是以前，她会说，棠棠不喜欢那种形式。
　　她是知道的。
　　可这次…
　　一阵酸涩油然而生。
　　她忍着没发作，礼貌拒绝了这个提议，找借口离了席。
　　出了门，隐藏的情绪化作泪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原来爱意是会渐渐消散的，原来再深刻的感情到最后都会变质，原来汪雪莱也是会变的，变得不再了解她，不再那么呵护她。
　　身旁的人影挨着她站在身侧，海棠转身斥责，“跟过来干什么，别跟着我。”
　　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想摆脱掉身后的障碍物。
　　“我说了别跟着我听不懂啊！”她转过身大喊一声，哭红了的眼角浸着泪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形成泪珠滑落，泪痕一道接着一道，她胡乱抹了把脸，继续快步离开。
　　脚步停止在了一个怀抱里，海棠抵在他的胸口，哽咽地说不出话，止不住的眼泪打湿了外套。
　　四月春的夜晚，月明星稀，无声的哭泣颤抖了两颗心。
　　回去的路上她没说一句话，直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才道了声谢谢。
　　“睡吧。”夏清言揉了揉她的头发。
　　海棠，是海大洋起的，因为“海大洋”实在太难听了，要给闺女起个好听又好看的，又恰逢海棠花开，就定了海棠这个名字。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张爱玲说：人生有三恨，一恨鲥鱼多刺，二很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
　　她闻到过，是有香气的。
　　西府海棠淡淡的花香，穿过人潮的暗香，不易察觉，又固执地经久未散。
　　床头的全家福被她收起来，只放一张她的单人照，
　　以后，她的家，就只剩下这个房子。
　　害怕接受的现实，怎么都得去接受。
　　也许汪雪莱还是爱她的，只是不像以前那样爱了。
　　人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得向前走，她也要过她的新生活，这个道理谁都懂。
　　汪雪莱二十出头生下她，如今也不过三十九，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她海棠不做拖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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