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后遗症

　　谢埕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他只是经过，并不想停留。

　　正准备回绝，讲台上女同学炽热的目光忽然灼烧到他面前来。
　　仔细一瞧，还是个熟人。

　　熟人似乎做不出题，一脸为难的模样，对上目光的那一秒，还对他卖了个讨好的笑脸。

　　“好。”众目睽睽之下，谢埕跟赵康元擦肩而过，淡然自若地走上讲台。

　　庄今妤如释重负，悄悄松了口气，十分尊敬地把粉笔递给谢埕。别人或许会对他的年级第一持质疑态度，但庄今妤不会。

　　她有一种直觉——
　　谢埕的实力远在各位之上。

　　粉笔交接完成，庄今妤问赵康元：“老师，我可以先下去吗？”
　　赵康元抬了抬手，示意庄今妤回座位。

　　接下来的一分钟时间里，所有人保持安静，聚精会神地望着讲台。谢埕在庄今妤写下的解字后面，非常完整地补充了过程，他的字迹非常锋利，答案也十分准确。

　　庄今妤看到赵康元眼中流露出一种不可置信过后，掺杂着欣赏、肯定与诧异的目光，如获至宝。

　　“同学，你是文科还是理科？”赵康元没想到这刺头还真是有实力的，声音突然间柔和起来，底下的学生们难掩惊讶。

　　两年了，如此和蔼的面孔，他们之前从未在赵康元脸上见过。

　　谢埕把剩下的粉笔放回盒子，“文科。”

　　“选好班级没有？”赵康元亲和地邀请：“还没选的话，你来我们班吧？”

　　那一刻，时间倏然静止了。
　　庄今妤吃惊地望着赵康元，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先生大义。

　　如果谢埕能进入九班，她以后便不是赵康元心里的一根刺了，因为谢埕能凭一己之力提高班级平均分，赵康元就不会再盯着她了。

　　除庄今妤之外，班里还有不少希望谢埕转进来的人，但凡她扭扭脖子，就能看见那些女同学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期待。

　　“不了。”谢埕没经过一丝考虑。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赵康元的心凉了半截，“怎么了呢？”
　　谢埕淡道：“九班的老师挺莫名其妙。”

　　赵康元：“……”
　　这孩子说话还挺直接。

　　底下传出一片极力压制过的笑声，赵康元不免觉得丢脸，呵斥一声：“笑什么呢？”

　　学生们立马安静如鸡。

　　庄今妤坐在走廊靠窗的位置上，手臂交叠，乖巧如小学生。她肩膀娇小，个子在班里不算高，一眼望过去甚至是不起眼的，但谢埕还是无法避免地，数次将视线游到她脸上。

　　庄今妤没什么反应，老师在台上她能有什么反应，笑都不敢笑，也没力气笑。

　　“谢同学，”林霏宥站了起来，大大咧咧地说：“我是九班的班长，我们班老师都挺好的，同学们也挺好的，你来了就知道了。”

　　有人打头，附和声便多了起来。

　　“来嘛来嘛，我们班有校花哟。”
　　“现在进来送鸡蛋，过时不候。”
　　“谢同学你想不想得到同学爱？”
　　“我愿意被谢同学辅导数学。”
　　“这他妈是你愿意就行的吗？”

　　庄今妤闭着嘴，没参与其中，生怕孟诗婉觉出什么。孟诗婉也没参与，她对这类高冷的男生不感兴趣，即使对方是年级第一。

　　“今妤，你觉得他帅吗？”孟诗婉打量着谢埕，悄悄说：“我们班女生好像蛮喜欢的，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人我在外面碰到他都要绕着走。”

　　庄今妤不解：“为什么？”

　　孟诗婉：“感觉对视一眼就会来揍我。”

　　庄今妤：“……那倒不至于吧。”

　　谢埕的外表确实跟温润不沾边。
　　他五官极其立体，瞳仁是纯粹的黑，浑身有一种近乎薄凉的狂妄感，让人不敢招惹，却又渴望发生故事。

　　“谢同学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是哪位女生的声音，问出一个大家最好奇的问题。

　　“谁问的？”赵康元皱着眉制止，“想什么呢一个个的，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谈恋爱的地方，都给我把心思用在正事上，上了大学想怎么谈随你们便。”

　　林霏宥坐下，教室也恢复安静。
　　接下来，就看赵康元怎么做了。

　　赵康元向来严厉，不允许任何学生唱反调，他觉着面前这位少年恐怕是个不好控制的，虽然确实是位难得的数学奇才，但他也不想再低声挽留。

　　“行吧。”赵康元对谢埕说：“你自己考虑考虑，要是愿意来，九班随时欢迎你。”

　　话音刚落，教室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中，毫无预兆地停电了。
　　看来强扭的晚自习不亮。

　　一阵躁动之中，赵康元叹了叹气，拿上水杯往外走，“停电了，都回去吧。”
　　谢埕跟随其后。

　　庄今妤迫不及待地开始收拾东西。
　　停电的晚自习简直是大自然的馈赠，倒霉了一天，终于碰上好事儿了——在谢埕出现之后。

　　孟诗婉梳了梳刘海，把手机揣兜里，“你没吃晚饭，我们去小吃街吧，我没吃饱，家里肯定没饭。”

　　庄今妤从醒来就感觉到自己身体烫烫的，头也很晕，脚底一阵飘忽，“我可能发烧了，要去诊所输液。”

　　“啊？”孟诗婉急忙抬手贴上庄今妤的额头，“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没跟我说呢，你现在肯定很难受吧，我的宝。”

　　庄今妤心里一阵暖流涌起，今天也更爱孟诗婉了。她淡笑着摇摇头，“应该是刚刚。”

　　孟诗婉站起来：“那我陪你去输液。”

　　庄今妤道：“现在已经七点多了，输完液会很晚，我自己去吧。”
　　孟诗婉还是担心，“你妈妈下班了吗？”

　　秦竹霜平时都是八九点才回家，今晚还要开述职会议，不定几点归家。

　　“下班了。”诊所在家附近，离孟诗婉家很远，庄今妤不想孟诗婉折腾，便撒了个谎：“等会儿直接去诊所找我。”

　　“好。”

　　两人手牵手走往校门口走，周围都是同班的学生，三三两两在讨论凭空出现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谢埕。

　　孟诗婉很不理解地问：“那男的到底哪儿帅了？我一点都不觉得帅。”

　　庄今妤觉得还挺帅的，但是好闺闺觉得不帅的男生，她要是觉得帅，显得眼光低了好闺闺一等，“我也觉得一般。”

　　孟诗婉说：“我觉得宫沅才算得上帅。”

　　庄今妤两眼一黑，差点原地晕倒。那一瞬间，她明白了气急攻心是什么感觉。

　　庄今妤面目狰狞地把手抽出来，瞪着眼质问：“孟诗婉！你失心疯了吗？竟然觉得宫沅帅，轮到谁也轮不到他帅啊。”

　　孟诗婉叹了一声，摇摇头，“跟你们这种不懂阳光男的人说不清楚。”

　　庄今妤感到痛心，“没救了。”
　　好端端的一个孟诗婉啊，怎么就疯了。

　　“庄今妤。”宫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吊儿郎当地路过庄今妤身旁，“明天放假，出来喝个奶茶？”

　　盛夏的夜晚十分闷热，心情本就容易烦躁，再添一些外界因素，庄今妤更不爽了。
　　周遭是昏黄的路灯，她抱着手臂，身影笔直掠过桂花树，一点儿也不想搭理宫沅。

　　孟诗婉倒是若有似无地看了宫沅两眼，似乎在等待一句什么话。

　　宫沅扫她一眼，对上目光便随意道：“孟诗婉，要不要一起来？”
　　孟诗婉心里咯噔一下，“啊？”

　　赵淳志整个人挂在宫沅身上，乐呵呵地说：“一起来呗，再叫上我女神柚子姐姐，咱们五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孟诗婉拿不定主意，问庄今妤：“你去不去？你去我就去。”

　　“不去。”庄今妤实在是不舒服，说话像拖着一口气似的，“我明天要在家睡一整天。”

　　“怎么跟猪一样。”宫沅问：“那现在去吃烧烤么？你都没吃晚饭呢，肯定饿了吧。”

　　庄今妤抬着手掌往旁边挥了挥，示意宫沅哪儿来的的滚哪儿去，别堵在她面前。

　　四人一齐走到校门口，宫沅和赵淳志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庄今妤的耳朵趋于麻木。她本来就身体不舒服，竟还要遭这种罪。

　　“我走了。”庄今妤说：“我打车回。”
　　孟诗婉点点头，“我明天去图书馆借书，你有没有什么想借的？”

　　“高三了还看言情呢？”宫沅的眼神别有意味，“言情里都讲些什么啊？”

　　孟诗婉肩膀一缩，“不是……借言情。”
　　是借一些著名文学作品，助于增强写作能力，提高个人思想觉悟，树立正确的三观。

　　宫沅：“哦。”

　　四人在校门口分别。

　　庄今妤独自走到路边等出租车，孟诗婉目送宫沅和赵淳志往小吃街的方向离开，一时间停在原地没挪脚。

　　宫沅毫无预兆地回头，看孟诗婉没动，朝她招手，“走啊，孟诗婉，去吃烧烤。”
　　孟诗婉一怔，“我吗？”
　　宫沅和赵淳志异口同声：“不然呢？”

　　那一刻像是做梦一样，整个世界仿佛失去声音，唯有宫沅的脸在孟诗婉眼前清晰。

　　-

　　周日，庄今妤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昨晚去输了液，吃了药，踏踏实实睡了一觉，今天已经明显好转。

　　庄今妤顶着一头松松垮垮的马尾，走进浴室刷牙，脑海里幻灯片似的开始播放昨晚的一幕幕。谢埕的脸，谢埕的指尖，谢埕的背影，谢埕的字迹……

　　更巧的是，他竟然也是文科！

　　虽然知道他不会来九班，但是感觉距离在悄然拉近着。以后如果还有接触的机会，会不会有更多话题聊？

　　怎么说，也是邻居呢。
　　江奶奶还说了，让她多关照谢埕。

　　庄今妤越刷越高兴，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占据着她的大脑。
　　高三生。
　　再不正常也是正常的。

　　刷完牙洗完脸，庄今妤鬼使神差地开始审视镜子里自己的脸。皮肤白，眼睛又圆又大，嘴唇红润饱满，笑起来还有两颗小梨涡。

　　客观来说长得还不赖，主观来说更是美若天仙，庄今妤越看越满意，心情极其明媚。
　　她穿着睡衣下楼觅食，秦竹霜正在客厅打扫卫生，发尾随意盘着，“你好点了没？”

　　庄今妤说：“好多啦。”

　　听这声语调不正常，秦竹霜放下拖把，抬眼去看庄今妤，“心情这么好呢？”

　　“明显吗？”庄今妤捧着脸走下楼梯。
　　秦竹霜笑道：“全写在脸上了。”

　　庄今妤正处于不会藏情绪的年纪，高不高兴都是明晃晃挂在脸上，是以每每数学没考好，回家装抑郁的时候都很容易被妈妈看穿，让她以后可千万别当演员。

　　秦竹霜细细观察庄今妤两秒，觉出不对劲，“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庄今妤摇头似拨浪鼓，“我说过，高中毕业之前是不会谈恋爱的。”

　　秦竹霜建议道：“还是谈一下吧，大学人家眼界一开阔，要求就高了，你想谈也谈不上，出社会之后人心摸不透，谈了也很难长久，所以还是在高中找一个比较好。”

　　庄今妤觉得好像有道理。
　　但她现在是真不想谈恋爱啊，恋爱又没意思，还耽误学习。
　　“我考虑考虑。”

　　庄今妤趿拉着拖鞋满屋子走，一会儿扒拉储物柜，一会儿往沙发底下瞅瞅，最后满脸怨气地蹲在电视柜前埋头猛翻。

　　“找什么呢？”秦竹霜走过去问。

　　庄今妤回头，“我的笛子呢？”
　　秦竹霜说：“你给扔了啊，说它黑不溜秋的，配不上你天仙般的气质。”

　　庄今妤记起来了，确有其事。

　　她小时候唯一学过的乐器就是笛子，吹得还不错。初中时期装酷心作祟，买了把黑色的笛子带去班里彰显个性，没过多久就不喜欢了，不常拿出来吹，春节就给断舍离了。

　　“得再买一根。”庄今妤站起来，“今年校庆我们班有节目，我的笛子能派上用场了。

　　秦竹霜说：“那去商场吧。”

　　母女俩各自换好衣服，驱车前往大商场。
　　途径中心书城附近，等红绿灯时秦竹霜接了个电话，同事告知英国来的领导身体不适，已经送往医院，让她过去看看。

　　庄今妤懂事地自请下车，让妈妈慢点开，安全最重要。她自己一个人也懒得去逛商场了，走进路边的便利店吃了份麻辣鱼丸。

　　太辣了，她拆开一颗棒棒糖含进嘴里解辣。

　　正好中心书城就在马路对面，庄今妤打算去消磨消磨，顺便买几支漂亮笔。

　　烈日正浓，灼人皮肤的光线洒了满地，繁茂枝桠里传来知了绵长的叫声。

　　庄今妤撑开伞过马路，那把伞其实不小，遮她身影绰绰有余。

　　有人透过书城的玻璃窗户看见熟悉的伞，熟悉的人，只觉得这座城市真小，她好像无处不在。

　　太阳很晒，庄今妤感觉不到任何人的目光，只想快点钻进凉快的地方。她加快步伐过了马路，推开中心书城的店门。

　　中心书城是个开在梧桐路边的两层楼书店，里面售有各校校服和学习资料，还有一些老师推荐给学生读的文学作品。

　　庄今妤收起伞走进去，里面人不多，她一边叠伞，一边思考谢埕明天会出现在哪个班级。

　　五班不行。
　　那班里有个爱揍人的大老粗，谢埕这种性格的进去了，准要起冲突挨揍。

　　一班最合适，平均分最高。
　　但一班在三楼，九班在二楼，隔得远，她关照起来可能比较麻烦。

　　九班……会有可能吗？

　　如果谢埕真的转进九班，要怎么跟他相处呢？班里最容易滋生谣言，传播谣言，太亲密了对双方都不好。
　　那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庄今妤的脑袋里浮想联翩着，一抬眼瞧见本尊。谢埕站在高三教辅的书架前挑选，只露一个侧脸，冷冰冰的，头顶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谢埕？”生人勿近熟人乱近，庄今妤还以为出现幻觉，惊喜地朝他走去，“好巧。”

　　谢埕不为所动。

　　庄今妤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疏离的态度，主动凑到谢埕跟前，仰起一张脸，“嗨。”

　　谢埕睨她一眼，“有事？”

　　没事。
　　所以过来没事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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