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逃后我成了帝国皇后

　　落雁沙仿佛做了一个再也不会醒来的梦。

　　在梦里，她见到了自己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斐·伊洛温，或者说他的联邦名字，辞枝，那时她作为联邦帝国蜜月期的交流大使来到帝国中央军校，做了他三年的老师。那大概是一百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还是联邦最引以为傲的女武神，辞枝还是被父亲猜忌的王太子，年轻美丽的王太子坐在她对面，面前摊开一本液态金属书写的古代书籍。

　　“要不是有人告诉我这就是爱，我会以为这是一把赤裸的剑。”帝国的王太子眉睫低垂，图书馆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朦胧的金，就像阳光落在教堂神像上。落雁沙此前和此后都再也没有见到这样美丽的人，对他而言，获取别人的爱意，或许只是一擦肩的事情，“老师觉得呢？爱会伤害爱的人吗。”

　　落雁沙放下光脑思忖片刻：“我没有爱过，因此不能回答。但我知道，剑能不能伤人，取决于挥剑的人。捍卫、伤害或者占有。剑本身没有意图。”

　　“老师还是这么理智啊。”

　　落雁沙并未深究他话中的含义。她不假思索地抓住教育学生的机会：“理智是决策者的基本素养。尤其是在战场上，一丝不理智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辞枝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就像鲸鱼在海面上一现即隐。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行字句上滑动：“那如果……持剑的人，自己也无法控制挥剑的方向呢？如果明知会伤及无辜，甚至伤到想要保护的人，却依然无法放下这把剑……”

　　落雁沙看着他。她听说过帝国皇室内部的暗流涌动，知道这位年轻王太子所处的境地并非表面那般光鲜。旧王还年轻，可他的储君已经长成。辞枝美丽、优雅、天资惊人，在帝国内有着一呼而万万应的影响力，偏偏他并非唯一的继承人。他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那就记住你握剑的初衷。”落雁沙的声音平稳，有种钉子钉进木板的凝实与干脆，“最初拿起剑是为了守护，那么即使剑锋染血，你的心也不该被杀戮吞噬。”

　　辞枝怔怔地看着她，水红眼眸深处仿佛有漩涡在搅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谢谢您，老师。”他轻声说，合上了那本书，“我只是……有些困惑。”

　　那时，落雁沙以为他只是在困惑于皇室斗争的残酷与身不由己。

　　她从来没有生出过什么激烈的情绪，因此她并不清楚，少年那冰层之下翻涌的、并非对权力的迷茫，而是澎湃于地脉之下的执郁。他早已经握住了那把名为爱的长剑，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使用它。如果她能早一点发现，如果她能更正他的脱轨……

　　只是现在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

　　落雁沙陡然睁开眼睛。下坠感挤压着她的脏腑，带来一种作呕的痛苦。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自己身上压着巨大的破碎金属，就像十年前她战败那次那样。

　　海德拉有气无力地问：“醒了？”

　　落雁沙转过头去看了看他。这位帝国亲王长发凌乱，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黑灰，昂贵的衬衫袖子撕破了一道口子。他坐在落雁沙旁边，一条伤腿蜷缩起来，模样狼狈，却依旧带着那种漫不经心的兴致勃勃。

　　于是落雁沙就想起来了：“红龙”莱斯利和他的属下汇合之后，带着几乎所有的兵力伏击了“风语者”。彼时落雁沙已经被抓捕三天，“风语者”就在距离王都翡冷翠几光年的地方，海德拉理所当然认为此次任务万无一失，放松了戒备。不要命的莱斯利就这样成功袭击了海德拉亲王的座舰“风语者”。

　　剧烈的爆炸和接舷战瞬间让星舰内部陷入混乱。落雁沙被关押的舱室也受到波及，结构受损。在星盗们试图强行突入救走她时，海德拉带着亲卫赶到，双方在狭窄的通道内爆发了激烈交火。就在那时，不知是哪一方的流弹或是能量泄漏，击中了舱室附近一个不稳定的辅助能源管道。二次爆炸的冲击波将所有人都掀飞出去。失重中，落雁沙只记得巨大的金属碎片向她压来，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看来……你的运气不太好，亲王殿下。”落雁沙声音沙哑。她试图移动身体，肋部却传来一阵剧痛，“你的腿怎么样了？”

　　“断了吧，大概。”海德拉回答得漫不经心，“暂时死不了，但也动不了。”

　　“通讯设备呢？”

　　“全毁了。这里的空间干扰太强，就算有完好的设备也发不出信号。”

　　落雁沙双臂发力支撑起身体，她不愧为曾经征服了整个宇宙的女武神，肌肉线条流丽非常，不知道有几十吨的“风语者”残骸被她如此一顶，竟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嘎响声！

　　“愣着干嘛？”碧绿眼睛睥睨看呆了的海德拉。海德拉发现，一旦见到鲜血或提起过去，落雁沙的性格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改变，但当她开口的时候，他竟下意识去听从，“腿断了手还能动吧。”

　　海德拉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带着痛楚和兴奋的笑：“当然，老师。”

　　“别这么叫我。”

　　海德拉只是笑了笑，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用双手撑起身体，开始清理周围较小的金属碎片，为落雁沙分担压力。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不时有细小的碎屑落下。落雁沙的手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但她撑起的空间确实在一点点扩大。

　　“往左边……对，把它移开……”落雁沙的声音因痛苦而紧绷，但她依旧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海德拉，“等你移开就立刻趴下，不用往外躲，我不会砸到你。”

　　海德拉竟听出了一丝诡异的幽默，他咬紧牙关，奋力将那块碍事的金属板扯到一旁，手指被锋利的边缘划破也毫不在意。当最后一块较大的碎片被移开，落雁沙猛地一卸力，沉重的金属结构轰然落下，激起一片烟尘，但她本人已经灵巧地向侧方翻滚，脱离了最危险的区域。

　　她第一时间去检查海德拉的伤势，指尖抓住断腿的那一刻，向来从容优雅的帝国亲王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呻吟。落雁沙真有点无语了：“你哥怎么会派你出来收拾星盗？”

　　“他大概觉得……我总得有点事做，免得整天在王都给他添堵。”海德拉额头上全是冷汗，却强撑着笑了笑，海雾般的蓝眼睛亮得惊人，“倒是你，要是真落到我哥哥手里，恐怕这辈子都出不了王都了，不，就连王宫也出不去了。”

　　落雁沙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撕下自己还算完好的衣服下摆，又从那堆残骸里找出几根相对笔直的金属条：“忍着点。”

　　话音未落，她手上一个巧劲，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和海德拉一声短促的闷哼，错位的腿骨被硬生生复位。

　　海德拉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他哭丧着脸深深吸气，指尖轻轻蹭了一下落雁沙的脚踝：“感觉比挨了一枪还难受。”

　　“挨过枪吗，就难受上了。”落雁沙用布条和金属条飞快地给他做了个简易固定，“暂时这样，死不了。想活着走出去，这条腿必须处理。”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他们似乎处于“风语者”断裂的舰体形成的某个相对封闭的腔体内，扭曲的金属构成了一个临时的、不规则的庇护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紫色沙漠，暴风时不时扬起稀碎的紫沙。

　　落雁沙还有点头晕，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腔体边缘，仔细观察着外面：“空气成分未知，辐射水平未知，是否有危险生物……未知。”

　　她回头看向因腿伤无法移动的海德拉：“待在这里别动，我出去看看情况，找找有没有能用的资源。”

　　海德拉看着她冷峻的脸，开口道：“喂，老师。”

　　落雁沙停下脚步。

　　“如果……我是说如果，”海德拉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苍白，“我们真的死在这里，您会觉得遗憾吗？”

　　落雁沙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他，投向外面那片死寂而诡谲的紫色荒漠。在瞬息万变的未知场域，贸然闯入，几乎就意味着死亡。更别提他们是失事坠落，救援队不知何时才能得到消息。

　　“遗憾有很多。”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没能看到联邦真正的和平，没来得及告诉我的家人我还活着……没能狠狠地抽我那个不省心的学生。”

　　她的目光从遥远的天际收回，落回到海德拉脸上，那份短暂的、近乎脆弱的迷茫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冰冷的清醒，如同覆盖在火山灰上的寒冰。她的语气很平静，几乎有种语重心长的意味，仿佛回到了一百年以前，她想方设法引导她最心爱的学生走出困境：“但遗憾毫无作用。现在，活下去是第一要务。”

　　说完，她不再停留，小心地从一道较宽的裂缝中钻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岩石和紫色的沙丘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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