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叙语

　　秋雨将视线洗过长满黄草的大平原，前方渐渐出现一片稀疏林地——树木枝干紫黑、异常粗壮。没走多远，一棵长着巨大球根的老树歪歪扭扭地立在那里，繁茂的树冠如伞盖般铺开，在地面投下大片阴凉。走近了才发现，树干的球根上竟斜装着一扇木门，像个藏着秘密的树洞，可爱又神秘。不远处，一道阴暗的身影探出身，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厚重的木门被拉开，露出一道深邃的阶梯。越往下走，视线越浑浊，地面的青草与树木的芬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黏腻的腥臭味，让人不由捂紧口鼻。那身影戴上呼吸罩，拉紧衣领，继续前行。

　　最后一扇门开启的瞬间，六七个巨魔战士的身影挤在狭小的地下空间里。他们身躯庞大，将这处类似酒馆的地下小屋塞得严严实实。见来人闯入，巨魔们纷纷放下酒桶，目光死死锁住他，有的甚至握紧刀斧，粗重地喘着气。浓重的鼻息混着腥臭味扑面而来，若非戴着呼吸罩，恐怕当场就要晕厥。

　　屋内静得可怕。来人松开推门的手，扫了一眼巨魔们，径直往里走。一个巨魔当即暴起，抄起武器就要冲，酒吧里最肥大的那个巨魔却猛地将酒桶砸在桌上，低喝一声拦住了他。那冲动的巨魔回头见是首领，虽不甘地喘着粗气，却也乖乖闭了嘴。

　　蒙面人缓步走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其他巨魔，同时警惕地盯着肥巨魔。

　　“稀客稀客。”肥巨魔突然开口说人话，朝着蒙面人咧开嘴，硕大的獠牙间挂着黏液，“不给我来壶酒吗？”

　　蒙面人从胸前兜里掏出一枚金币，肥巨魔灵活接住，凑到鼻子前猛嗅：“精锻的黄金……”他睁眼打量着蒙面人，眼神不怀好意，下一秒却像弹开污物般把金币弹飞，凑到对方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涎水顺着獠牙往下淌：“这玩意在这儿可不通用。”

　　“那用什么换壶酒？”蒙面人抬眼淡然反问。

　　肥巨魔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竟毫无胆怯，随即拍着桌子狂笑：“哈哈哈哈，兄弟们，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不知死活的！”

　　“嚯嚯嚯……”巨魔们的哄笑声低沉浑浊，震得小屋微微发颤。笑罢，肥巨魔拎起一桶酒，一只手按住酒桶，另一只手指着蒙面人：“你还是去老子肚子里‘畅饮’吧——我早就闻到你的精灵味儿了！”

　　话音刚落，蒙面人突然跳上桌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靴中短刀，猛地刺入肥巨魔的嘴中，随即一个后空翻落在远处。

　　“呃啊啊！！！”肥巨魔还没反应过来，剧烈的疼痛便从口腔直冲大脑，只剩痛苦的嘶吼。其他巨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在首领的怒吼中纷纷抄起武器扑来。

　　蒙面人后退一步，抽出腰间佩剑，左手前指，口中念诵咒语。一簇风道骤然涌过，巨魔们在室内竟被狂风逼得后退半步。等他们放下抵挡的手，眼前的人已不见踪影。

　　“蠢货！在你身后！”一只稍敏捷的巨魔刚发现目标，抬手欲攻，脑袋已被削飞。蒙面人踩着尚未落地的尸身跳起，劈向另一只巨魔。金属碰撞声响起，他被巨斧震得后退，眼看斧头就要落下，他单脚撑地向前冲，腰身向后一仰，滑铲着穿过巨魔□□，顺势砍断了对方的脚踝。

　　另外两只巨魔扑来，他转身削掉其中一只的双手，侧身躲过另一只的劈砍，提刀刺入其喉咙。尸身倒地时，血水溅在他脸上，兜帽被砍破一角，滑落下来——露出一头扎眼的红发。

　　“什么？矮人？”肥巨魔捂着脸惊呼，不知是不是脸上的横肉减轻了痛感，竟还能开口。

　　蒙面人脸色一沉，提刀就要上前，一把斧头突然朝他身前砍来。他后仰躲过，正好与挥斧的巨魔脸对脸，抬手一刀便刺穿了对方的面门。

　　“噫！快拦住他！”肥巨魔终于怕了，使唤剩余的巨魔攻击。可那些巨魔看着同伴的尸体，早已吓得面面相觑，连滚带爬地往出口逃，肥巨魔更是吓得挪不开腿。

　　蒙面人从后方加速，闪身挡在他们身前，再次念诵咒语。巨魔们的体重骤然增加，脚下的泥土瞬间下陷。他俯身一刀刺穿一只巨魔的手臂，顺势劈砍至肩颈，直接削掉对方大半个身子；紧接着又将另一只拦腰斩断，最后一只连手中的巨斧都被劈开，碎片扎进其面门。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没招惹你啊！”肥巨魔的声音满是恐惧。他从未见过能独身斩杀数只巨魔的存在，搜遍记忆也想不起招惹过精灵或矮人。

　　蒙面人甩去刀上的血水，捡起一块巨魔的布料擦刀，随后走到肥巨魔身前。即便对方比自己高两倍，像座肉山，他也毫无惧色。他一脚踢破肥巨魔脚边的酒桶，酒水哗啦啦淌出——一个被捆着的人从酒桶里滚了出来，衣衫尽碎，显然受过虐待。

　　蒙面人偏头瞥了眼地上的人，看向肥巨魔：“你吃的太多了。”

　　他眼神骤厉，飞身踩在肥巨魔的脑袋上。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响，肥巨魔的头骨被踩进肥胖的身躯，“咕咚”一声陷了进去。抬脚时，血水先是缓缓渗出，随即猛然喷涌，溅了他满脸。

　　民众的反抗平息，公主顺其自然地将登王位。此前涅莫对她保留试验场的做法本有异议，最终却没多说——在她身上，涅莫似乎看到了她父亲的影子。格雷厄姆被施了法术禁制，关入深牢，“愿望蛋”的风波暂告一段落。

　　登位前一天，涅莫要和洛特离开王城。公主顾不得筹备典礼与修缮宫殿，径直跑来挡在他们面前，可对上涅莫的眼神，又瞬间泄了气。

　　涅莫沉默片刻，蓦然一笑：“我认为没必要留下，陛下。这里已经没有我需要的东西了。”他扫了眼道路旁隐藏的士兵，“凭这些，是想强行扣下我？”

　　公主咽了咽口水，握剑的手微微发抖：“没、没有。”她躲开对方的视线，扶着颤抖的身体——她本想留住涅莫，若他真是传说中的强者，有他助力，征服世界也并非不可能。可她与整个国家，都没有掌控这份力量的把握。

　　涅莫不再多言，拉起洛特的手臂，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公主看着两人的背影，伸出手却不知该说什么：“起码让我备些随从和马车……”

　　“不用了，人太多麻烦。”

　　“不是，给辆马车吧，真的需要！”洛特突然打断，一脸黑线。此前骑马已累得够呛，如今连马车都没有，难道要一路步行？

　　涅莫无奈地看着他：“那好吧……”他眼神飘忽，仿佛沉浸在某种幻想中。洛特正觉恶寒，就见公主正用阴冷的表情盯着自己——下一秒，涅莫突然变回男装，一个穿着女装的壮汉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四周瞬间死寂。

　　“噗——”公主率先憋不住笑，捂住了脸。

　　洛特反应过来，当即揪住涅莫的领子：“非要现在变回来？！”

　　“感觉现在正是时候。”涅莫无辜地睁着眼。

　　洛特只觉一阵恶心，汗毛倒竖：“再给我备身衣服吧。”

　　“好的，多谢了。”洛特双手乱捂，还好这女装布料不算太少，可脸算是丢尽了——他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变女人。

　　换上新衣服的洛特与涅莫乘马车离开王城。车内，洛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满意道：“这料子一看就贵，不错不错。”他躺进柔软的坐垫，“话说，我们也算救了人，怎么不多留几天？等他们办几场宴席，吃饱喝足再走多好。”

　　“我们没做什么，我只取了想要的东西，其他事不感兴趣。”涅莫淡淡回应。

　　“我感兴趣啊！他们说我们是英雄，就是英雄呗，又不是坏事！”洛特急得比划，“那你怎么不留下？”

　　涅莫瞥他一眼，他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哪敢啊……我答应帮你找东西，还等着实现愿望呢。而且不跟着你，我变不回男人，呆在那儿太危险了！男人真的太可怕了！”

　　“是段不错的体验。”

　　洛特掩面呜咽：“那是你的体验！他们看我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驾车几日，食物渐渐耗尽。涅莫几乎不用进食，洛特却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这天，他在马车上瞥见远处的兔子，立刻跳下车：“你等着，今晚吃烤兔子！”

　　他身形矫健，奔过的地方扬起尘烟，很快便追上了兔子。可兔子灵活地急转弯，洛特没刹住车，滚进了灌木丛。“小兔崽子，敢惹本大爷！”他爬起来继续追，终于飞身一扑抓住了兔子，却也连人带兔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兔子挣扎着逃脱，他连滚带爬地再次追上，揪着兔耳朵拎起来：“费这么大劲，今晚非吃了你不可！”

　　转身要回马车时，他才发现身后竟是一棵长着巨大球根的老树——球根上，正开着一扇木门。一股恶臭味从门缝涌出，熏得他直翻白眼，赶紧后退数十步。

　　“抓到了？”涅莫慢悠悠走过来。

　　洛特立刻拎起兔子邀功：“看，多肥！烤着吃肯定香！”

　　“嗯。”涅莫点头应着，余光却落在了那扇散发着恶臭的树根木门上。

　　洛特正搓着手琢磨兔子的吃法，抬头瞥见涅莫的目光死盯着那截树根，心头突然一沉——方才的雀跃像被冷水浇了半瓢，只剩强压的不安。
　　“我们走。”
　　涅莫没追问，只是慢悠悠收回视线，转脸时给了他个浅得快化了的笑。洛特盯着那笑意晃了晃神，才手脚并用地爬上车。马车碾过野地，很快把那片区域甩在身后，篝火噼啪燃起时，涅莫裹着毯子缩成个圆粽子，眼都不眨地盯着火苗，周身冷得像裹了层冰。

　　洛特忙前忙后总算把兔子架上烤架，满脸血污也不在意，扯下上衣胡乱擦了擦手就扔上马车顶——可脖子到衣襟还是糊着黑红。涅莫眼角扫过来的瞬间，那些污渍竟像被风吹走似的没了踪影。“嘿！这招够劲！”洛特惊喜地抬着手看，忽然一拍大腿，蹿上车顶抓回脏衣服，“噌”地滑跪到涅莫脚边：“哎！正好！这堆也给拾掇拾掇？”

　　“……”涅莫垂眸看他，嘴角却悄悄勾出点软笑意：“你倒真敢开口。”

　　“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怕朋友算怎么回事？多生分。”洛特摇头晃脑，把衣服往他面前一递，蹲得像只等投喂的小狗，满眼“快干活”的期待。涅莫盯着那团发臭的衣服皱了皱眉，指尖轻点的瞬间，脏衣竟变得蓬松柔软，连汗味都散了。

　　洛特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干净衣服的模样，凑近猛地嗅了一大口，活像发现了新玩具，脑瓜子已经在转“涅莫还能帮着干点儿啥”。可没等他想完，一股焦糊味直冲鼻腔。“糟了！我的肉！”他连滚带爬扑过去，把兔子从火上拽下来，火星子还粘在兔皮上，他慌忙吹灭——外皮黑得发亮，戳一下能掉渣，碳化的部分硬得像石头，只剩两条兔腿还透着点肉色，扒开焦皮，肉汁顺着指缝往下滴。

　　他捏着一条兔腿递过去，语气软了点。

　　“你自己吃吧。”涅莫没看他，眼神空茫茫的，直到那只沾着肉汁的手递到眼前，才缓缓回神。

　　“一个人吃多没劲啊，”洛特挠挠头，声音放轻，“分着吃，总比自个儿嚼着香。”

　　“是吗。”涅莫的声音淡得像雾，手却没动。

　　洛特捏着兔腿的手僵了僵，嘟囔道：“有时候真觉得……你跟块冰疙瘩似的，没点儿热乎气。”话出口又有点后悔，缩了缩脖子收回手，盯着篝火的影子，感觉自己像在跟空气说话。

　　先前倒没觉出异样，可此刻荒野里只剩两人相对，洛特越发觉着憋闷——无论自己怎么强撑着乐观劲儿，身旁的涅莫始终像块捂不热的石头，行事沉闷得能压垮好心情。

　　“不过你为啥不让我去那树洞探探？换平时，你早不由分说把我推过去了。”洛特的话里裹着点刺，语气也尖了几分。

　　“没必要。”涅莫的声音没半点起伏，“那与我们的目标无关。”他清晰地捕捉到洛特的情绪在翻涌，连对方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埋怨，也一字不落地钻进脑子里。他指尖微顿，竟有些茫然：该做点什么让洛特消气吗？可转念又沉了下去——有这个必要吗？反正这与他的目标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早知道树洞里有啥？”洛特追问，眼神里带了点警惕。

　　“嗯。”涅莫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我曾靠近过。不是你想的那样——除了人类，还有一些食人兽，大概是物种间的窝里斗。”

　　“食人兽？！”这俩字像炸雷似的劈在洛特耳朵里，他瞬间白了脸，手忙脚乱地往马车上塞东西，“这附近有吃人的玩意儿，你怎么不早说！”话音未落，他已经拽着缰绳要上车，恨不得立刻驾着马车逃得远远的。

　　“没事，你死不了。”涅莫坐在原地没动，语气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下一秒，洛特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力道大得差点让他踉跄。

　　“你是不是有病？！死不了难道就不会疼吗？！”洛特的吼声震得周围草叶发颤，“别拿这种冷血话当理所当然！裹着毯子，装的你多像人似的！”趁涅莫还在愣神，洛特把他往马车上一扔，一脚踩灭篝火，扬鞭就往夜色里冲。

　　夜里的路本就难认，没了火堆的光，视野更是模糊一片，全靠白天记的路线勉强辨路。车厢里，涅莫垂着眼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毯子边缘——他实在摸不透洛特的情绪，前一秒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炸了？即便他对局势算得再精，碰上这种突如其来的火气，也有些难以消化和处理。

　　“该死，可别真遇上啊。”洛特攥着缰绳的手泛了白，指节捏得发响，满是对于自己从未见过的生物的恐惧感，光是想想就后背发凉。夜里本就得防着普通野兽，更别提比野兽还精的食人兽了。年轻时跑江湖的经验让他比谁都谨慎，好在眼下是平原，没什么障碍物，马匹就算夜视差，也能慢慢往前挪。

　　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总算爬了上来。洛特顶着俩大黑圈，打哈欠的劲儿都快把眼泪挤出来，马车也慢得跟蜗牛似的——马匹早累得耷拉着脑袋，连迈步都费劲。就在这时，远处的城池轮廓突然撞进眼里。

　　赶了这么多天路，总算有落脚点了！那座城看着格外热闹，城门前排着长队，商人背着货、游侠挎着剑，慢悠悠地等着，还有不少拖家带口拎着行李的人，看样子是想在城里定居。洛特瞬间来了精神，驾着马车到了城前，抬头就看见城墙上站满士兵，厚重的城门敞着，空气里飘着木头和铁器的味道——没有之前那些地方的阴沉沉，反倒让人心里一亮。

　　“站住！出示通行证！”一名士兵举着长枪拦住马车，嗓门大得能吓飞鸟。洛特本来还昏昏欲睡，被这一嗓子喊得瞬间清醒。

　　“啥？”洛特懵了，他以前进城从没要过这东西。可转念一想，如今都过去二十年了，变了规矩也正常，可他手里连通行证的影子都没有。

　　“啧，没有？那交钱去！”士兵见他一脸傻样，顿时不耐烦了，挥手就让人把他的马车拉到一边。洛特看着别人掏出证件，再陪着笑塞点钱，顺顺利利就进了城，心里更窝火了。

　　他爬下马车，跟车厢里的涅莫对视了一眼——涅莫始终没说话，只是掀着车帘，眼神淡淡地扫过城门口的骚动。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旁边的小高台前。

　　“公民证、公会证、商人证、军人证……你有哪个？”高台的小窗后传出个不耐烦的声音，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洛特没听清，只好弯着腰凑过去：“啥？你再说一遍？”

　　小窗后的人重重叹了口气，压着怒气又念了一遍，末了甩下一句：“都没有是吧？每人三个银币，行李两个，马车三个，一共十一个银币，交了钱才能进。”

　　“啥？！”洛特的声音瞬间飙高，差点撞翻小窗，“十一个银币？那可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

　　“先生，你冷静点。”小窗后的人语气也硬了。

　　“冷静个屁！进个城要这么多钱，你们跟抢钱有啥区别！”洛特彻底炸了，吼声引得周围人全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地议论。涅莫站在他身后，依旧没吭声，只是目光扫过围上来的人群，又落回洛特紧绷的后背，指尖微微蜷了蜷，却没上前。

　　“一百个铜币才换一个银币，你们开口就要十一个？！”洛特扒着小窗，唾沫星子都快溅进去了，一夜没睡的疲惫让他彻底没了理智。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个士兵见状，已经拎着棍子围了过来，眼神凶巴巴的，显然是要动手制服这个“闹事的疯子”。

　　“啪！”一枚金币重重拍在高台上，洛特与窗口后的人瞬间噤声。洛特回头，只见涅莫一脸淡然地望着他，空气骤然沉寂。下一秒，洛特的怒火再度飙升，青经爬满额头，他一把将金币扫落在地：“你干什么？！”

　　“付钱。”涅莫的语气依旧平静。

　　“你凭什么付！我不需要你付！”洛特的不爽抵达顶点，伸手就要扒着窗口跟里面的人理论。涅莫见状，上前一步捏住他的肩，洛特瞬间像被抽走力气，身子一软，涅莫稳稳扶住他，不过片刻，他便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竟直接睡了过去。

　　“抱歉，他神经太紧张，情绪有些失控。”涅莫转向窗口，语气平淡。

　　“钱交了赶紧走！”窗口后的人没耐心听解释，接过涅莫递来的金币称重，很快将一袋找零的银币递出。周围的士兵撤了队，看热闹的民众却还在窃窃私语，目光黏在两人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洛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他转动眼珠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旅馆的大床上，周遭景象全然陌生。

　　“你醒了。”涅莫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餐盘。洛特揉了揉脑袋，慢慢坐起身，涅莫将餐盘放在他面前，里面摆满食物：“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儿？”

　　“一家旅馆，你几乎睡了一整天。”涅莫答道。洛特捏起食物往嘴里塞，见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涅莫脸上的凝重才稍稍缓和，“你现在可是城里的‘风云人物’，进城时在城门闹了场不小的动静。”

　　“什么？我？”洛特一口食物差点呛进气管，“你开玩笑的吧？”

　　“是不是玩笑，你很快就知道了。”涅莫的表情格外严肃，洛特咽了口唾沫，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进城费要十一个银币。”

　　“什么？十一个？！”洛特刚咽下去的食物又把自己呛得剧烈咳嗽。涅莫看着他，有些后悔太早递食物：“这城内笼罩着魔力，你那天的反应，大概率是受了它的影响。我当时隐约有这种感觉，现在看你的反应，基本能确定了。”

　　“魔力影响？那岂不是很危险？要不要赶紧离开？”洛特瞬间紧张起来。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确定，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涅莫语气笃定。

　　“啊……我就知道。”洛特叹了口气。

　　“不过你放心，我会尽量让你不那么痛苦。”

　　“喂！别一脸平静地说这么恐怖的话啊！”洛特吐槽道。他其实已经记不清城门发生的细节，即便涅莫笨拙地演示当时的场景，他也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那天比平时更暴躁、更冲动。但听到涅莫复述他当时说的话，他却完全认同，甚至还吃惊于涅莫应对危险的方式——居然是“死一次就好”。

　　“那我们要在这儿待多久？你要找的东西在哪？怎么拿？有头绪吗？”洛特连问三个问题。

　　“很快就有答案了，在这之前，你好好休息就行。”涅莫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城门找零的银币，“这些有点重，你拿出去处理掉吧。”

　　“嚯！谢谢老板！”洛特毫不犹豫地接过来。先前涅莫给过他一袋金币，他全给了萍乳亚，如今正身无分文，这笔银币对他来说无疑是“巨款”。他琢磨片刻，突然想到通行证的事——为了省下次进城的钱，他打算去办一张。涅莫本不在意这些，但耐不住洛特死缠烂打，最终还是被他拽着上了街。

　　出了旅馆，街上行人往来，摊位林立，道路宽敞干净，丝毫没有拥挤局促之感。“怎么样？比之前待的地方强多了吧？”洛特感叹道，眼前的景象像极了乌托邦。若不是要跟着涅莫，他真想在这里定居，好好过日子。

　　繁华街道的尽头，几座高大建筑伫立着，气派又庄严。“应该就是这里了。”涅莫停下脚步。

　　“你怎么这么熟？”洛特一边走一边疑惑，转念想到对方是涅莫，又觉得理所当然。

　　两人推开大门，里面挤满了人：有人身着各色盔甲，有人手持奇特武器；有的围坐成圈交谈，有的在悬赏板前驻足，还有的在柜台前为了佣金争执不休。或许是他们在门口站得太久，后来的人径直撞开他们往里走。洛特赶紧拉着涅莫朝柜台挤，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有几道视线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欢迎来到冒险者协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柜台后的女孩站起身，脸上带着笑意走过来。

　　“呃……我们想加入个会，就是能办通行证的那种。”洛特组织了半天语言，才挤出这么一句。

　　“建议您注册冒险者公会，公会通行证几乎在八成城市通用，还能在各地接悬赏委托，就算不在公会范围，也能用委托金通行。”女孩条理清晰地介绍着，洛特听得有些发懵，只觉得“都很好”。

　　“就选这个。”涅莫上前一步，替他做了决定。

　　“入会费用是两枚银币，我们会为您提供初始装备，请跟我来。”女孩说着转身引路。

　　“来了来了！”洛特只听见“初始装备”几个字，立刻快步跟上去。涅莫落在后面，突然感觉到几道强烈的视线，他回头望去，人群依旧喧闹，什么异常也没有。

　　跟着女孩穿过通道，他们来到一间仓库，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和用具。“这里分三个区域，您现在看到的是免费提供的基础装备。”女孩指向一个隔层，里面的武器样式简单粗陋，连装饰都没有。洛特撇了撇嘴，显然不感兴趣。

　　女孩又带他们走到下一个隔间：“这里是需要补差价的装备，实用性强，价格中等。”

　　“需要补多少银币？”涅莫突然开口，打断了女孩的介绍。

　　“大约三十枚银币。”

　　“什……”洛特刚要惊呼，又赶紧闭上嘴，无奈地拍了下自己的脸。

　　女孩刚想介绍最后一个隔间，洛特立刻打断她：“不用了不用了！姑娘，来点实在的就行！”说罢，他拉着涅莫快步走回免费装备区。
　　“你要选什么武器？”洛特拎起一把手感还算趁手的短刀，回头问涅莫。涅莫扫了眼货架，径直捡起地上一根粗木棍——看起来勉强能当拐杖用。“就这个。”

　　“啊？那个是……”洛特刚想追问，女孩的声音就插了进来：“其实只是村里随处可见的木棍，我们之前打扫用的扫帚头坏了，就暂时放在这儿了。”她说着从角落捡起个扫帚头，满脸为难。

　　“不用，就这个。”涅莫语气笃定。

　　“……”洛特简直无话可说，却又拗不过他，只好夺过木棍翻来覆去研究，仿佛能找出什么玄机。他转头看向女孩：“那我再拿这把匕首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客人。”

　　可当他们拿着“装备”从仓库出来时，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看清涅莫手里的木棍和洛特那把普通匕首，人群里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洛特只觉得脸上发烫，赶紧把匕首揣进怀里；涅莫却毫不在意，拎着木棍当拐杖，坦坦然然地走在前面。

　　“公会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收，连拿根破棍的都敢进来。”
　　“先把会费交了吧，别到时候拿了装备就跑，那可就笑掉大牙了。”
　　“哈哈，就算跑了也没事，这些破烂根本不值钱！”

　　嘲讽声此起彼伏，洛特的脸越憋越红，扶着柜台的手几乎要把木头捏碎。柜台女孩想上前打圆场，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尴尬地扯着嘴角。

　　“是填这里吗？”涅莫扶着登记表抬头问女孩。
　　“啊，是的！每张都写上两位的姓名，然后交给我就好。”

　　“喂！小妹，先收费再办啊！别到时候有人交不起，又闹笑话！”笑声里突然窜出一句轻佻的话，瞬间点燃了洛特的怒火。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眼神凶狠地盯着说话人，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就要动手——可下一秒，周围人纷纷抽出刀剑、举起法杖，瞬间把他团团围住。

　　“小伙子，火气别这么大。”圈外有人慢悠悠开口。
　　“怎么？想以多欺少？”洛特梗着脖子，手里的力道没松。
　　“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在维持公会秩序！”有人反驳，同时将架在洛特脖子旁的剑亮了亮，剑身上的寒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僵局之际，公会大门突然被“砰”地踹开，一股混杂着腐臭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围堵洛特的人立马松了手，捂着鼻子四散躲开；洛特也松开揪着衣领的手，用手肘挡住鼻子，往柜台后退去。

　　“啊，来得正好，付一下会费。”涅莫放下笔，转头拍了拍洛特。
　　“呃？多少？”洛特还没缓过神。
　　“两个银币。”

　　洛特慌忙从腰间摸出钱袋，胡乱翻了翻，直接扔给涅莫：“自己拿自己拿！”风里的臭味越来越浓，呛得人眼睛发疼，公会里满是此起彼伏的哀嚎。

　　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踏进大门，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扫了眼混乱的人群，径直走向柜台——全身黏糊糊的，黑色衣袍湿透，往下滴着黄红相间的液体，每走一步，鞋底离开地面时都会拉出黑色的黏丝。

　　“啪！”他把兜里的东西狠狠拍在柜台上，挪开手才看清，是一块沾着污渍的悬赏牌。他缓缓摘下口罩，又从腰间扯下一个袋子扔上去：“折现。”，怎么也抓不住。
　　“可不是嘛！”另一个壮汉咋舌，手掌拍在桌角震得杯子作响，“我们几个人对付一个食人魔都费劲，他倒好，一次能解决好几个，谁敢惹？再说那玩意儿牙尖嘴利，一口能咬断骨头，给多少钱我都不干！”

　　“比起这个，小伙子，你那清洁术能教教我们不？”人群的注意力很快又绕回涅莫身上，一个手持卷轴的法师挤到前面，笔已经捏在手里，眼里满是急切，“以后在野外露营，衣服脏了、伤口沾了泥，都能用得上！”
　　众人立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求赐教。洛特怕涅莫被缠得脱不开身，赶紧挤进去，胳膊一伸将人拦在身后，又伸手把涅莫从人群里拎出来，高高举过头顶：“都闪开点！挤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教你们也可以，只是需要消耗极多魔力。”涅莫被举在半空，脚尖离地面足有半米，他垂眸扫了眼底下仰头看的人，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一个清洁术能用多少魔力？”法师显然不信，笔尖在卷轴上顿了顿，“我平时放个火球术也耗不了多少，你这术看着简单……”
　　“快把我放下来！”涅莫没等他说完，伸手对着洛特的脸颊就是一巴掌——力道不算重，却足够让洛特疼得“嘶”了一声，当场安静下来。他从洛特手里挣下来，接过法师的笔，笔尖在卷轴上划过，写下一段简短的咒语。起初众人还围着看，见咒语只有短短几行，有人忍不住嘀咕“这么短能有用吗”，可法师试着低声念了一遍，指尖泛起微弱的白光，桌上的灰尘竟真的飘了起来——虽效果微弱，却确实有用，大家顿时如获至宝，围着卷轴互相传阅。

　　“啊这……就这么告诉他们，没事吗？”洛特揉着被打红的脸颊，凑到涅莫身边小声问，心里还在犯嘀咕：这术看着挺好用，就这么随便教出去，不怕被人乱用？
　　“这种术，会的人越多越好。”涅莫把笔还给法师，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又很快压下去。洛特看在眼里，暗自腹诽：这家伙肯定又在憋笑，一天到晚肚子里憋着一股子坏水？

　　柜台女孩把印着公会徽章的通行证递过来，又引他们到委托面板前——木板上钉满了纸条，红的黄的绿的，密密麻麻铺了一层。两人仰头看了半天，本地委托多是“帮农户找丢失的鸡”“清理磨坊的老鼠”，其他区域的也多是送信、采草药，佣金最高的也才两个银币，低得离谱。洛特看得没了耐心，干脆走到旁边的桌边坐下，招手喊来侍者点了杯麦酒：“这破委托，做十件都不够买顿饭的。”
　　“一周内至少要完成三个委托，才能正式使用通行证，你们可以多接一些简单的先试试。”女孩站在旁边，手指了指面板下方的几张纸条，“这些都是最近发布的，委托人都在城里，跑一趟就能完成。”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活，放心吧，三天就能搞定。”洛特喝了口麦酒，麦芽的香气冲淡了刚才的烦躁。
　　“太困难的委托都被格罗涅瓦先生接走了，你们接这些正好，不用担风险。”女孩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格罗涅瓦先生可是咱们公会的传奇猎人，再难的委托到他手里都能完成……”
　　“其他区域的暂时不考虑，不过也不算没收获。”涅莫突然打断她，从面板上撕下一张泛黄的纸条，转身拍在洛特面前的桌上——纸条上印着“矿场挖矿，佣金五个银币”，右下角还画了个简单的矿洞图案。

　　洛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嘴里的麦酒差点喷出来，他慌忙咽下去，咳嗽着拿起委托：“啊？你认真的？挖矿？就这？”他盯着纸条上的“挖矿”两个字，又抬头看涅莫，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按涅莫平时的性子，肯定要挑“讨伐魔兽”“探索遗迹”那种大挑战，怎么这次突然选了个这么普通的？
　　“嗯？觉得简单，那我再找个难的。”涅莫说着就要转身回去换，手指已经假意碰到了另一张印着“讨伐野狼”的委托。
　　“别别别！简单点好！简单点好！”洛特赶紧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把人拽过来，“钱嘛，慢慢赚，咱们刚进城，先歇几天再说，别搞那么累！”他可不想刚歇下来就去跟野狼拼命，挖矿虽然无聊，起码安全。

　　两人按着委托上的地址驾马车出发，出了城没走多久，就在矿场附近找到了委托人的住处——一间低矮的木屋，屋顶盖着茅草，墙角还堆着几根枯木。洛特跳下车，伸手敲了敲木门：“有人吗？我们是来接挖矿委托的！”
　　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木屋的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连点光都透不出来。洛特皱了皱眉，转头对马车上的涅莫说：“估计没人在家，咱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脑袋从门后探出来——那人头发乱糟糟的，像很久没洗过，脸上没什么血色，颧骨高高凸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好几天没睡觉似的。他盯着洛特和涅莫，眼神里满是警惕，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开什么玩笑？这挖矿委托是你自己贴在公会面板上的！”洛特没好气地把委托递过去，手指点了点纸条上的地址，“我们是来接委托的，你该不会忘了吧？”
　　那人踉跄着接过委托，眼睛盯着纸条看了半天，突然把纸条往门外一扔，动作又快又狠，纸条飘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打了个转。他恶狠狠地瞪着洛特，牙齿咬得咯咯响：“我不需要了，快滚！别在这儿烦我！”
　　“不需要了还贴在那儿？耍我们玩呢？”洛特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伸手就要推开门跟他理论，“我们从城里赶过来，你说不需要就不需要？哪有这种道理！”
　　“那又怎样？这是我的房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人猛地把门关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都晃了晃。洛特被关在门外，气得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他退到马车旁，看向涅莫：“这人有病吧？！明明是他自己发的委托，现在又不认账！”又转头朝屋里大喊：“神经病！浪费我们时间！”

　　涅莫却没接话，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脚步放得很轻，绕着木屋走了一圈——木门旁边的地面上，有几个浅浅的脚印，鞋底沾着黑色的泥土；院子角落的水桶里，水已经浑浊发黑，桶边还放着一把生锈的铁锹；再往远处看，不远处的矿洞黑漆漆的，洞口散落着几块湿润的石头，石头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迹。
　　“你在干什么？走了！跟这种人置气不值得！”洛特没好气地拎起地上的委托书，揉成一团塞进兜里，朝涅莫走去。见涅莫盯着矿洞看，他也顺着看了一眼——矿洞洞口黑漆漆的，像一张张大的嘴，风从洞里吹出来，带着股潮湿的土腥味，让他直起鸡皮疙瘩：“怎么？你还想进去挖矿啊？别了吧，这地方看着就晦气，咱们赶紧回城里。”
　　“嗯，回去吧。”涅莫终于收回目光，转身往马车走去，脚步比刚才慢了些，像是在琢磨什么。

　　回到公会时，天已经渐暗下了。两人找到柜台女孩，把委托的变故说了一遍。女孩听完，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在账本上翻了翻，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抱歉，这位委托人确实没有来解除委托，而且他发布委托的时候，还预付了十个银币的定金……出现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料到，只能等后天派人去矿场查验一下实际情况，如果确认他违约，会把定金和赔偿金一起付给你们的。”
　　洛特听了，心里的火气才消了些——十个银币虽然不算多，起码没白跑一趟。他点点头：“行，那我们后天再来问。”

　　两人没打算再接委托，径直回旅馆休息。路过白天繁华的街道时，洛特却愣住了——街上空荡荡的，连个摆摊的小贩都没有，两旁的店铺门全关着，门板上还挂着锁，天明明还没完全黑，却安静得吓人。只有他们的马车在石板路上行驶，马蹄声“嗒嗒嗒”地响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咕噜”声在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冷清。
　　“不对劲啊，这才几点，怎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洛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转头想跟涅莫说话，却发现马车内空荡荡的——涅莫不见了，车门敞开着，在行驶中晃荡着，风从门外灌进来，吹得车帘“哗哗”响。
　　“涅莫？涅莫！”洛特心里一紧，赶紧探头往车外看，刚抬起头，就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头顶掠过——那东西有一对展开足有两米宽的翅膀，羽毛是深黑色的，爪子像铁钩一样锋利，正抓着涅莫的衣领，往天上飞！
　　“被抓了倒是喊一声啊！！”洛特崩溃地大喊，心里又急又气——这家伙平时看着挺厉害，怎么被抓了连点动静都没有？他来不及多想，手脚并用地爬上车顶，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上一跃——身体里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让他跳得比平时高了近数米高，落下时，手指刚好抓住了涅莫的脚踝！
　　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拽得身子一沉，翅膀扇动的速度慢了些，它回头看了一眼，见洛特挂在后面，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突然开始扭曲着飞行——一会儿往左拐，一会儿往右拐，翅膀还时不时往洛特身上拍，想把他甩下去。

　　洛特的手紧紧抓着涅莫的脚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高空的眩晕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他咬着牙，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抓住了涅莫的腰带，胳膊紧紧贴着涅莫的腿，生怕自己掉下去：“涅莫！你怎么样？没事吧？”
　　“……有点沉。”涅莫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轻飘飘的，听不出一点紧张。
　　洛特刚想吐槽“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突然觉得头顶一暗——怪物的大嘴朝他伸了过来，嘴里的獠牙闪着寒光，还带着股腥臭味。他赶紧把头往旁边一偏，獠牙擦着他的耳朵划了过去，带出的风都带着股寒意。怪物见没咬到，突然猛地扭动身子，翅膀用力一扇，洛特抓着脚踝的手一滑，手指瞬间松了——他的身体开始往下坠！

　　涅莫低头看着洛特从空中掉落，眼里闪过一丝急促，他抬头看向抓着自己的怪物，双眼突然亮了起来——不是平时的淡色，而是像两盏灯一样，发出柔和却又刺眼的白光。怪物被这光芒扫到，动作猛地一顿，翅膀停止了扇动，在空中僵了一瞬，随即像是被激怒了，张开嘴对着涅莫的脖子咬了下去！
　　“涅莫！”洛特在下落过程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闭紧眼睛，等着落地的剧痛——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了。他睁开眼，见天空中闪过两个光点，一红一白，正朝着他的方向飘过来。他一落地，顾不上揉腿，就朝着光点的方向飞奔过去——天黑得看不清路，他只能凭着感觉跑，心里又急又怕：涅莫会不会有事？那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很快，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是怪物的声音。洛特抬头一看，见怪物松开了涅莫，正用爪子抓着自己的嘴，翅膀胡乱扇动着，像是很痛苦的样子。涅莫从空中落下，洛特赶紧跑过去，伸手接住他——入手的重量比平时轻了些，他低头一看，见涅莫的脖子上有一道伤口，正往外流着粘稠的液体，那液体不像血，倒像融化的水晶，在夜色中泛着微光，还在他的手心里慢慢蠕动着，像有生命似的。
　　“呃……噫～”洛特赶紧把手缩回来，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这液体滑溜溜的，还会动，看着就吓人。可那些液体像是认路似的，从他的手心里爬回涅莫的伤口，一点点钻了进去。直到最后一滴液体也消失在伤口里，涅莫伸了伸脖子，活动了一下肩膀，像没事人一样，只是脖子上的伤口还残留着淡淡的白光。洛特看着他，心里有点发毛。

　　另一边，怪物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体扭曲着，爪子在地上抓出一道道痕迹，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斗。过了一会儿，它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翅膀耷拉在地上，像被抽走了力气，只有身体还在微微抽搐。洛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涅莫的胳膊，小声说：“别过去，小心它还有力气。”
　　可他的话刚说完，怪物突然又动了起来——它的身体开始慢慢缩小，翅膀一点点变短，最后变成了人的手臂，黑色的皮毛也消失了，露出了里面深色的衣服。几秒钟后，怪物彻底变成了人的模样，他扶着旁边的树干，弯着腰，开始疯狂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东西是白色的，还泛着淡淡的光，和涅莫伤口流出来的液体很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子，慢慢转过头，看向洛特和涅莫，眼神里满是幽怨，还带着几分恐惧。
　　“哇靠，他没事吧？吐得这么厉害。”洛特小声嘀咕着，心里却松了口气——变成人就好，起码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可一想起刚才那滑溜溜的液体，他又忍不住皱了皱眉，胃里有点不舒服。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人突然开口，声音又哑又虚，像是刚生过一场大病。他的眼睛里泛起诡异的红光，在黑夜里格外显眼，盯着洛特和涅莫，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问别人是什么东西，也太没礼貌了吧？你这个会变怪物的家伙。”洛特叉起手臂，心里的恐惧少了些，底气也足了——对方看起来很虚弱，应该不会再动手了。

　　涅莫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那人呕吐在地上的白色液体突然动了起来，像一条条小蛇，慢慢围成一个圈，把那人圈在中间。
　　“噫！”洛特看到那液体动了，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到身后的树干——这东西该不会还要爬过来吧？他还以为涅莫要把这液体吸回体内，心里正犯嘀咕，却见那些液体中伸出了无数只小小的手，每只手都只有指甲盖那么大，朝着那人伸过去。
　　“你们想干什么？！”那人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液体上，身体晃了晃。他的眼睛里红光更亮了，身体突然开始变形，胳膊又变成了翅膀，脸上也长出了皮毛，很快又变回了刚才那狰狞的怪物模样。他扇动着翅膀，想要往天上飞，逃离那些小手。

　　涅莫抬起头，那些小小的手突然变长了，足有好几米，朝着怪物抓过去。“吼！”怪物嘶吼着，翅膀扇动的速度更快了，想要躲开那些手。可那些手像有眼睛似的，紧紧追着他，眼看就要抓住他的翅膀，怪物却突然加速，一下子飞到了高空，那些小手够不到他，慢慢缩短，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落在地上，渐渐融入泥土里。怪物在高空盘旋了一圈，回头看了洛特和涅莫一眼，眼神里满是忌惮，随即扇动翅膀，朝着远处飞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
　　“那是什么东西？还能变形？”洛特疑惑道。
　　“问别人是什么东西，有点没礼貌。”涅莫突然开口，用洛特刚才的话调侃他。洛特虽不爽，却吵不过他，顿时泄了气。
　　“只是觉得你说话很有趣。”涅莫认真地看着他。
　　“哈哈，这样啊。”洛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以前从没见过这种生物，起码我曾经存在的时候没有。看起来，或许是佩洛尼亚的杰作。”涅莫蹲下身，手指轻触地上的液体——那些液体正慢慢沉入地底，更像是被大地吸收了。
　　“噫？人造的？又是那个女神造的？她造这种奇葩东西都没有瓶颈的吗？”洛特摇摇头，看向涅莫——液体中的小手还抓着他的手指，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缺失了一部分，你不会觉得不舒服吗？”洛特突然问。
　　“我现在的状态本就是碎片，多了少了没什么区别。”涅莫慢慢站起，液体中的小手也融入他的身体，“不过，我倒是很期待佩洛尼亚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是惊吓吧？”洛特打断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真是倒霉透了，委托没做成，夜里还遇上这档子事。”说着，他快步跑向马车，准备回旅馆。

　　夜色深处，一个身影躲在暗处，全程观察着这一切。见两人离开，他走到涅莫□□消散的地方——地上还残留着一丝微光。他用脚踢了踢，□□中伸出一只小手，紧紧扒住他的鞋底。那人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声呢喃：“他真的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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