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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入睡后的翩翩,发现自己并未得到真正的宁静。
意识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再次沉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镜宫中。
四周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镜子,空灵而诡谲的歌声若有似无地萦绕着她,水流堵塞她的呼吸。
她拼命往前奔跑,试图找到一丝不同的景象,却如同陷入鬼打墙。
无论朝哪个方向,最终都回到似曾相识的原点。
就在翩翩几近迷惘之际,眼前水波忽然淡去几分,镜宫深处,
竟隐约露出一个飞檐翘角的轮廓。
那是一个凉亭。
心中警铃大作,却又按捺不住探究的欲望,翩翩小心翼翼地挪步靠近。
凉亭中,朦胧立着两道身影。
靠得近些,方能看清是一男一女。
女子身段窈窕,虽看不清具体容貌,却能见她腹部明显隆起,如海藻般的墨发间,点缀着珍珠与贝壳,姿态娴静。
她似乎在笑,侧头望着身旁的男子,氛围温柔缱绻。
那男子身形比女子稍高,作儒生文士打扮,明显是个普通人类。
同样面容模糊,只能看出体态文弱,正微微倾身,似在与女子低语。
一幅才子佳人、岁月静好的画卷。
然而,不过数息间,异变陡生。
一阵暗流毫无征兆地卷地而起,搅动得无数细碎珍珠与贝壳如雨纷落。
珠光贝影迷离了视线,扑打在脸上,带着冰凉的触感。
待到这阵诡异的珠贝雨骤然停歇,翩翩急忙望向凉亭——
女子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未变,只是……
她原本隆起的腹部,竟已平坦如初。
而她怀中,多了一个襁褓。
女子低垂着头,目光温柔得近乎悲悯,轻轻摇晃着臂弯。
可她怀中的婴儿,却异样地安静,不哭,不闹,甚至连细微的动弹都无。
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失魂的婴儿!
翩翩心头巨震,下意识想要上前看个究竟。
就在她抬脚的刹那,一股极其冰冷的气息自她身侧贴了上来。
脖颈处瞬间传来一种被冰冷锋刃抵住的触感。
那气息……
竟有几分熟悉?
是那亭中那男女搞的鬼?
他们何时到了自己身后?
翩翩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呃!”
她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额际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是梦……
她刚松了一口气,抬手欲擦拭冷汗,动作却猛地僵在半空。
脖颈上,那冰冷锋利的触感……
并非幻觉。
她缓缓地转动眼珠,看向床侧。
只见谢不舟不知何时已然起身,正漠然地站在她的床头。
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恢复了往日的冰封雪塑,再无昨夜半分懵懂与依赖。
而那柄昨夜被他嫌弃丢弃的善恶剑,如今正稳稳地横在她脖颈前。
剑锋散发的寒意,激得她肌肤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你,”谢不舟开口,声音是惯常的冷澈,“为何会睡在这里?”
为何会睡在这里?
翩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问谁呢?
问你啊谢师兄!
她在内心疯狂呐喊,看着谢不舟那副兴师问罪、全然忘事的理直气壮模样,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淡淡的无力感直冲脑门。
唉,真是流年不利。
自从遇上这谢不舟,她浑身上下就写满了一个“衰”字!
明明是他自己魔障入脑,行为失控。
明明是她宽宏大量没跟他计较,还纡尊降贵哄了他半天。
明明是他自己点头同意让她睡床的!
怎么一觉醒来,全成了她的不是?
这擦屁股的活儿,怎么到头来还得她干?
“师兄。”
翩翩压下满腹牢骚,脸上瞬间堆起一个甜得能齁死人的笑容,试图将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至理名言贯彻到底。
“你忘了吗?昨夜可是你亲口允我睡在此处的呀?怎么一觉醒来,反倒怪罪起我来了呢?”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试图将剑锋从自己脖子上推开些许。
然而,善恶剑纹丝不动。
谢不舟的眼神依旧冰冷,带着审视,显然对她的话一个字也不信。
更古怪的是,他对于昨夜发生的一切,竟似真的半点印象都无。
仿佛那段记忆被人凭空抹去。
翩翩脸上的无辜表情几乎要挂不住。
而谢不舟,在最初的震怒与疑虑之后,看着眼前这张暗藏狡黠的脸。
他眉头紧锁,目光刺向翩翩。
试图从她那双看似清澈无辜的眼眸中,找出答案。
气氛,一时凝滞如冰,暗藏杀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咚咚咚!”
厢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陈澜那带着惊惶的嗓音:“谢师兄!谢师兄!您醒了吗?您这里……昨晚可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
这敲门声如同天籁,瞬间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僵持。
翩翩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到脖颈前的压力骤然一轻。
谢不舟手腕微动,善恶剑发出一声低吟,乖巧地收回鞘中。
只是剑身流转的光华,似乎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得瑟,仿佛在冲着翩翩耀武扬威。
真是……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剑!
一样的讨厌!
翩翩在心里狠狠吐槽。
———
“……所以说,谢师兄你对昨晚发生之事,毫无印象?”
长老的议事大厅内,闻讯赶来的众玉宸宗弟子围坐一堂,听完谢不舟简短的陈述,皆面露惊诧。
“嗯。”谢不舟端坐主位,面沉如水,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对昨夜子时之后,直至清晨醒来,其间种种,并无记忆。”
他说这话时,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扫过乖巧站在角落的翩翩。
翩翩被他看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我们这边倒未觉异常,”
一位年纪稍长的师姐接口道,面上带着困惑,“只是陈澜师弟——”
她看向一旁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的陈澜,“今早天刚蒙蒙亮,他便急匆匆来敲我的房门,说是……他厢房外的景象,与白日所见截然不同。”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陈澜身上。
陈澜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地描述起来:“师兄,师姐,事情是这样的……我、我昨晚睡得不安稳,约莫子时左右起来想喝口水,就、就顺带往窗外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窗外根本不是我们白天见到的庭院景致,而是……而是一片幽暗深邃的镜子迷宫,到处,到处都是白日所见的镜子,还有……若有似无的缥缈歌声。”
一想到昨夜,陈澜觉得他看到过的烤鸡都不香了。
甚至对镜子里的烤鸡产生了心理阴影。
“就跟我们刚进镇子时感受到的那种被水汽和歌声包裹的氛围一模一样!水波弥漫,鬼气森森的!”
“我、我胆子小,修为又低,没敢出去查探,就一直缩在房里,直到天亮……”
“你是说,午夜时分,你房外的景象变成了数面白日里在走廊处所见的镜子?”聆音问。
“嗯嗯,是这样的。”陈澜拼命点头。
谢不舟指尖轻叩桌面,陷入沉思,“可还有其他师弟师妹,见到过类似景象?”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只有翩翩。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然后战战兢兢地、在众人忽视的角落,缓缓举起了手。
“我……我也见过。”
她倒不是非要在此刻当什么出头鸟。
只是鲛人镇的诡异远超预期,关乎自身安危,她比任何人都想尽快查明真相。
线索越多,越能拼凑出全貌。
而且……
她偷偷瞥了一眼面色冷峻的谢不舟,主动提供线索,或许反而能打消一些他对自己的疑虑。
她做好了被众人质疑、甚至嘲讽的准备。
毕竟她一个杂役弟子,人微言轻,说的话有谁会信?
果然,她的话如同石沉大海。
她举着手等了半晌,周围的同门们竟像是完全没看见,也没听见一般,兀自讨论着失魂症的成因。
甚至有人笑着打趣陈澜:“陈师弟,你该不会是年纪小,胆子也小,夜里睡迷糊了,把白日里惦记着的烧鸡当成了镜子吧?”
“就是,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翩翩:“……”
好吧,果然还是把她当空气。
她无奈地撇撇嘴,正准备悻悻然放下手,另寻时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谢不舟却突然开口,目光精准地投向角落里的她。
他声音不高,却瞬间让整个议事大厅安静下来:
“你说。将你所见所感,细细道来。”
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与探究,第无数次聚焦在了这个平平无奇的杂役女弟子身上。
他们想不明白,为何谢师兄会对她如此……
另眼相看?
甚至到了这般盲目信任的地步?
翩翩也愣了一下,随即心中冷笑。
也好,机会送上门了。
她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衣摆,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怯生生又努力镇定的笑容。
“不瞒诸位,昨晚……我也遭遇了与陈澜小师兄一般无二的事。”
“切!”
话音刚落,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便响了起来。
正是那胖师兄。
他双手抱胸,下巴微抬,用眼角的余光斜睨着翩翩,脸上写满了不屑。
“你说这话有什么用?”
胖师兄嘲讽道:“不过是为了哗众取宠,吸引注意罢了!陈澜年纪小,做噩梦说得过去,你一个……”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翩翩,意思不言而喻,“一个无灵根的杂役,也跟着凑什么热闹?谁知道是不是现编出来的!”
在他眼里,翩翩此举,无非是底层弟子惯用的、用以刷存在感的拙劣伎俩。
翩翩眨了眨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她微微歪头,看着胖师兄,语气甚至带着点天真:
“那……师兄有何高见呢?”
她不等胖师兄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声音清脆:“看师兄如此斩钉截铁地反驳,想必是胸有成竹,昨晚定是有什么……极具价值的发现吧?”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真诚地望着胖师兄:“毕竟,师兄如此英明神武,聪慧过人,肯定不像我们这般无用,昨晚定然是时刻警惕,牢牢注视着这府邸里的一举一动,未曾有片刻松懈,这才如此笃定我与陈澜小师弟所言不实,对吗?”
这一顶顶高帽子扣下来,句句都戳在胖师兄的痛处上。
“对啊!师兄,你有什么发现赶紧说说!”
“就是就是,别卖关子了!”
“师兄快讲!”
胖师兄额头瞬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昨晚睡得跟死猪一样,鼾声震天,哪里有什么狗屁发现?
胖师兄支支吾吾,眼神飘忽,半句有用的话也憋不出来,这副窘迫的模样,与方才趾高气扬的态度形成了鲜明对比,看得几个早就对他不满的弟子暗爽偷笑。
聆音师姐早已看出此人是惯爱靠贬低他人来拔高自己的德行,转而将目光投向翩翩:“翩翩师妹,不必理会无关之言,你且继续说下去。”
翩翩对聆音点点头。
“我与陈澜小师弟的遭遇,看似只是个人的离奇经历,但若联系起来看,或许并非偶然。”
她缓缓道,“从诸位踏入这座府邸,见到廊道内外那无数面诡异的称心如意镜开始,相信诸位心中便已存了疑虑。”
“而昨夜之事,无论是我所见到的镜宫,还是陈澜小师弟遭遇的镜中幻影,似乎都在某种程度上,佐证了这府中镜子……确有古怪。”
她的话让在场诸位同门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但——”翩翩话锋陡然一转,将众人的思绪猛地拉回,“诸位,请别忘了我们此行来到鲛人镇的真正目的。”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正在沉思的脸庞。
“我们并非是为了探查这府邸镜子的奥秘而来。我们是受沧溟长老所托,是为帮助他的如夫人,查明婴孩屡患失魂症的根源,助其顺利诞下健康的子嗣。”
“如此说来,”
她微微停顿,留给众人思考的空间,然后才继续说道,语气带着引导,“大家不觉得,我们讨论的重点,或许更应该放在失魂症本身之上吗?这府中的镜子纵然诡异,但它与婴孩失魂,是否存在着我们尚未发现的关联,我们还尚未得知。”
“还是说,这仅仅是巧合,或者……是某种转移我们注意力的障眼法?”
翩翩巧妙地将话题从个人遭遇引向了任务核心,同时并未完全否定镜子的可疑,只是提出了新的思考方向。
她转而望向那位常泡在藏经阁的师姐:“师姐博闻强识,可还记得,约三百年前,是否曾有一位号噬魂老祖的妖修,便是专以炼化生灵魂魄提升功力,曾一度将西北边陲一座凡人城池吸成了死城,满城百姓皆成行尸走肉?”
那师姐闻言,瞳孔微缩,仔细回想片刻,猛地点头:“确有此事。”
“典籍记载,那妖修手段残忍,所过之处,生灵涂炭,魂魄尽失。”
她勾着手指在下巴,微微思索。
妖修吞噬魂魄提升修为,鲛人镇婴儿也是失了魂魄……
“说起来倒是与这鲛人镇婴儿失魂之状,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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