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摆渡

　　审讯室的白炽灯冷得像块冰，念念捏着笔录纸的指尖微微泛白。对面的女人把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臂间一道纹身，指甲缝里嵌着点洗不掉的油污。
　　“警官妹妹，我都说八百遍了，那车真是朋友借我骑的。”女人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眼角的笑纹堆起来，像层揉皱的塑料纸。

　　念念把保温杯往桌上轻轻一顿，不锈钢底与桌面碰撞出短促的脆响。“朋友？哪个朋友会把刚买三个月的电动车'借'你去废品站？”她特意加重“借”字，目光扫过对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虎口处的硬茧边缘泛着红，那是长期用特制工具拧动车锁留下的印记。

　　女人的手指在桌下蜷了蜷，指甲抠着牛仔裤接缝。“谁还没点急用钱的时候...”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飘向墙角的监控。

　　这时念念忽然想起师父今早递给自己的那杯热茶，热气模糊了镜片时他说的话：“对付这种'老油条'，别跟着她的逻辑走。看她手，看她鞋，看那些无法掩饰的习惯。”师父的声音在脑海里沉定有力，像块投入静水的铁。她深吸口气，翻开笔录本新的一页：“一月十七号下午一点半，平枫里小区车棚失窃的粉白色雅迪，车座底下贴着张卡通贴纸——是你女儿最喜欢的凯蒂猫，对吗？”女人猛地抬头，瞳孔骤缩。念念注意到她耳后那缕染成栗色的头发在颤抖，刚才那副混不吝的笑容像被冻住般裂开细缝。“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每次得手后都会去南城那家'九分美发屋'。”念念把笔在指间转了半圈，笔帽精准扣回笔尾，“现在，是你自己说，还是等我们把监控录像调出来？”她看见女人喉结上下滚动，方才那层包裹着精明的油滑，正一点点褪去。

　　白炽灯光刺得人眼睛发花，审讯室墙上的电子显示屏时间定在了13点25分46秒，女人垂着眼，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念念注意到这个细节时，水笔在笔录纸上顿了顿。

　　“第五次问了，一月十八号上午九点半，你在哪里？”念念的声音很稳，像浸在凉水里的棉线。
　　“说了在菜市场！”她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跟老板娘砍价买土豆，不信你们去问！”

　　念念没接话，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她在观察对方攥紧裤腿的手，指节紧绷得像要嵌进肉里。这不是无辜者该有的紧张，是惊弓之鸟的应激反应。心里那杆秤早就有了倾斜，此刻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

　　“菜市场西门第三家是卖豆腐的，不是卖土豆的，”念念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那天老板娘的儿子满月，永生号摆了六桌席，你说的李姐，那天也在永生号吃饭，从上午十二点待到了下午三点。”

　　女人的喉结动了动，没出声。

　　“你从菜市场出来时，在街口碰倒了一辆黑色山地自行车，”念念继续说，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车筐里的茄子滚了一地，车主嚷了你两句，你赔了五块钱。这些监控都拍着呢——但我好奇的是，”她忽然前倾身体，“你为什么要绕到东门的修车摊，把前一天偷来的电动车钥匙藏在打气筒底下？”

　　空气骤然凝固。女人的脸“涮”地褪成纸色，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念念看得分明，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像受惊的刺猬。

　　“那串钥匙串上，”念念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挂着个凯蒂猫吊坠，左耳缺了一块。是你女儿掉的那一个，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剂强针，精准刺破了女人强撑的皮囊。她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呜咽声从指缝漏出来，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不是我…我就是顺手牵了…我需要钱…不是我的错……”

　　念念放下水笔，抽了张纸巾，动作轻柔而坚定，仿佛这一举动蕴含着她内心的某种力量。她的目光冷静而深邃，直直地盯着这个女人，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念念双手抱臂，身体微微后仰，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她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又带着一丝冷漠：“别再装可怜了。你以为哭几声就能掩盖你盗窃的事实吗？”

　　女人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水还未干涸，却已被愤怒所取代。他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反驳，但又被念念的气势所压制。

　　一个一年内连续盗窃三次的惯犯，满脸泪水的坐在她的面前，念念心中暗自叹息，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嫌疑人在证据面前的痛哭流涕，不过是为了减轻惩罚的表演。她深知，这些人往往在犯罪时毫无顾忌，却在被揭露时试图用泪水和借口来逃避责任。

　　她并没有被女人的情绪所左右，而是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理解你可能面临困境，但这绝不是你犯罪的理由。你有手有脚，完全可以找一份正常的工作去赚钱。就因为靠自己的劳动赚钱倍感辛苦，就去一次次选择盗窃来钱快，而伤害那些无辜的人。”女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似乎想要辩解，但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念念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她知道，有些人在生活的压力下会迷失方向，但这并不能成为他们伤害他人的借口。她看着这个女人，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不得已而为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肆意践踏法律和他人的权益。

　　白炽灯的光晕里，女人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压抑的抽噎。桌上的笔录纸微微颤动着，最后一笔墨迹，终于在“嫌疑人”签名栏旁，洇开一个小小的黑团……

　　在女看区，森严的门禁制度只允许女民警和医护人员自由出入。因此，押送女性嫌疑人时，必须由两名女民警和另外两名男民警共同护送。

　　下午，他们抵达了办案中心，开始执行拘留前的一系列处置程序。女人在签署收押告知书时，手不停地颤抖着，那薄薄的一页纸在她手中忽闪忽闪，仿佛随时都会飘走。接下来是人身安全检查、入区检查、随身物品登记保管、信息采集、抽血、尿样和毛发常规检查等等。每一个环节都严谨而细致，不容有丝毫疏漏。

　　进入中心的嫌疑人，其危险程度通过马甲颜色来区分。女性嫌疑人比男性多一项 B 超检查，卫生间里安装了众多摄像头，女嫌疑人上厕所时，至少需要两名女民警严密看管。

　　体检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当拿到报告时，一位男民警惊讶地问了一句：“哎，你这个怎么乙肝阳性？”那一刻，车内陷入了一片死寂，两个警哥、一个警姐和念念都突然沉默了。警姐思考片刻后，询问女人：“你是不是最近打过疫苗啊？”女人回答道：“哦，是。”此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要光荣了。”

　　然而，女人在车上哀求了好几次，希望能使用手机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但一直被拒绝。她的请求被一次次搪塞过去，心中的不安和焦虑愈发强烈。踏入看守所的那一刻，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警官证在手中显得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无尽的责任。登记信息的过程异常安静，只有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在空气中回荡。

　　关闭执法记录仪，给嫌疑人戴上手铐，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庄重。依次穿过那一道道密不透风的大门，大铁门的沉重声响，人脸识别旋转门的机械转动，硬塑料膜栅栏门的嘎吱声，仿佛是一道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与这里的压抑隔绝开来。

　　走廊里，医务室、心理疏导室、药品室依次排列，透露出一种严肃而又专业的氛围。找到收押大厅，拍照、换衣服、体检，全程都有警姐和念念紧紧盯着。纹身必须登记，眼镜、皮筋、发卡等随身物品都被一一收缴，眼镜不能含金属，只能是全树脂或者塑料，这一切都让人感受到制度的严谨。
　　换完衣服拍完照，登记完身高体重鞋码之后，一条毛巾、一个盆和一个塑料包被递到她手中，里面装着洗漱用品。长发被剪短，女人穿着蓝色马甲，提溜着拖鞋，戴着手铐，在民警的押送下，走向看区。

　　左右边一个个大看房，透过纱窗，能看到一群女嫌疑人。她们穿着同样的马甲，有的面相凶狠，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罪孽；有的战战兢兢，眼神中透露出对未来的恐惧；有的在那里坐着发呆，仿佛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有的在做着针线活，试图用手中的针线缝补那破碎的心灵。

　　每路过一间，里面就会齐声传来“警官好！”，这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敬畏。一直送到小房间的门口，打开女人的手铐，一位女民警打开要进的房间门，对里面的小班长说：“这个眼睛 700 度啊，你关照关照她。”那个人大声报告：“好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坚定和责任。

　　在这个庄严而压抑的环境中，每一个细节都显得如此重要，每一个动作都承载着法律的威严。这里，是正义与罪恶的交汇点，是灵魂的审判场。
　　念念静静地站在看守所外，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里面的黑暗与绝望。高墙、铁丝网、监控摄像头，这些冰冷的设施让人不寒而栗，它们无情地将自由与禁锢分隔开来。

　　她抬头看向天空，那天空蓝得格外纯粹。没有一丝云彩，干净得像一块刚刚熨烫过的蓝丝绒，从头顶一直铺展到遥远的天际，由浅及深，像一首无字的抒情诗。阳光温柔地洒下来，暖洋洋的，驱散了些许空气中的凝重。鸟儿偶尔飞过，翅膀划过天际，留下淡淡的痕迹，旋即又消失在那片深邃的蓝里。墙根下，几株小草从砖缝里倔强地探出头，仰望着这片无垠的天空，仿佛要把所有的思念和期盼都托付给风，让它捎向远方。这片天空，它不问过往，也不语悲伤，只是静静地蓝着，温柔地拥抱着世间所有的等待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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