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卦

　　言五——倩谁遗我一枝花

　　——
　　腊月廿三，小岁

　　无虑山，隐天院

　　碎雪无声覆红竹，三个孩童在茶室中静待白雾升腾，又骤然被白雾淹没。厚重的棉帘阻隔住寒风，林讼手捧温热的茶杯，贪恋着此时的温暖。

　　“师兄”她唤了一声
　　啃着茶点的无旭顿时弹了起来，靠到林讼身边。
　　林讼攥着左侧的小辫，那是师父早上出门前给她编的——上面扣着冰裂水纹的神器天保。
　　林讼皱眉“师父是在躲我”

　　“唔……”无旭被茶点噎住喉咙，一边呜咽找水，一边摆着手，借着动作的慌乱掩盖自己脑中的慌乱。
　　他和贾鸿对视一眼，眼中意味明确——‘师妹是怎么察觉到的？’

　　贾鸿一耸肩，给无旭使个眼神，起身从旁边不知名的陶盆里取出一瓢水“明夷师兄，张嘴～”
　　“唔……唔，唔”
　　无旭极力婉拒，却犹如贴板上即将变为晚饭的鱼。
　　垂死，挣扎无效……
　　林讼：‘……等师父回来一定要问问这个盆是用来干什么的。’
　　贾鸿把瓢放回，拍了拍手，双指夹起一块茶点“清归师妹，张嘴～”
　　林讼拒绝，向后退
　　无旭回光返照，按住贾鸿的手，摇头。
　　贾鸿，笑：“明夷师兄还要吗？”

　　林讼叹声气，伸手接过那块茶点。两位师兄还未松下一口气，就见她咽下一口茶点，缓缓道“道也长老也在躲我”

　　哦！原来小师妹是个犟种。

　　无旭、贾鸿，两人起身撸袖子。
　　林讼：师兄，元丘师兄，你们……要干什么？
　　师兄们：绑架师父！

　　——
　　【绑架师父任务失败】
　　未等他们跨出院门，李道也的一句“成何体统！”就先一步赶来。
　　“两个孽徒！”李道也放下手中的大包小裹，扑喽扑喽身上的雪白“年后就要举行仙盟大会，此时正是最忙的时候，哪里有空躲你们。”
　　“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思。”李道也皱着眉头对着林讼“哼”了一声“小心以后和你师父一样少白头！”

　　林讼：……？
　　‘原来不是天生的吗……’林讼又看了看金灿灿的师兄。

　　无旭会意，笑着指了指自己和贾鸿“我们俩是天生的，而且师父说过，我们的头发不会白。”

　　林讼点头，道也长老口中的仙盟大会她曾经听母亲讲过。仙盟大会每七年举办一次，各大门派都必须参加。
　　所以……
　　“师父是去参加仙盟大会了吗？”

　　“嗯？”李道也废了半天劲终于解开布袋，刚掏出一张砧板，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反应过来问道“你师父是什么身份？”
　　林讼答：无虑山长老。
　　李道也掏出一颗白菜：还有呢。
　　林讼：不知。
　　李道也又掏出几枚鸡蛋：无虑山有几位长老？
　　林讼抿了抿下唇，认真思考了会：“师兄说过有五位，但我好像听到了六位，墨神君，礼神君，道也长老，当归长老，师父，还有一位……悯神君。”
　　李道也手一顿，无旭后背一凉。
　　“你师父叫什么”
　　“师父叫寻宁”
　　李道也掏出最后一坨肉：还有呢。
　　林讼摇头，没有人告诉过她的事，她怎么能知道呢。

　　李道也深呼吸，无旭贾鸿不敢呼吸。
　　“贾鸿，无旭”
　　“在在在”
　　“在这里”
　　李道也又往袋子深处掏了掏，抽出一把擀面杖“告诉我，你们两个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无旭颤音“道也长老…我们…我们”
　　贾鸿遇到熟悉的场景，直接撒腿就跑。

　　“定”一道符篆落下，李道也脸色阴沉“告诉我，你们的师妹为什么一问三不知？”
　　“你们俩这两天到底都带她做了什么！”
　　‘啊……’无旭眼神空洞，开始回忆自己这两天都干了什么。
　　吃，给师妹介绍了无虑山的膳食堂，还有师父做的菊花酥。
　　喝，给师妹尝了尝无虑山特有的红竹水。
　　玩，给师妹做了风筝，约好了开春同她一起放。
　　乐，给师妹讲述了同门们的各类奇葩故事，让师妹看着他和贾鸿傻乐。

　　——他愣是一点正事都没说。

　　贾鸿纠正“民以食为天，吃是正事。”

　　没错，那就是干了一件天大的正事。

　　李道也：……等当归回来，定要让祂给孽徒们看看脑子。他深呼吸，从袋子里捧出一把面粉，把一坨面团“啪”的摔在砧板上。他揪出三团小面团，甩给三个小孩。

　　“你的师父，本名悯，字寻宁，祂那一族有些特殊，只有亲口相告的亲近之人才可称字。所以大多弟子都叫祂悯神君。”

　　悯……
　　林讼确认“可是怜悯的悯？”

　　李道也很轻的叹息一声“没错，怜悯的悯。”

　　‘这名字，确实很相配。’林讼木着一张脸。如果不曾相识，师父为什么会找过来在第一面就把那么重要的字告诉她……

　　“这些本来不该我讲，但作为无虑山弟子若是连这些都不知道实在是丢人。事先说好，我只讲一遍，听不懂可以问，但不准不懂装懂”李道也看着蹲的整整齐齐的三团，依次数落。

　　“无虑山只有五位长老，四神一仙。除我以外，其余四位都是先神，也就是先天成神。”李道也剁好了白菜“我这几日是去了仙盟，为这次以及下次要参加大会的弟子们录完了名，你们三个下次也到年纪可以参加了。”

　　林讼眨眼
　　李道也打好了鸡蛋，头也不抬道“问”
　　林讼“可否不参加？”
　　李道也剁好了肉馅“仙盟大会是强制性的，只要是在门派录名都弟子皆需参加”
　　——“但你们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好矛盾’林讼不解“不是强制性吗？”
　　李道也“哼”一声，略带讽刺“无虑山的山门，仙盟还没这个胆量闯。”
　　“不过仙盟大会前十名，可以获得成仙资格。各门派之间也可以互相切磋，倒也不妨一去。”李道也开始把食材混合均匀

　　林讼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身板，抬起头继续疑惑看着李道也“那若是输了怎么办？”
　　李道也在砧板上抹开面粉“想太多，输便输，输了就大方承认。”
　　无旭拉起林讼的手，眼神坚定“师妹，打不过就喊救命，师兄会保护你的。”
　　贾鸿在旁边笑嘻嘻的附议“对嘛，清归师妹，打不过咱就跑嘛～”
　　“……”李道也把面团甩上砧板，弹起一阵粉尘“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自报师门，他人问起也千万不要说，为师觉得丢人。”

　　无旭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他很肯定，师父绝对不会觉得自己和师妹丢人的。
　　李道也自然也想到这点，长叹一声“你俩倒是不必担心。你们师父那一脉啊，祖传的护犊子。谁要是敢说你们丢人，我估摸着祂能把那人丢出个十万八千里。”
　　‘怎会……师父分明是个温柔的人’林讼在心里反驳着，她忽然很想见她的那位师父，她有一个上一世没能问出的问题，想亲口听到答案。“道也长老，师父现在在何处？”

　　“现在……”李道也直了直腰，算了下时间。“祂现在应该在给灶王奶奶喂灶糖。”

　　“灶王奶奶……”林讼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今日小岁？”

　　“嗯，宁城小岁吃饺子，吃灶糖。这习俗龙江也有，想必你也知晓。”李道也开始擀皮“哼，祂年年使唤我包，年年又一个都不吃。今年我说什么也得塞一个进祂嘴里！”
　　李道也说完沉默一阵，半天没有动作。

　　贾鸿趴在桌边，探个头“师父，你咋啦？”
　　李道也欲言又止，他忽然想到，百年前，千年前，这三个孩子不是次次都能回到无虑山，他们也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跟三个孩子一起吃一顿饭了。而那人，也从很早以前，就已经食不知味了。眼眶不经意的泛红，他在几个小辈看出端倪前，仿佛被抽去筋骨般无力道了一句“忘拿糖了……”
　　“啊？包饺子……需要糖吗？”贾鸿看出了师父有些难过，但他不理解为什么要糖，师父以前从来没有放过。
　　李道也微叹道“要包几个糖馅的，甜一甜。”
　　“那我们去取”无旭果断道“道也长老您就在此处等我们回来，我们很快的，把整缸都给扛回来！”未等李道也回答，他就牵起林讼和无旭，向风雪缥缈的地方跑去。

　　两个师兄少见的没有叽叽喳喳，跑出一段距离后，反而是林讼先开了口。
　　“道也长老是真的要‘糖’吗？”
　　一左一右的两个师兄同时停住脚步，同时转身。
　　贾鸿一摊手“说实话，师父年年包的铜钱、红枣、花生、豆腐，甚至还有他特制的可食用符纸、香灰、中药……我就没看师父包过糖馅的”贾鸿想起这些诡异馅料，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但既然他说要，那就是要喽。”
　　贾鸿拍了拍胸脯保证“清归师妹放心，如果师父要研制新型武器，咱俩先试毒。”
　　林讼没有回应，依旧看着二位师兄。
　　三人僵持许久，最后无旭先败下阵，笑了一下“师妹，我抱你走吧，要不道也长老要担心了。”
　　经过了这一阵的训练，无旭已经可以成功平稳的抱起林讼，但他并没有期待林讼会答应。
　　果不其然，林讼拒绝了。
　　林讼问“我们为什么要跑。”
　　两位师兄对视一眼，一样的无奈。无旭牵起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向前走，贾鸿则在后面双手扶在她的肩上，前后两边两位师兄同时开口。
　　“因为不想看他难过”
　　——“更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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