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

　　阳光依旧准时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锐利的光斑。但宇依杉的世界，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她蜷缩在客厅沙发的角落，身上还是昨天那套家居服。平板电脑滚落在地毯上，屏幕早已因电量耗尽而漆黑。那扇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巨大落地窗，此刻被她用厚重的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仿佛隔绝外界的一切，就能获得片刻的安全。
　　但隔绝是徒劳的。
　　即使不看手机，不去触碰任何电子设备，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和敌视的感觉，依旧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寂静的公寓里，仿佛回荡着网络上亿万人的唾骂与诅咒。
　　电话铃声再次尖锐地响起，是座机。她的手机早已被迫关机，私人号码似乎也被泄露，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座机号码成了最后一道防线。她盯着那部复古造型的电话机，像盯着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
　　响了十几声，转入语音留言。
　　短暂的寂静后，喇叭里传来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冰冷扭曲的声音：
　　“宇依杉，贱人！去死吧！”
　　“当小三不得好死！”
　　“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滚出地球！”
　　……
　　一条接着一条，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和最下流的辱骂。这些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在她空荡的脑海里不断回响、放大。
　　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扯断了电话线。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叮咚——”
　　门铃毫无预兆地响起，尖锐刺耳。
　　宇依杉浑身一颤，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头，惊恐地望向门口。是谁？记者？那些“正义”的网民？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门外传来模糊的对话声，似乎是物业保安在和什么人交涉。
　　“……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私人楼层，没有预约不能上去……”
　　“……我们是宇依杉小姐的粉丝，我们只是担心她，想给她送点东西……”
　　“……抱歉，按规定不行……”
　　粉丝？
　　宇依杉的心微微一动，一丝微弱的、几乎熄灭的暖意试图升起。还有人……相信她吗？
　　但下一秒，那点暖意就被冰冷的恐惧覆盖。她不敢确定，门外的是真正的粉丝，还是伪装起来，想要拍下她狼狈样子，或者做出更极端行为的“anti”（反对者）。
　　门铃又固执地响了几声，最终归于沉寂。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灯光。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开内层木门的一条缝隙，透过防盗门的栅栏，看到地上放着一个简陋的纸盒。
　　没有署名，没有卡片。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地用脚将纸盒勾进来，关紧所有门，反锁。
　　纸盒很轻。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打开。
　　里面没有鲜花，没有安慰的信。
　　只有一堆被撕得粉碎的、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杂志封面照片，以及……一叠打印出来的、她的脸部特写照片。每一张照片上，都用猩红色的马克笔，画满了巨大的“X”，写满了“婊子”、“去死”、“陪睡女”等不堪入目的词语。
　　最上面一张，她的眼睛被狠狠地抠掉了，留下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宇依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纸盒打翻在地，碎片和污秽的照片散落一地。她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顺着墙壁滑坐在地。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沿着四肢百骸蔓延。
　　这不是支持。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和仇恨。
　　连这最后的、物理上的庇护所，也不再安全。
　　她抱住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孤独感像浓稠的沥青，将她包裹、吞噬。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远在老家的两个朴实老人。他们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也被记者骚扰？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不堪入目的新闻？她不敢给他们打电话，她怕听到他们担忧甚至可能带着质疑的声音，那会比任何外界的攻击都更让她崩溃。
　　她想到了团队里的人。文文昨天那通带着哭腔的电话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其他人呢？是不是已经在准备简历，寻找新的出路？在这个圈子里，树倒猢狲散是常态，更何况她这棵“树”，是被人拿着电锯生生伐倒的。
　　李岚……陈文雄……
　　这两个名字像毒刺一样扎在她的脑海里。她甚至能想象出李岚此刻可能正对着媒体，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表示“对宇依杉的个人行为深感震惊和失望，公司正在紧急商讨处理方案”，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还有谁？她还能相信谁？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充满恶意的黑暗海洋里，脚下是一块正在不断融化的浮冰。
　　她试图回想起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回想起聚光灯打在身上的温暖，回想起台下如潮的掌声和那些肯定的眼神……但那些画面变得如此模糊、遥远，仿佛发生在上个世纪。取而代之的，是屏幕上那些猩红的词条，是那些扭曲的、充满恨意的留言，是散落在地上、被划得面目全非的照片。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蜷缩在墙角，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一遍遍地、无声地呢喃着。但这微弱的辩白，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又如何能穿透这铜墙铁壁般的污蔑与仇恨？
　　喉咙里堵着硬块，眼睛干涩得发疼，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绝望，不是歇斯底里的崩溃，而是这种连哭泣都失去力气的，万念俱灰的冰冷。
　　窗外的阳光努力想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却只能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微弱而惨白的光痕，如同她此刻生命中，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渺茫的希望。
　　这座用名利和光环堆砌起来的孤岛，正在她脚下，无声地、加速地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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