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妤

　　剧组的灯光重新调试好时，我已经补完妆，躺在仿古榻上闭着眼养神。袖子里的手机又震了震，这次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姐，裴总车停在片场门口了，说是……来视察投资项目。】

　　我捏着手机的指尖微紧。昨天晚宴上他替我挡酒时，指腹不经意擦过我手腕，留下的温度像是还没散。此刻想起他电话里那股酸溜溜的语气，耳根还是有点发烫——这人怎么都奔三了，还跟高中时一样，一点小事就炸毛。

　　场记板落下的瞬间，我睁开眼，视线精准地对上林舟伸过来的手。他饰演的将军正替我这个“病弱郡主”掖被角，指尖悬在被缘三厘米处，标准的绅士距离。可镜头没拍到的角度里，他眼尾的笑纹里藏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不愧是拿过三金影帝的人，连眼神都带着戏。

　　“卡！完美！”导演在监视器后拍手，“沈妤这眼神绝了，又纯又欲，林舟你这宠溺感……”

　　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视线扫过来，像冰锥子似的扎在我和林舟之间。裴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导演旁边，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却把玩着一支钢笔——那是他烦躁时的习惯，高中时被班主任当众批评，他就这么转着笔，转得全班人心惊胆战。

　　林舟先反应过来，笑着起身打招呼：“裴总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路过。”裴川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微蹙，“沈小姐这戏服挺薄，片场空调开这么足，不怕冻着？”

　　我还没来得及接话，他身后的助理已经捧着件驼色羊绒披肩走过来，质地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裴总特意让人从家里取来的，说您体寒。”助理笑得恭敬，却把“家里”两个字咬得格外清。

　　周围瞬间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剧组里没人不知道我们是联姻关系，但裴川这架势，分明是把“宣示主权”写在了脸上。我被裹在带着雪松味的披肩里，指尖触到温热的布料，忽然想起高三冬天，我冻得握不住笔，桌肚里凭空多了个暖手宝，后来才知道是他让同桌“顺手”塞给我的。

　　“多谢裴总关心。”我扯了扯披肩，故意扬高声音，“不过拍戏穿这么厚，镜头里该像个粽子了。林老师，我们准备下一条吧？”

　　林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配合地拿起剧本：“好啊，刚才那段眼神互动，我们再顺一遍？”

　　裴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沉。他没再说话，径直走到导演旁边的折叠椅坐下，拿起桌上的场记表翻看，指尖在“林舟”的名字上顿了顿，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文件。

　　接下来的戏拍得磕磕绊绊。明明是熟稔于心的台词，对上林舟的眼睛时，总觉得背后有道目光像探照灯似的盯着。NG到第五遍时，导演终于忍不住了：“沈妤，你今天状态不对啊，是不是累了？”

　　我正想找个借口，裴川忽然站起来：“导演，我看大家也辛苦了，让助理订了下午茶，先休息半小时吧。”

　　他话音刚落，一群穿着统一制服的服务生就推着餐车进来，香槟塔冒着气泡，马卡龙摆成了精致的花形，比剧组平时的盒饭规格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众人欢呼着围上去，林舟冲我眨眨眼：“裴总这是……给你撑场面呢？”

　　我没说话，看着裴川走到餐车旁，拿起块草莓慕斯。那是我高中时最喜欢的甜点，有次学校组织春游，我把最后一块让给了同桌，他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吃甜的容易发胖”，转头却让家里司机送来一整盒。

　　“沈小姐，补充点能量。”他把慕斯递过来，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刚要接，手机突然弹出条推送，标题刺眼——《裴氏总裁密会新晋小花苏曼，深夜同回公寓》。配图里，他穿着我昨晚见过的深灰色大衣，替那个红裙女人拉开车门，角度刁钻得像是故意拍的。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昨晚他说公司有紧急会议，在书房待到凌晨三点，我起床喝水时，看见他站在落地窗前抽烟，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原来所谓的“会议”，是陪别的女人？

　　“怎么了？”裴川注意到我的脸色，伸手想碰我的额头，“不舒服？”

　　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那块草莓慕斯被我捏在手里，奶油蹭到了指缝，甜腻的气息让人莫名烦躁。“裴总真是好兴致，”我扯了扯嘴角，声音有点发颤，“一边给我送下午茶，一边跟别的女明星传绯闻，精力真旺盛。”

　　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你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

　　“乱七八糟？”我把手机屏幕怼到他面前，照片里他低头听苏曼说话的样子，在我看来格外刺眼，“裴总需要解释一下吗？还是说，这也是‘合作’的一部分？”

　　周围的喧闹声瞬间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林舟想打圆场，刚说了句“可能是误会”，就被裴川冷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沈妤，别闹。”裴川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警告的意味，“这里不是说这事的地方。”

　　“我闹？”我笑了，眼泪却差点掉下来，“当初说‘各取所需’的是你，现在玩不起的也是你？裴川，你是不是觉得……”

　　“够了。”他打断我，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生疼，“跟我过来。”

　　他几乎是拖着我往休息室走，穿过一群看热闹的人，把我塞进那间临时隔出来的小房间。门关上的瞬间，他松开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是苏导的女儿，谈新电影投资的事。”他喘着气解释，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饭局上还有七八个人，照片是被人故意截出来的。”

　　“是吗？”我揉着发红的手腕，想起高中时他帮隔壁班女生解围，被人传成“早恋”，也是这么一副“懒得解释”的样子，“那裴总昨晚在书房待到凌晨，也是在跟她‘谈工作’？”

　　“我在处理欧洲那边的并购案。”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邮件界面递给我，“你自己看。”

　　密密麻麻的英文邮件里，确实全是关于跨国并购的内容，最新一封发送时间是凌晨两点半。我看着那些陌生的专业术语，心里的火气消了点，却还是别扭：“那你不会早点说？”

　　“你给我机会了吗？”他盯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你看到照片的第一反应，就是质问我，而不是信我。”

　　这句话像根针，刺得我哑口无言。是啊，我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合作关系”，心里却早已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放在了心上。那些藏了十几年的在意，哪是一句“各取所需”就能压下去的？

　　休息室里陷入沉默，只有空调的嗡鸣声在回荡。我别过头看窗外，剧组的人还在吃下午茶，林舟正拿着块蛋糕跟场记说笑，阳光落在他身上，温和得像幅画。

　　“高中时，你跟林舟这样的男生走得近吗？”裴川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

　　我愣了愣：“没有，他是影帝，我以前跟他不熟。”

　　“那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板起脸，“以后也保持距离。”

　　“裴川，你讲点道理……”

　　“我不讲道理的时候多了去了。”他走到我面前，弯腰平视我的眼睛，“沈妤，我知道我们是联姻，但你现在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跟别的男人在镜头前搂搂抱抱，我看着不舒服。”

　　他的呼吸落在我额头上，带着点香槟的清冽。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只有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像高中时他把我被抢走的画板抢回来，恶狠狠地对那几个男生说“她的东西你们也敢碰”。

　　心跳突然乱了节拍。我别开脸，耳尖烫得厉害：“拍戏而已，又不是真的……”

　　“就算是假的，我也不喜欢。”他打断我，语气软了点，“晚上我来接你，我们谈谈。”

　　没等我回答，他就拉开门走了出去，背影依旧挺拔，却好像比刚才松动了些。我摸着发烫的耳垂站在原地，助理发来消息说裴总已经走了，临走前让把剩下的下午茶都分给剧组人员，还特意让留了一整盒草莓慕斯给我。

　　下午的戏拍得很顺利，林舟很有分寸，刻意保持着距离。收工时，夕阳正染红半边天，我刚走出片场，就看见那辆熟悉的宾利。裴川坐在驾驶座上，没穿西装外套，白衬衫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低调的腕表——那是我去年在杂志上夸过好看的款式。

　　“上车。”他打开车门，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却把副驾驶的座椅调得往后了些，“李叔说你今天没好好吃饭，带你去吃点东西。”

　　车子驶离片场时，我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想起高中时那个雨天，他把伞塞给我，自己淋着雨跑向公交车站。当时我以为他是嫌我麻烦，现在才明白，那把伞那么大，他其实是想跟我一起撑的，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最终停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口，青瓦白墙，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看着像老北京的四合院。裴川停好车，绕到副驾替我开门，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这里的糖醋小排不错。”他领着我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时，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高中时你说过喜欢吃甜口的。”

　　我愣了一下，脚步慢了半拍。那是高二的班会，大家聊到家乡菜，我随口提了句“我妈做的糖醋小排超好吃”，当时他坐在最后一排，正低头转着笔，我还以为他根本没听。

　　“你还记得啊。”我看着他的背影，声音有点轻。

　　他没回头，只“嗯”了一声，耳根却悄悄泛红。

　　包厢里是雅致的中式装修，墙上挂着幅水墨画。服务员很快上菜，糖醋小排色泽红亮，刚一端上桌就闻到浓郁的甜香。裴川替我盛了碗汤，推到我面前：“先喝点汤垫垫，你胃不好。”

　　我拿起筷子夹了块小排，酸甜的酱汁裹着酥软的排骨，确实和我妈做的味道很像。刚嚼了两口，就听见他开口：“下午的事，是我态度不好。”

　　我抬眼看他，他正低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语气难得带了点不自然：“那些新闻，我已经让公关部处理了，明天会发声明澄清。”

　　“不用特意……”

　　“必须澄清。”他抬头打断我，眼神很认真，“你是我未婚妻，不能让人随便造谣。”

　　这话堵得我没话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熨帖了，暖融融的。我又夹了块小排，含糊不清地说：“其实……我下午也有点冲动。”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没说话，却把盘子里最大的那块排骨夹到了我碗里。

　　饭吃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是助理打来的，说欧洲那边的并购案出了点问题，需要他回去处理。他听着电话，眉头渐渐皱起，挂了电话后，脸色沉了沉：“我得回公司一趟。”

　　“去吧，工作要紧。”我替他把外套递过去。

　　他接过外套，却没立刻起身，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说：“等我处理完，就来接你。”

　　“不用了，我让司机来接就行。”

　　“我说了，我来接你。”他语气不容置喙，像高中时他说“这道题你必须用我的方法做”，带着点霸道，却让人没法拒绝。

　　他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看着桌上没怎么动的菜，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高中时的针锋相对，到现在名义上的夫妻，关系明明应该是疏离的，却偏偏在这些细枝末节里，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

　　结完账走出菜馆，夜色已经浓了。我站在路边等司机，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是高中时的毕业照，他用红笔在我头顶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旁边写着两个字：“我的”。

　　发件人备注是“裴川”。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才回了个问号。

　　他几乎是秒回：“高中时就想这么标了。”

　　我看着那行字，忽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天，他站在礼堂门口，手里攥着本同学录，好几次想过来又转身走开。后来同学录传到我手里，他那一页只有潦草的签名，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原来那时候，他就藏了这么多心思。

　　司机的车到了，我坐上车，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手机又震了震。裴川发来消息：“处理完了，现在过来接你。”

　　我回了个“好”，嘴角忍不住上扬。

　　回到别墅时，已经快十一点了。裴川把车停在庭院里，跟着我一起下车，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能看见他眼底的红血丝。

　　“累了吧？”我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双拖鞋给他。

　　“还好。”他换了鞋，径直走向书房，“我再看会儿文件。”

　　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下午在片场他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生疼，却在松开后，悄悄揉了揉我发红的地方。这人就是这样，明明关心得要命，偏要装出冷冰冰的样子。

　　我泡了杯热牛奶端进书房，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我把牛奶放在他手边：“喝点东西再忙。”

　　他头也没抬：“放着吧。”

　　我没走，靠在门框上看他工作。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专注的时候，褪去了平时的桀骜和冷漠，显得格外沉稳。

　　“这个并购案，是不是很难？”我忍不住问。

　　他终于抬头看我，点了点头：“对方有点难缠。”他顿了顿，指着屏幕上的文件，“不过问题不大，明天就能解决。”

　　“那就好。”我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别熬太晚。”

　　“知道了。”他的语气软了点，“你先去睡吧。”

　　我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裴川的样子——高中时他趴在桌上睡觉的样子，帮同学出头时打架的样子，把伞塞给我时别扭的样子，还有刚才在菜馆里，耳根泛红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书房的门开了。脚步声很轻，在客厅里停顿了几秒，然后渐渐远去。我起身走到窗边，看见裴川拿着手机站在庭院里，对着月亮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他站了很久，直到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才转身往客房走。路过主卧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客房的门。

　　我躺在床上，听着客房门关上的声音，心里忽然有点空落落的。我摸了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他发来的那张毕业照上。

　　原来，我们之间隔着的，从来都不是家族联姻的利益，而是那十几年没说出口的喜欢，和不肯先低头的骄傲。

　　第二天早上，我被厨房里的声音吵醒。走到楼下，看见裴川系着围裙在煎蛋，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他转身看见我，举了举手里的锅铲：“醒了？快好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我走到他身边，看着锅里金黄的煎蛋。

　　“习惯了。”他把煎蛋盛出来，放在盘子里，“今天没什么事，陪你去剧组？”

　　“不用了，你昨天没睡好，在家休息吧。”我拿起一片吐司咬了一口。

　　他没说话，转身去倒牛奶。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裴川，昨晚谢谢你。”

　　他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谢我什么？”

　　“谢谢你……来接我。”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吃完早餐，司机来接我去剧组。裴川送我到门口，替我拉开车门：“晚上我来接你。”

　　“好。”我坐进车里，看着他站在门口的身影，忽然觉得，或许我们可以不用那么着急，慢慢来吧，把那些错过的时光，一点一点补回来。

　　车子驶离别墅时，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裴川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我的手机震了震，是他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让李叔准备。”

　　我看着那条消息，笑了笑，回了句：“糖醋小排。”

　　或许，爱情从来都不需要轰轰烈烈，就像这样，在吵吵闹闹的日常里，藏着彼此的关心和在意，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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