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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还想听你弹琴
午后总是一天中异常静谧的时候,刺眼的阳光如蜜糖般包裹住高大的建筑和低矮的树木,在阳光很难探视到的街角蜗居着一家乐器店,老旧的玻璃门上贴了一个从快递箱上拆下来的纸片,上面用粗黑线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大字:可提供乐器教学。
乐器店沉重的玻璃门被一个小身板慢慢的挤开,小小的孩子背着快有自己半个人一般大的小提琴,颤颤巍巍的迈下店门口的台阶。
学拉琴好累,好不想学……为什么妈妈非要让她学琴……
小孩难受的委屈忽然被优雅的钢琴声配上了欢悦的伴奏,尽管这样的配乐看起来并不合时宜,但其动听程度也足以吸引一个小毛孩了。
小孩好奇的抬起头,店外放着用于展示的旧钢琴前站着一个比自己高好多的哥哥。哥哥的指尖在黑白单调无味的琴键上游走,琴键上下起伏间,音符流畅的泄出,把整个店铺用青涩脆生的琴音包裹,余音绕着小巷中低矮的建筑悄悄的飘走,让小孩留有一丝不舍。
似乎是注意到了身边炽热的目光,男孩停止了演奏,望向了在这犄角旮旯的舞台下他那唯一的听众,神情中透露出些许惊愕。
“哥哥……弹琴很好听!我也……想像哥哥一样……”被男孩突然的打量让安静欣赏音乐的小孩莫名紧张起来,支支吾吾的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弹琴的男孩笑了,低下头让眼神和小孩齐平,才开口道:“那你喜欢弹琴吗?”
“我不喜欢,小提琴也不喜欢。是妈妈让我学的……”
“妈妈说我必须有点才艺,不然外面的人会笑话她……”小孩见哥哥的反应没有变化,又着急忙慌的补充到。
男孩被小不点慌张的怯懦模样逗乐了,他笑着问:“那你喜欢听哥哥弹琴吗?”
“喜欢!特别喜欢!哥哥弹琴很好听……”男孩立马昂首挺胸,大声肯定。然而意识到自己的语调过于激动时,小孩的声音又缓缓沉了下来。
看着面前笑的开心的哥哥表情突然凝固,小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害怕得小手攥成拳头,憋着气头也不抬。
“谢谢你,你是我的第一个听众。”
小孩抬了头,望向哥哥的脸。哥哥的的笑容重新挂上了嘴角,但眼角却多了两条斑驳的泪痕。
“哥哥每天都会在这里弹琴吗?”
“那你每周都会来这里上课吗?”
“嗯!我每周天都要来学小提琴!”
“那你每周都坚持来上课,就能见到我。”
“哥哥还会在这里弹琴吗?”
“会,但我要等我的小听众来。”
“好!我一定会来的!哥哥你是音乐家吗?是不是叫贝多芬或者莫扎特什么的?”
男孩被逗得笑起来根本合不拢嘴,他捧起小孩的手心,指腹轻轻在上面滑动,手指游走的轨迹汇成了两个字。
“我不是音乐家,我叫蓝旭,蓝天的蓝,旭日东升的旭。”
“蓝……九日……我可以叫你九日哥哥吗!”小孩盯着自己的掌心看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旭”是个什么样的字。
“也可以,你取的名字很好听。”
小孩眼中乐器店和这条小巷原本是灰色的,是“蓝九日”将这片地方涂上了色彩。
悠扬的琴声会在雨中响起,会在晴日流淌,也会在阴沉的乌云下飞舞。小不点就缩在屋檐下听那雨滴和琴音混杂的交响曲,迎着阳光去看哥哥弹琴认真的脸,被雷声吓到时钻到哥哥的钢琴下,然后被可怜兮兮的拎出来。
直到有一天,角落里的音乐家失去了他唯一的听众。
小不点儿的不辞而别很是突然,起初蓝旭只是以为他生病了,可后来的每一周,他都没有再见到过小不点的身影。
孤独又成为了他的伙伴,蓝旭尽可能不去回忆那位自己仅有的观众,他还是每周天在巷子里弹琴,从桃花盛开到秋天叶落。
他所弹奏的曲子依旧婉转动听,可惜这不是他想要的演奏了。
他也渴望拥有观众,渴望自己的声音被听到。
再后来,街角没了那家乐器店,也没了那位孤独的演奏者。
那条街道不再有音乐,取而代之的是人来人往的嘈杂。
赵司言是在噩梦中惊醒的,他本来在一个街道中散步,一段温柔的琴声陪伴着他向前,他越往前走,琴声就越来越清晰,让他更加的沉浸,忍不住想往前去追那声音的源头。而当他奋力跑起来的那一刻,乐声戛然而止,红砖铺成的街道连同两边碧绿的植物急剧的褪色,原本靓丽扎眼的世界顷刻间化为一团雾蒙蒙的灰,扑面而来的一股狂风毫无章法的肆意破坏,赵司言的眼底失去色彩,所见无不被黑暗笼罩,飓风吹得他无法正常站立,尖锐的嘶吼如魔鬼般挣扎着从黑暗的空洞里爬出,将他的四肢钳制。
“就知道给我丢脸,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孩子!”
“你今后要乖一点,乖一点知道吗!不要拖妈妈的后腿!”
“说了多少次了,你爸不喜欢你这样,赶紧改掉!”
“在学校一定要多混点职位,成绩一定要做到最好,别让你同学看不起!”
“一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你要是想学钢琴,妈就叫爸爸给你买啊。”
不要……不要……他不要学钢琴,他不要学小提琴,她不想和妈妈搬走,他不想时时刻刻听爸爸的话,他不可能在学校做到最好……
他想要他的九日哥哥,他想听九日哥哥给他弹曲子……
可他差点没抓住他的九日哥哥。
炎炎的烈日下,他跪在人群中间,哭着求死神不要带他的九日哥哥走。
很幸运,他的九日哥哥还在他身边,只是在床上睡着了。
蓝旭身上盖的被单被他哭湿了一片,深色的水痕在白亮的布料上格外明显。
手机嗡嗡几声,姜海宁发信息说他和凌书景已经到医院楼下了。
赵司言一时间换不到干净的被子,直接掩耳盗铃的把被单翻了个面,完美掩盖掉了上面的一片狼藉。
为了避免和凌书景碰上,赵司言把房间号发给姜海宁后选择了走楼梯下去。
赵司言前脚刚走,凌书景就带着姜海宁到了蓝旭的病房。
“他爸妈呢,怎么到现在都见不着影儿?”
“大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们工作忙,没时间管蓝旭的。就连刚刚老师打电话到他家里,他们也没过来。虽然紧急抢救也没什么东西需要签字,但他爸妈就直接让赵司言当家属了!不知道的以为他两什么关系呢!我真是服气!”
眼瞧着姜海宁也不搭话,凌书景直接重重给了他的膝盖一脚质问道:“你他妈给我老实说,赵司言是不是对蓝旭有什么非分之想?”
“你怎么不问赵司言呢?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姜海宁被踹得险些没站稳,他后怕的觉着再和凌书景待下去恐怕全身上下都要挨一顿打。
“你俩天天和橡皮糖一样黏一起,你好意思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问一百万遍也没用。”
“滚。”
说滚就滚!姜海宁真是一秒都不想和凌书景这个暴脾气的家伙多待。
【司言,你上哪去了。今天还有半天呢,不一起吃个午饭?】
【不吃了,我直接回家了。不要给我打电话。】赵司言几乎是秒回的。
姜海宁望着手机屏幕上那段冰冷的文字,真的很想在凌书景面前仰天长啸:“你大爷的!你以为我和赵司言有多熟?赵司言一个聊天从不开玩笑,连表情包都不会发一个的人,你以为我对他能有多了解!”
赵司言是从自家的后花园像个小偷一样绕进去的,硕大的房子平时白天从不开灯,阴森森的一片,今天却是十分反常的明亮。
赵司言盯着屋内的灯光,像是没有勇气踏进这个家,在草坪上踱步徘徊。
许久,他才一步步绕回大门前,沉重的门被吱吱呀呀的顶开一条缝,赵司言为犹豫的挣扎的自己下达了最终审判。
一束尖刀一般的目光瞬间向男孩刺来。
赵司言应激得身体绞痛,皮肤好像正被人一点点割开,蛮力的往下扯。
面对他的是一把巨大的沙发椅,一个红裙女人腰板挺直的半坐在椅子上,二郎腿翘得老高,尖尖的高跟鞋头被她那只白暂翘起的脚摇晃着。
女人表情轻蔑,似乎对面前的男孩存在着极大的不满。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家吗?”女人疑问式的发问咄咄逼人。
“知道,因为我今天做错事了。”男孩尽力保持着镇定,声音却在微微发颤。
“你自己说你干了什么!”女人忽然暴躁,骤然抬高的音量让吊灯上的水晶都摇晃起来。
“我为了救同学在操场上给人做人工呼吸,让周围很多人都看见了,这样的举止失态会让丢了您的脸,对不起,妈妈。”
“够了!这样的公式我听够了!每次犯错你都说一样的话,从来都不改正,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妈,我不觉得救人有错。”
“你救个屁的人!你这就是在害你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一个男生那么亲密的接触,你就不怕人家看你笑话?”
赵司言根本懒得反驳女人前后毫无逻辑的蠢话,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以他的经验,静静等女人火气过去就行了。
“下次再有人出什么意外的时候,你不要抢着给我出风头!等别人去就好了,知道了吗!”
赵司言对女人的话毫无反应,拎起书包懒懒散散的走楼梯上楼去了。
“赵司言!你个逆子!你什么态度!连你妈说话都不听了!”暴戾的咆哮声还是不绝于耳。
“你那叫说话?满口喷粪还差不多。”赵司言摔上自己的房间门,熟练的上了锁。
烦杂的噪音被隔绝于外,赵司言随手丢下书包,径直走向了房间最里面的窗帘。
窗帘被拉开,没有落下一丝灰尘,帘子后多出来的半圆形空间里,静静的停着一台老旧的钢琴,与室内崭新的家具格格不入。
由于太过陈旧,钢琴的盖子都不翼而飞,黑白的琴键就这么裸露于阳光下,反射着太阳刺眼的光。
琴键被毫无章法的手法按下,骂起杂乱的音符,五音不全的旋律刺痛入耳。
当年的那个小孩还是没有学会弹琴。
时间仿佛倒流回那个混杂着泥土清香的午后,现在的这台旧琴还在魔法般的演奏出音律。
当初的九日哥哥依旧在他身边,在他肉眼可及的距离中生活着。
但他再也不能安静的听哥哥给他弹琴了,那是哥哥给的,独属于他一人的演奏。
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哥哥,我真的还想当你唯一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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