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思

　　说完便强笑着松开少司命，转身往回去了。

　　少司命看着她弱不禁风的体态渐行渐远，心里顿时觉得有些慌乱。

　　“少司命，千落宫逃逸的花木灵体已经抓回来了，是一品紫檀花木。”

　　进来的仙兵提着一个玲珑剔透的盒子，盒子微微的发着红光，透过盒面隐约地照在少司命的青衣上。

　　她缓缓地接过盒子，将那灵体放了出来，只见一个女子长发及腰，眉眼里倒是和千落上神有三分神似。

　　她的灵体显然已经化成人形，只是尚未修出人身。

　　“紫檀，你可知罪？”

　　紫檀不语，眼睛里却泛着委屈的泪光。

　　她很害怕意千落，冒着被人击碎灵体的风险将自己的灵体强剥于自紫檀花木中。

　　可是眼前这位，她真的不知情吗？

　　罢了，她只是一个连人形都尚未修成的花木，怎么可能干涉神仙之间的事情。

　　少司命掌管人间夭寿已有数年，但即使是她，也尚且不能决定故吟霜的岁数，只能履行与珩澜上神之约，不顾婚时便将意千落拉回。

　　她跟珩澜上神之间说了什么样的契约，紫檀无从知晓，但她明白，少司命绝不会受制于人。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让她这般……

　　紫檀看着她，唯唯诺诺的说了一声。

　　“知……错了。”

　　“七日后千落上神会来送第一批修成人身的花木灵体出宫，你准备好了。”少司命淡淡的嘱咐道。

　　紫檀看着这个谪仙一般的女子，她的发丝上没有任何的装饰，身上常年飘逸着一股书卷的墨香，像是已经把自己狠狠地腌进了书页中。

　　只是一袭青衣，背影看着也是孤独的不像话，可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尘埃不染的司命大人，让人有点无处而来的恨意。

　　少司命走后，千落宫中重新归于沉寂，紫檀看着刚才被自己强行扯断的灵根，缓缓走进那繁华簇拥的紫檀木里。

　　七日就七日吧，七日后，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好。

　　“紫檀是二次重修的花木，她上次未能成功修成人形，被珩澜当成腐草处理掉，幸亏千落上神搭救，将她放在紫檀中滋养，可她这次又自己强剥灵体跑了出来，想来化成人形是不可能了。”

　　少司命看着身旁的人连连叹道，他说的也并无道理，她掌管人间命数，但神仙的命数，她是半分也碰不得。

　　“千落上神想来是有她的用意，紫檀此次虽脱胎于千落宫的紫檀神木，但她的真身，除了千落上神，怕是无人知晓。”

　　清辞仙君看着身旁言谈寡淡的少司命，眼底温柔成波。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少司命有些慌乱的躲着清辞仙君的视线，将头转向别处。

　　“抱……抱歉。我看你一脸认真的样子，有些……”

　　“我还有命格簿需要记写，先回去了。”少司命听着清辞的话，一时间不知所措，作势便要逃之夭夭。

　　本来，她已经见惯了人间的生离死别与假言真语，可是明明她只是个看着的，却难免也会潸然泪下。

　　“沐绾！我有些事还想问问你。”

　　少司命停了步，沐绾是她的真名，不过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这么叫她了，如今再听时，难免有些别扭。

　　她轻叹了口气，转身说道。

　　“什么事？”

　　“珩澜上神。”

　　“你问他做什么？珩澜上神身有要事，现在北方钩吾山一带，尚未归还。”少司命说的云淡风轻，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何不妥。

　　珩澜上神不就是喜欢干这种事情吗，平日里除了修炼，他经常在大荒游历，风餐露宿，很少回来。

　　只不过几天前还真来了一趟，但待的时间不久，转身便又走了。

　　以至于很多神官都不曾见过他。

　　清辞若有所思的回想了一遍过往事情，自从十五年前千落上神被珩澜送往人间“修炼”，他也就销声匿迹了。

　　自此十五年内，没有人再见过他。

　　众人只知珩澜上神逍遥世外，并不知他到底是去了哪里。

　　“你知道他的动向，他最近回来过？”

　　“前些日子来了一趟，说是取些东西。”

　　少司命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辞，毕竟从她担任少司命起，每次碰到的珩澜都是来取东西。

　　或者查凡人命数，救人渡人；或者观魔界风向，又或者是降妖除魔。

　　各种各样的理由，偏偏他和千落上神一样，是六界不可多得散仙。

　　身无官位，天宫的神仙也管不到他头上。

　　“沐绾。”清辞仙君语重心长的叫了一声，语气里颇带了一些无奈。

　　“你还是叫我少司命吧，天宫中人多耳杂，有些事情，我不想听。”少司命拒绝的干脆。

　　清辞仙君当然知道她所说的不想听的东西是什么了，无非就是一些他和少司命的流言蜚语。

　　清辞仙君跟着少司命已经几生几世了。

　　时光漫长的不像话，偏偏深情的人最是执着。

　　他就这样看着她，她做她的少司命，他做他的清辞仙君。

　　听起来似乎谁都跟谁没有关系。

　　“知道了，我先过去了。” 清辞仙君神色慌张的离开了千落宫门外的繁花桥，流下少司命一袭青衣站在桥边。

　　周身的花香袭人，少司命的衣袂上沾染了不少的香气。

　　回到司命府已经是半刻钟过了，大司命通司人之生死，而少司命则司人子嗣之有无。

　　可是大司命仙逝已久，因此，所有的职责便一顺压在了少司命的头上。

　　“言简意。”

　　“贺知书。”

　　……

　　“故吟霜。”少司命嘴里喃喃的念道。

　　本来是像平时查命格簿一般，然而此刻少司命却突然间皱了眉。

　　翻动的书卷在偌大的殿中回响，将那个孤注的背影显得愈加轻逸出尘。

　　珩澜上神。

　　故吟霜没死，她的阳寿显然未尽，那刚才回来千落上神是不是也应该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幻影。

　　她并没有真正的回来。

　　少司命一瞬间突然有些茫然，命格簿一般都是不会出错的，更何况千落上神是入了神籍的，怎么可能会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清辞！”

　　正在睡觉的清辞仙君被少司命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吵醒，他转身下了榻，挥手叠了被子。

　　“怎么了？”

　　少司命将怀中的卷轴扔给他，眼里的慌张被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死死的压制着。

　　清辞仙君看了看上面挂着的桃木吊牌，上面用冷漠写着三个不大熟悉的名字——故吟霜。

　　这名字他虽然不熟悉，但是也听少司命提起过，是十五年前被珩澜上神送往人间“修炼” 的千落上神的化名。

　　他缓缓地打开卷轴，一排排名字飞出书卷，缓缓地悬在眼前。

　　他看了一眼少司命，只见她担忧的站在一边，愁眉不展。

　　清辞抬起手掌翻了几卷，忽见故吟霜的名字闪着金光，看上去灼灼逼人。

　　他施法翻开了她的命格，只见亮了三颗细小的白珠，白珠轻转，看起来像是上神的法力，但又不是。

　　若是仔细看，那白珠的周身则被雾气萦绕怕，法力护体，不是常人就能触碰的。

　　“千落上神，这神魂被法力护着，魂魄尚在人间，所以……故吟霜算不上真死。”

　　清辞仙君和少司命的判断是一样的，千落上神回来了，按这么说，她只带了七分神魂。

　　少司命有点摸不着头脑，这种上神的事情她还真是想不明白。

　　要知道，神仙最忌讳的就是魂魄离体，更把自己的魂魄留在别处。

　　少司命叹了口气。

　　“可是千落上神回来了，她怎么会把神魂留在人间的一具的尸体上，天宫的神仙虽然这么多，可是不免有人居心叵测之人，放在人间，怕是不是个好去处，若是日后被人钻了空子，这命可就被人抓着了。”

　　越想越不是一件好事，少司命有些无奈，她和千落上神虽谈不上多好，但在她的记忆里，千落上神对她的照顾却是只多不少。

　　清辞看着命格簿，急忙合了卷轴。

　　“这事先不要说，你回去伪造一份故吟霜的命格簿，调换掉这份，待会将这个拿给我，我去人间探视一趟。如果……珩澜他……珩澜若是回来，不要跟他提。七日后千落上神出关，我恐怕回不来，她……你务必确保千落宫第一批下凡历练的草木精怪万无一失。”

　　“知道了。”少司命眼里平静无波，她也不问，既然清辞说了，想来他自有道理，没什么好问的。

　　三日后，清辞走了人间一趟。

　　林府面前的白绸高挂，灵堂里停了故吟霜的棺木，府上死气沉沉，出进的人各个面色凝重，看来还真是出了事情。

　　林家和故家的婚事终于闹成了笑话，故帝师哭的双目失明，林尚书也泣不成声。

　　阿然不见了影踪，谁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民间坊镇的人骂的怨气冲天。

　　“故家那丫鬟看着人模狗样的，主子一死连人都找不到了。”

　　清辞站在林府门口，他们这些人间事不是他们这些神仙能过问的，甚至说是界限明确，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干涉谁。

　　林尚书被叶修搀扶着去了城南的神庙，那里供奉的是青帝，回来时已经天黑了。

　　这个青帝本来是一个司春之神，开始的时候没有多少信徒宫观，毕竟他一不管财，二不理病，也没有什么人拜他。

　　即使是来了，也都是一些年纪尚小的妙龄女子。

　　但是后来钩吾山凶兽饕餮危害人间，那些神帝的坐下信徒太多，被凶兽一举端了庙，庙里死了大片的信徒，从此变成了凶地。

　　后来先皇登基，更是下令一把火烧了那些庙。

　　于是京城便只剩下了青帝一人的宫观，慢慢的他就管的多了。

　　简直什么都管。

　　人们说你管什么就是什么，毕竟真神不在此地，管不管不是他说了算。

　　青帝到底管没管没人知道，只知道青帝的香火很旺，这片地儿也确实比前些年吉利了许多。

　　清辞看着叶修扶着老人进去了，他并不认识那两个人 ，只是上前一步想要跟着进去，但是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罢了，他好歹是个神仙，这点小事还真的难不倒他。

　　灵堂里守着一个男子，那男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静静地跪在那里，眼睛看起来有些微微的红肿。

　　这位想必就是千落上神在人间的那位夫君了。

　　他隐了身看着他，的确是个很俊俏的男子，背影也是难得的出挑，他的两撮头发垂在耳际，绕过耳际往身后垂着的头发里隐去。

　　白衣蔽貌，清辞看了会儿，还是未能看清他的容貌，只是……这个人看着有些熟悉。

　　然而一时半会儿他有想不起来，或许真的见过，又或许真的没见过吧。

　　看见门外没什么人，他施法迷晕了林烁景。

　　“师姐，还在吗？”

　　清辞敲了敲灵堂中的黑色棺木，棺木材质不错，看来千落上神在人间确实是受宠。

　　没人回答他的话，等了一阵，还是没有人。

　　清辞迫不得已，只好使用传音符了，黄色的纸符在手中燃烧，一瞬间化成一道细沙般的金光钻进了棺木中。

　　“嗖——”

　　一道白光从门前经过，清辞急忙隐去了气息，还好刚才他是隐身的。

　　这是哪路神仙，平时不见他，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感觉到周围没了动静，清辞试着重新叫了几声。

　　“师姐……”

　　“来做什么？”

　　“师姐！你……你为什么要……”

　　“你都知道了？少司命跟你说的？”清辞没有答话，意千落笑笑。

　　“也罢，回去就忘了这件事吧，不要再来人间见我，过几日，我会回千落宫的。”

　　说罢便没了气息，清辞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已经感受不到意千落的那三分神魂了。

　　他有些失措的看着那棺木，寒夜将棺木外边的温度压的极低，他伸手触碰了表面，果然是冷的。

　　“师姐。”

　　夜里没有人再会回答他的话，他们二人本是青帝坐下的弟子。

　　可是仔细算来，清辞并不是青帝教的，意千落才是他的首席弟子，而自己只是入门晚，所以就被青帝推给了意千落。

　　他虽叫她师姐，可是叫师父也根本就不为过。

　　林烁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清辞早就不见了影踪。

　　他本以为这一次出门七日之内不能归还，但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现在，他恐怕需要考虑回去了。

　　珩澜看着林府一片肃穆的模样，勾起嘴暗自笑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清辞都走了，他还留着干什么。

　　不过清辞来这里做什么？还得是灵堂，看来有些事已经被他发现了。

　　意千落现在回天宫了，看来是时候回去见见她了，好久不见啊，千落上神。

　　珩澜上神到天宫时，并没有什么八卦新闻传出来，和平日里他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各路神仙各干各的，互不打扰。

　　“少司命。”

　　“珩澜上神，这次回来的这么早？钩吾山那边……”

　　“已经办妥了，只是凶兽为祸，饕餮难训，躲起来了，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哦。”少司命看着他，突然想起来清辞跟她嘱咐过的话。她自然知道清辞对珩澜有些疏离，只是原因如何？她不知晓。

　　“天宫最近有什么事吗？千落上神应该已经回来了吧，人间一行，我也不想在大婚之夜让她命殒，只是寿数已到，不能妄留。”

　　少司命并不知道他跟自己说这些是为何意？

　　寿数已到？可笑，什么寿数已到。

　　可是他是上神，他说到就到吧。

　　“千落上神正在闭关，你暂时怕是见不到她了。”

　　“人间十五年，灵力损耗巨大，是该闭关……我去看看她。”说罢便抬步往前走。

　　少司命不敢拦，也拦不住。

　　他竟然……明明知道她在闭关，他却还是要去看她，他就不怕扰到心神，导致千落上神走火入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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