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了

　　图书馆内，周枳和许驿面对面坐，她低着头，正在写东西。

　　她穿着那身熟悉的蓝白校服，马尾辫松松地搭在肩头，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

　　忽然，周枳抬起头，看向许驿，眼神温柔。

　　她微微歪着头，嘴角勾起。

　　“许驿。”她轻声。

　　许驿觉得自己喉咙发紧，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他看到周枳合上了那本写着“黄昏开始书写…”诗句的笔记本。

　　她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了他面前。

　　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比他任何一次靠近她时都要清晰。

　　她俯下身，几缕碎发垂落，扫过他的脸颊，有些痒。

　　她的目光落在他唇上。

　　许驿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皮肤。

　　就在她的唇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刹那。

　　“嘀嘀嘀——嘀嘀嘀——”

　　闹铃声响起。

　　许驿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还在疯狂地擂鼓，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

　　“操！”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床，进入浴室，用冰凉的自来水狠狠泼在脸上。

　　他双手撑在洗手池边缘，看着镜子里脸颊微红的自己，简直无地自容。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里把那个扰人清梦的闹钟骂了一万遍。

　　但是，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一整天，许驿都心神不宁。做什么事都有周枳的脸。

　　晚上，他破天荒地没有主动给周枳发消息或打视频。

　　反而是周枳，在临睡前发来了一条信息：“今天实验数据不错。你项目进展如何？”

　　许驿脑海里瞬间又闪过梦中那双眼。

　　他手指僵硬，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反复几次，最后只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还行。刚忙完，睡了。”

　　*

　　一中作为重点中学，有几个集训名额，周枳和许驿毫无悬念地入选。

　　这意味着，他们除了平时的互助小组，又多了许多共同待在实验室和辅导教室的时间。

　　竞赛的强度和深度很高，题目刁钻古怪，常常需要绞尽脑汁。

　　在这种高强度的脑力消耗下，许驿的思维方式显露优势。

　　教练张老师都时常眼前一亮：“许驿这小子，是个搞物理的苗子，就是这路子……太野了点。”

　　周枳依旧是稳扎稳打的风格，基础扎实，逻辑严密，步骤清晰。

　　两人一快一稳，一奇一正，在集训队里俨然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黄金搭档”。

　　张老师也经常让他们一起讨论、合作。

　　一个傍晚，周枳和许驿的“互助小组”活动时间。

　　周枳在解题，许驿却百无聊赖的四下张望。

　　“喂，周大学霸，”许驿忽然压低声音，打破了沉默，“老是这么埋头苦干多没劲，小爷我教你点好玩的？”

　　周枳抬头看向他。

　　他的“好玩”通常都不太着调。

　　许驿笑着，伸出食指敲击桌面。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他敲了三组完全相同的节奏，每组都是三声短促的连响。

　　敲完，他挑挑眉，看着周枳：“听出什么了没？”

　　周枳摇头。

　　“笨！”许驿看着她，“这是摩斯电码！最基本的求救信号SOS！三短、三长、三短！我刚敲的就是三短，代表字母S。”

　　许驿竟然会这个。周枳惊讶。

　　“看好了啊，”许驿来了兴致，身体坐直了些，手指再次敲击，“嗒嗒—滴—，嗒—滴—嗒嗒，滴—嗒—滴—”

　　敲完后，他看着她，眼神得意：“猜猜这是什么？”

　　周枳再次摇头，她对摩斯电码的了解仅限于听说过。

　　“这是‘OK’！”许驿压低声音，“以后要是小爷我在课堂上给你发这种暗号，就代表‘这题我会，答案选C’或者‘老师来了，别走神’，怎么样？是不是特酷？像不像特务接头？”

　　周枳被他这异想天开弄得有些无语，但弯了下嘴角：“无聊。”

　　“怎么无聊了？这是实用技能！”许驿不服，然后手指再次动了起来。

　　“嗒—嗒—嗒—，滴—嗒—，嗒—滴—滴—滴—”

　　他敲得很认真，重复了两遍，然后盯着周枳：“这个，记住这个节奏。”

　　“这又是什么？”周枳问。

　　“这个啊，”许驿神秘地眨眨眼，“这是‘能量枢纽’的代号。”

　　“能量枢纽？”周枳更疑惑了。

　　“就是我笔记里那个，把复杂电磁感应问题简化的核心能量转换模型，”许驿语气随意。

　　“我给它起的代号。这节奏代表字母‘E-N-C’，Energy Nexus Core的缩写。万一以后什么时候，你遇到类似的难题，卡壳了，我隔空给你发这个‘密电’，提醒你一下。”

　　他脑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真多。

　　周枳笑笑，配合地试着随意在桌上敲了两次那个节奏。

　　物理竞赛集训的强度越来越大，每天泡在实验室和辅导教室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周枳和许驿这对“黄金搭档”的名声愈发响亮，但许驿心里那坛醋，也随着袁铭的频繁出现，发酵得越来越酸。

　　袁铭戴着金丝边眼镜，性格温和，待人彬彬有礼。他和周枳在初中时就一起参加过数学竞赛，算是旧识。

　　这次重逢，袁铭对周枳很热情。

　　“周枳，这道题我的解法好像有点绕，能帮我看看你的思路吗？”

　　“周枳，这是我整理的近代物理专题笔记，希望对你有帮助。”

　　“周枳，一起吃饭吗？三食堂新开了个窗口，味道不错。”

　　袁铭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凑近周枳，讨论问题，分享资料，语气温和又体贴。

　　周枳本身性格就好，对于学术讨论更是来者不拒，加上和袁铭是老同学，两人在一起讨论的时间就多了起来。

　　这一切，落在许驿眼里，简直就像一根根尖锐的小刺。

　　最初，他只是觉得有点碍眼。

　　那个袁铭，说话慢声细气，笑的时候还推眼镜，怎么看怎么虚伪！

　　他许驿打架受伤眉头都不皱一下，这家伙估计被粉笔头砸中都要哎哟半天。

　　但渐渐地，这种“碍眼”升级成了明显的烦躁。

　　尤其是看到周枳和袁铭并肩坐在实验室窗边，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两人低头讨论着问题，偶尔还相视一笑，许驿就觉得心里像揣了只刺猬，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开始各种“作妖”。

　　一次，周枳和袁铭正讨论得投入，许驿突然抱着篮球“砰”一声撞开实验室的门，满头大汗地嚷嚷：“周枳！张老师叫你……呃，去办公室拿份资料！”

　　然而，张老师刚离开教室。

　　一次，袁铭拿着一本厚厚的参考书想递给周枳。

　　许驿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先接过，翻了两页，然后嫌弃地丢回去：“这书不行，观点太旧了，误人子弟。周枳，我给你找本更好的。”

　　然而，那本书是经典教材的最新版。

　　最过分的一次，小组合作完成一个光电效应实验，需要精确测量数据。

　　许驿和周枳一组，袁铭和另一个女生一组。

　　许驿故意手抖，把连接好的电路弄短路了好几次，导致数据屡屡出错，拖延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

　　周枳皱着眉看他：“许驿，你认真点。”

　　许驿梗着脖子：“手滑，不行啊？”

　　周枳无奈，只好更专注地检查线路，纤细的手指灵活地连接着元件。

　　许驿看着她认真的侧脸，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心里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一点，但瞥见隔壁桌袁铭投来的关切目光，那股无名火又噌地冒了上来。

　　这天下午，是关于电磁学专题的疑难解答。

　　张老师讲完，让大家自由讨论。

　　周枳正凝眉思索。坐在她斜前方的袁铭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拿着笔记本走了过来。

　　“周枳，是这道题吗？”袁铭俯身，指着周枳草稿纸上的步骤，“我这里有个不同的思路，或许可以借鉴一下。”

　　周枳抬起头，看到是袁铭，点了点头：“嗯，我觉得常规方法有点绕。”

　　“你看，这里如果引入一个等效模型……”袁铭开始讲解，时不时会问一句“你觉得这里对吗？”

　　两人头凑得有些近，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正好笼在他们身上，构成一幅在许驿看来极其“碍眼”的和谐画面。

　　周枳听得认真，偶尔点头，眼神专注。

　　许驿坐在他们后排，手里的笔差点被他掰断。

　　许驿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嗤，觉得心里像有只爪子在挠。

　　她怎么就能跟那家伙聊得那么投入？他那套方法有什么好的？中规中矩，毫无新意！

　　许驿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

　　他几步走到周枳和袁铭旁边，一把抽走周枳手里的草稿纸。

　　“这题？这么简单还用讨论？”许驿语气很冲，带着明显的火药味，“不就是个能量分配问题吗？把它想象成两个小球非弹性碰撞不就完了？绕那么大圈子，浪费时间！”

　　周枳和袁铭都愣住了。

　　袁铭尴尬的笑：“许驿同学的方法确实很独特，也很高效。”

　　周枳微微蹙眉，看向许驿：“许驿，我们在讨论。”

　　“讨论出结果了吗？”许驿挑眉，“陈大学霸的方法固然‘严谨’，但竞赛场上，时间就是分数。小爷我这方法，三步搞定，信不信？”

　　周枳看着他这副明显找茬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一个大男人，吃醋怎么这么幼稚。

　　她拿回草稿纸，打圆场道：“各有各的思路，多一种方法多一条路。许驿，你的方法很好，袁铭的思路也值得参考。”

　　这话本是打圆场，但听在许驿耳朵里，就成了“你俩都好”，那股无名火更旺了。

　　他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黑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整下午都没再往周枳那边看一眼，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放学时，谢时宇看着许驿的低气压，坏笑：“驿哥，你这醋吃得，方圆十里都能闻见酸味儿了。至于吗？不就一个三中的小白脸？”

　　许驿炸毛：“谁吃醋了？小爷我是看那家伙不顺眼！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谁知道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

　　“得了吧你，”谢时宇嗤笑，“人家周枳跟谁讨论问题，那是她的自由。你这跟护食的小狗似的，就差没撒泡尿划地盘了。”

　　“滚！”许驿恼羞成怒。

　　不远处的叶零梓看着许驿的赌气，兴奋道：“枳枳，我敢打赌，许驿绝对是因为袁铭吃醋了！”

　　周枳脚步一顿。

　　她不是木头，许驿最近那些反常的举动，她当然感觉到了。

　　她连忙揶揄：“你别瞎猜。他可能就是最近压力大，心情不好。”

　　“才不是呢！”叶零梓信誓旦旦，“你就是太迟钝了！我看许驿挺好的，比那个袁铭真实多了！袁铭好是好，但总感觉隔着一层什么，假假的。”

　　周枳由于心虚没有接话，耳根阵阵发热。

　　竞赛前一周的晚上，集训队在学校机房进行模拟上机考试。

　　周枳很快做完了一半题目，正在攻克一道难度很大的综合题。

　　袁铭坐在她斜后方，似乎被一道题卡住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周枳的肩膀，低声请教。

　　周枳刚好也有点思路卡壳，便转过身，小声和袁铭讨论。

　　两人靠得比较近，头几乎要凑到一起。

　　坐在周枳另一侧的许驿，余光瞥见，瞬间觉得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他猛地推开键盘，站起身就往外走。

　　“许驿，你去哪儿？考试还没结束！”监考老师喊道。

　　“上厕所！”许驿头也不回。

　　他冲出机房，靠在走廊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

　　晚风吹散了他身上的燥热，却吹不散心里那股情绪。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所有的烦躁和幼稚都显得那么可笑。

　　周枳和谁讨论问题，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在这儿生闷气？

　　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

　　过了一会儿，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正准备回去，却看到周枳也从机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草稿纸。

　　她走到他面前，把草稿纸递给他，上面写满了清晰的解题步骤。

　　正是刚才他和袁铭讨论的那道难题的另一种更巧妙的解法，旁边还有详细的批注。

　　“这道题，你的思路可能会更快。”周枳继续。

　　“我刚才和袁铭讨论，发现常规方法太繁琐。想起你之前笔记里提到过一个类似模型，试了一下，果然可以简化。你看看对不对？”

　　许驿愣住了，低头看着草稿纸上娟秀而有力的字迹。

　　她不是和袁铭相谈甚欢吗？怎么转眼就把解题思路整理好，拿来给他了？而且，她记得他笔记里的内容？

　　甜意冲散了他刚才所有的负面情绪。

　　他接过草稿纸，手指有些僵硬：“……哦。”

　　周枳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那点好笑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轻声说：“许驿，竞赛快到了，别想太多。我们一起加油。”

　　说完，她转身回了机房。

　　许驿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说的“一起加油”，是不是也包括他？

　　许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第二天，许驿像是换了个人。不再故意捣乱，也不再阴阳怪气。

　　而是真正沉下心来，和周枳一起钻研难题。

　　他主动把自己那些想法分享给周枳，两人一起验证、完善。

　　遇到和袁铭小组需要合作的时候，他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但至少能保持基本的礼貌了。

　　周枳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竞赛前夜，集训的最后一次晚自习结束，同学们陆续离开。

　　许驿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在教室门口叫住了周枳。

　　月光很好，清清冷冷地铺满了空旷的走廊。

　　许驿看着周枳，路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了平日里所有的痞气和玩笑，眼神认真。

　　“周枳。”

　　“嗯？”

　　“明天竞赛，别紧张。”他的声音温柔，“不管结果怎么样，你都是最棒的。”

　　周枳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此刻的许驿，没有半点平日的痞气，只有认真，温柔。

　　少年五官俊朗，月光下，鼻梁上的小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

　　这还是那个整天把“天赋”“帅气”挂在嘴边的许驿吗？

　　许驿看着周枳，眼前的女孩脸蛋小巧，皮肤白皙，眼睛清澈，他心里那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换成了：“那个……谢谢你昨天的解题思路。很有用。”

　　周枳笑起来：“不客气。你的方法…也给了我很多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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