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海与神谕

　　斯书密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月伊带离了那栋令人窒息的旧校舍。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浓得化不开的寒意。怀中的月伊轻得像一片羽毛，浑身冰冷，意识模糊，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意义不明的呓语，仿佛还沉沦在那场与绝望碎片的恐怖交锋中。

　　他不敢回想刚才看到的景象——那粘稠冰冷的黑色火焰，那双洞穿灵魂的深紫色眼眸，那举手投足间令恐怖存在灰飞烟灭的冰冷力量……这一切都像最荒诞的噩梦，粗暴地撕裂了他十六年来构建的所有认知。魔法？神明魔塔？死祭之神？这些只该存在于幻想小说里的词汇，此刻却带着血腥和冰冷的真实感，砸得他头晕目眩，心肺都跟着抽痛。

　　他更不敢深思的是月伊。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会因为他一句玩笑话而脸红、会在母亲失约时偷偷躲起来哭的月伊，怎么会……怎么会变成那样？那冰冷陌生的眼神，那操控邪恶力量的姿态……她还是月伊吗？还是说，这才是她一直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真实面目？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欺骗、彻底颠覆的茫然，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将月伊送回了家。开门的是月连珠，小姑娘看到姐姐惨白如纸、昏迷不醒的样子，吓得小脸煞白，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她带着哭腔扑上来。

　　“别碰她！”斯书密的声音嘶哑尖锐，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过度警惕和恐惧，猛地格开了连珠的手。动作幅度之大，让连珠踉跄了一下，愕然地睁大了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斯书密也愣住了，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看着连珠受伤又困惑的眼神，一股强烈的羞愧和更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你的姐姐刚刚用一种可怕的黑色火焰消灭了一个鬼魂般的“心之碎片”？

　　刘丽仁闻声从里屋出来，看到这一幕，眉头立刻锁紧了。“怎么回事？”她快步上前，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律师，虽惊不乱，伸手探了探月伊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斯书密？伊伊怎么了？你们去哪了？”

　　面对刘丽仁锐利而充满压迫感的审视目光，斯书密感到无所遁形。他喉咙发干，心脏狂跳，那些荒诞恐怖的经历在舌尖翻滚，最终却只能化作苍白无力、漏洞百出的谎言：“没……没什么……舅妈。月伊她……她突然低血糖，晕、晕倒了……在、在图书馆旧书区那边……我刚好碰到，就送她回来了……”

　　他的眼神躲闪，声音结巴，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 screaming着“我在说谎”。刘丽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像是能剥开一切伪装，直抵真相。斯书密感到脊背发凉，几乎要撑不住。

　　幸好，刘丽仁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月伊身上。她叹了口气，似乎将斯书密的异常归结于少年人遇到突发状况的惊慌失措。“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扶她回房躺下。连珠，去倒杯温水来。”她没有再追问，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疑虑的种子已经种下。

　　斯书密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般地将月伊送回卧室，放在床上。他甚至不敢多看月伊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一眼，仿佛那苍白的脸庞下隐藏着令他恐惧的怪物。他匆匆对刘丽仁说了句“舅妈我先回去了”，便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出了月伊的家门。

　　冰冷的夜风再次扑面而来，他却觉得比待在那个充斥着谎言和未知恐怖的屋子里要好受得多。他一路狂奔，直到再也跑不动，才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在无人的街角大口大口地喘息，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剧烈地翻滚。

　　恐惧。后怕。迷茫。还有一种……被彻底排斥在外的、尖锐的失落感。

　　月伊拥有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触及的秘密世界。那个世界里充满了黑暗的力量、冰冷的神明和致命的游戏。而他，斯书密，市长的儿子，老师眼中的优等生，同学们羡慕的对象……在那个世界面前，却渺小、无力得像一只蝼蚁。他甚至……连触碰她的勇气都在那双冰冷的紫眸下消散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距离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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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伊感觉自己在一片冰冷黑暗的深海里不断下坠。

　　无数混乱的、充满痛苦的记忆碎片像扭曲的水草，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试图将她拖入更深的黑暗。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汇款单上冰冷的数字，空荡荡的餐桌，深夜独自等待的孤寂……这些早已习惯的“缺爱”伤痛，此刻被无限放大，变得无比尖锐，反复切割着她的灵魂。

　　而比这些更恐怖的，是那团暗红碎片带来的、属于另一个陌生灵魂的极致绝望！那被抛弃、被遗忘、在冰冷黑暗中独自哭泣颤抖的无边恐惧！这两种痛苦交织在一起，如同最残忍的刑具，折磨着她的神经。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这痛苦的潮水彻底吞噬时，一股冰冷、粘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力量，从她心海深处那干涸的裂缝中涌出！

　　是恶念黑火！

　　它无声地燃烧着，冰冷而贪婪。它并不驱散痛苦，反而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吞噬、咀嚼着那些翻腾的痛苦记忆和绝望情绪！那些让她痛不欲生的感受，竟成了这黑色火焰燃烧的“燃料”！

　　“呃啊……”月伊在梦中痛苦地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心海深处，那名为“缺爱”的巨大空洞，正被这冰冷的黑火不断灼烧、扩大！空洞的边缘，闪烁着妖异的紫色光芒——那是“紫眼深痛”的力量在觉醒，强迫她以最清晰、最残酷的视角，去审视自己灵魂深处每一道丑陋的伤疤！

　　越痛苦，越强大。

　　这个冰冷而残酷的认知，如同毒刺，深深扎入她的意识。塔野奈森斯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沉痛为薪，怨恨为焰……” 原来这就是心魔魔法的真谛！用自身的痛苦和绝望，去换取冰冷的力量！

　　她不想这样！她渴望的是温暖的爱，是真实的拥抱，而不是这用痛苦换来的、令人恐惧的黑暗力量！

　　她在黑暗中挣扎，试图抗拒那冰冷火焰的吞噬。但每一次抗拒，都带来更剧烈的灵魂撕裂般的痛苦。而那黑火，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冰冷！

　　渐渐地，一种诡异的麻木感开始蔓延。极致的痛苦过后，反而是一种接近虚无的死寂。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彻底冰封的木头，感受不到温暖，也感受不到剧烈的疼痛，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寒冷。

　　在这种诡异的麻木中，她对周身环境的感知却变得异常清晰。

　　她能“看到”隔壁房间，妹妹连珠蜷缩在床上，睡得并不安稳，身上散发出代表担忧和不安的、微微波动着的淡黄色光晕，偶尔夹杂着几丝被斯书密吓到后的委屈的浅蓝色。

　　她能“看到”客厅里，舅妈刘丽仁并没有睡，正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深蓝色的、代表沉重思虑和疲惫的光晕，其中还夹杂着几缕对月伊突然“晕倒”和斯书密异常反应的疑虑的灰色丝线，以及更深处，一丝对姐姐林爱海常年缺席的不满与无奈的暗红色。

　　甚至更远处，街道上晚归行人那模糊的、混杂着各种琐碎情绪的微弱光晕，也如同背景噪音般，隐隐约约地传入她的感知。

　　这种感知并非她主动控制，而是像呼吸一样自然发生。心魔魔法，正在潜移默化地改造她，让她与世界建立起一种冰冷而直接的、基于痛苦情绪的联系。

　　她猛地想到了斯书密。

　　意念微动，如同冰冷的触须悄然延伸。她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距离她家不远处的街角，一团剧烈波动着的、混乱不堪的情绪光晕！那是斯书密！橙黄色的温暖底色还在，此刻却被大片大片的、冰冷的灰白色恐惧和深蓝色的迷茫所覆盖、撕裂！那恐惧和迷茫是如此浓烈，几乎要将他原本温暖的光晕彻底吞噬！而在那恐惧和迷茫之下，还隐藏着一丝……被她之前那冰冷陌生眼神所刺伤的、极细微的、鲜红色的痛楚。

　　这清晰的感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了月伊麻木的心脏！

　　他怕她。
　　他在因为她而痛苦。

　　这个认知，比之前所有的痛苦加起来，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尖锐的刺痛。她宁愿他愤怒，指责，质问，也不愿是这冰冷的恐惧和疏离。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无声地亮起。

　　一条新的短信，来自那个熟悉的、冰冷的陌生号码。屏幕的幽光，映亮了她苍白失神的脸。

　　“碎片已收。资格初显。南海之门的低语渐强，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掌控它，否则必被其噬。下一次失控，你伤及的，或许就不止是‘碎片’了。”

　　短信的措辞依旧简洁冰冷，如同最终的审判书。

　　月伊的目光空洞地落在“伤及的，或许就不止是‘碎片’”那几个字上。斯书密那充满恐惧和痛苦的情绪光晕，仿佛再次在她感知中剧烈地闪烁起来。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指尖冰凉，没有一丝血色。意念微动，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纯黑色火苗，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无息地在她指尖缠绕、吞吐了一下，随即湮灭。

　　带来一丝微弱力量感的同时，是更深、更冰冷的空虚和绝望。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刮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又像是遥远南海传来的、冰冷无情的召唤。

　　裂痕已经产生，余烬尚在燃烧。而通往神明魔塔的道路，已然在她脚下展开，铺就的，却是她最珍视之人的恐惧与她自身无法摆脱的痛苦。这条路，她该如何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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