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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中的孤岛
苏晚晴那杯带着淡淡花香的安神茶,并未能真正驱散许念晴内心的寒意。周末的两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借口预习功课,拒绝了所有外出邀约。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她却只觉得那光芒刺眼,仿佛在嘲笑着她内心的阴暗。
周一返校,她强迫自己戴上那副完美的面具,笑容的弧度,语气的温和,都经过精密计算。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惊惶,如同瓷器上细密的冰裂纹,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课间,林薇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念晴,你听说了吗?周屿,就是三班那个打篮球很帅的,好像在跟别人打听你呢!”
许念晴握着笔的手指一紧,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周屿……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与她身处完全不同世界的男生。他的关注,此刻只让她感到负担。
“是吗?可能……是误会吧。”她低声敷衍,希望这个话题尽快结束。
“怎么会是误会!”林薇显然热衷于充当信使,“他那天是不是还差点用篮球砸到你了?我看啊,他就是想找机会接近你。不过说真的,周屿人挺不错的,阳光开朗,家里条件也好……”
林薇还在兴致勃勃地分析着,许念晴却已心乱如麻。她不需要新的关注,尤其是这种可能将她推向更多人视野中心的关注。她只想缩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默默完成她那看不见尽头的赎罪。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下午的文学社团招新,许念晴本想悄悄绕过,却被眼尖的社长,高三的学长陈景然拦了下来。陈景然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是学校里公认的才子,也是许多女生倾慕的对象。
“许念晴同学,对吧?”陈景然笑容温和,带着不容拒绝的诚恳,“我们文学社非常需要你这样文采斐然的新鲜血液。开学典礼上的发言稿我拜读过,逻辑清晰,辞藻优美,很有见地。希望你能认真考虑加入我们。”
他的赞美礼貌而到位,若是以前的许念晴,或许会感到欣喜。但现在,这些称赞只让她觉得虚伪和沉重。她写的那些积极向上的文字,与她内心背负的血色过往相比,是多么苍白可笑。
“谢谢学长,我……我可能时间上安排不过来。”她试图婉拒。
“没关系,你可以先了解一下。”陈景然递过一份制作精美的社刊,“我们这期正好在做一个关于‘救赎与宽恕’的主题征文,我觉得这个主题很有深度,或许你会感兴趣。”
“救赎与宽恕”。
这五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许念晴。她几乎是颤抖着接过了那本校刊,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带着蓬勃生气的声音插了进来:“哟,陈大学长,又在拉拢优秀新生啊?”
是周屿。他抱着篮球,额上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毫不客气地挤到许念晴身边,对着陈景然咧嘴一笑,随即转向她,眼神明亮:“许念晴,考虑来我们篮球社当拉拉队或者经理吗?保证比待在屋子里看一堆酸溜溜的文字有意思多了!”
陈景然微微蹙眉,保持着风度:“周屿,每个人兴趣不同。许念晴同学更适合需要静心思考的文学创作。”
“谁说的?运动才能激发活力嘛!”周屿不服气地反驳,然后热切地看着许念晴,“怎么样?给个机会呗?就算不加入,放学来看我们训练也行啊!”
两个风格迥异、同样出色的男生,为了争取她而隐隐对峙。这本该是校园里最令人艳羡的场景,此刻却让许念晴感到无比窒息。他们看到的,只是她阳光完美的外壳,他们争夺的,是一个虚假的幻影。
而她真正的内心,那个被罪孽啃噬、日夜惶恐的灵魂,无人看见,也无人在意。
她像一个被困在喧嚣中心的孤岛,四周是热情的海浪,脚下却是冰冷坚硬的、名为“过去”的岩石。
“对不起,”她猛地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参加。”
她绕过还在争执的周屿和陈景然,几乎是落荒而逃。手中的社刊被捏得变了形,“救赎与宽恕”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掌心。
她能获得救赎吗?
江烬……会宽恕她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她只知道,在找到答案之前,所有的喧嚣和关注,都只是加重她枷锁的负担。
她逃到教学楼后的僻静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远处篮球场上传来的欢呼声,教室里隐约的读书声,都与她无关。
她的世界,只剩下罪孽,和那个唯一知晓她罪孽、却对她视若无睹的少年。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问她最终选了哪个社团。
许念晴看着屏幕,没有回复。
她需要的不是一个社团,而是一条救赎之路。而这条路,注定布满荆棘,且无人同行。
陈景然学长的征文邀约,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许念晴心中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
“救赎与宽恕”。
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内心充满了苦涩的渴望。她配谈救赎吗?她有资格渴望宽恕吗?答案似乎是否定的。但如果不做点什么,那份日益沉重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最终没有加入任何社团,无论是光鲜亮丽的文学社,还是活力四射的篮球社。她将自己隔绝在喧嚣之外,像一只受伤的兽,独自舔舐着无人能见的伤口。
然而,沉默和逃避无法带来解脱。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她必须为江烬做点什么。不是以许念晴的身份,那个他可能憎恶的、间接害死他姐姐的“凶手”,而是以一个匿名的、卑微的赎罪者的身份。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迅速生根发芽。
她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偷偷观察江烬。她记住了他课表的空档,知道他每周三、五下午放学后会去物理竞赛小组,知道他偶尔会去“沉默”书店,知道他习惯在课间去教学楼天台吹风,那里通常空无一人。
机会出现在一个周三的下午。竞赛小组活动,教室里空了大半。许念晴确认江烬已经离开后,像做贼一样,心脏狂跳着溜进了高一(七)班。
他的座位很好找,靠窗,倒数第二排,干净得近乎单调,桌面上只有几本摞得整整齐齐的教材。与他本人的气质一样,冷清,疏离。
许念晴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飞快地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纸袋,里面是她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据说提神效果很好的进口黑咖啡糖,还有一本崭新的、她熬了两个晚上精心整理的重点科目笔记摘要。她不敢放任何带有个人标识的东西,甚至连字迹都刻意模仿了印刷体。
将纸袋迅速塞进他的桌洞深处,她像完成了某种危险的仪式,立刻转身逃离。跑到楼梯拐角,她才敢停下来,背靠着墙壁,大口喘息,脸颊因紧张和羞愧而烧得滚烫。
这太微不足道了。几颗糖,几页笔记,与他失去至亲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么?
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笨拙的、不敢暴露自身的赎罪方式。
第二天,她忐忑不安地暗中观察。江烬像往常一样,踩着铃声走进教室,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课间,他回到座位,伸手进桌洞拿书时,动作似乎顿了一下。
许念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拿出了那个小纸袋,低头看了看。隔着遥远的距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他周身的空气似乎更冷了几分。他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捏着那个粗糙的纸袋,停顿了几秒,然后,面无表情地、随手将它扔进了座位旁边的垃圾桶。
“哐当”一声轻响,在许念晴听来,却如同惊雷。
他甚至连探究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早该料到的。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接受来历不明的东西?她的赎罪,在他看来,或许只是一种无聊的骚扰。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当场失态。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种自取其辱的行为时,转机出现了。
周五,又一个雨天。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户,天空阴沉得像要塌下来。许念晴的恐雨症再次发作,即便坐在温暖的教室里,她也控制不住地脸色发白,指尖冰凉,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如影随形。
课间,她强撑着去洗手间,在空旷的走廊里,与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的江烬迎面相遇。
他手里拿着一叠试卷,目光平视前方,仿佛没有看到她。
许念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要加快脚步错身而过。
就在两人擦肩的瞬间,一个极小、极轻的东西,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她面前的积水地砖上。
不是不小心,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精准。
那是一颗糖。
用熟悉的、粗糙的牛皮纸仔细包着的,和她之前塞进他桌洞里的一模一样的咖啡糖。
糖纸在积水中,像一艘小小的、沉默的船。
许念晴猛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糖,又抬头看向已经走远的、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他……他是什么意思?
是羞辱?是提醒她别再做这种无用功?还是……一种默许?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回应?
她蹲下身,颤抖着捡起那颗被雨水微微浸湿的糖。粗糙的纸面摩擦着指尖,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没有接受她的“礼物”,却用这种方式,将它还了回来。没有言语,没有眼神,只有一个无声的、令人费解的动作。
这比她预想中的所有反应——愤怒的丢弃、轻蔑的嘲笑,甚至是直接的质问——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他知道了。
他知道是她放的。
而他,用这种近乎施舍的方式,将她卑微的赎罪,原封不动地、带着嘲讽般地,扔回了她的脚下。
许念晴握着那颗冰冷的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窗外雨声淅沥。
赎罪的道路,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漫长,也更加迷雾重重。而那个名为江烬的少年,他沉默背后的心思,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她窥探不到丝毫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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